869中计
正堂里,因为这对姑祖孙俩的沉默,陷入一片寂静中。
“皇上,您是不是想好了?”
片刻后,咏阳神色凝重地看着韩凌樊问道。
“姑祖母,朕已经考虑清楚了。”韩凌樊俊逸的脸庞上再也没有游移与动摇,只余下坚决。
一旁的南宫昕和蒋明清不由彼此对视了一眼,想起刚才发生在栉风园的事,心里唏嘘地叹了口气。
咏阳又凝视了韩凌樊片刻,唇角微翘,道:“好,还请皇上下令即刻查抄韩府,锁拿韩凌赋,然后……”
咏阳一鼓作气地把她的计划说了出来,显然早已是成竹在胸。
随着咏阳波澜不惊的话语,韩凌樊瞳孔一缩,脸上掩不住惊色,南宫昕和蒋明清亦是惊讶地面面相觑。
南宫昕若有所思,咏阳祖母的法子看着粗率,却能占据先机,把韩凌赋置于被动的境地……
咏阳笑了,不再是平日里慈祥的老妇,而带着一抹叱咤沙场的锐气,缓缓地问道:“皇上,您敢不敢这样行事?”她的语气陡然一厉,眸光越发慑人,看得众人胸口发紧。
韩凌樊拧眉思索了片刻,最终嘴角变得坚毅起来,重重点头道:“姑祖母,朕想好了!”
“皇上,如此怕是会让你的名声有损?”咏阳淡淡地提醒着,眸中的锋芒却是更盛,让人不敢直视。
韩凌樊勾唇苦笑,却依旧毫不躲避地直面咏阳,乌黑的眼眸中越发幽深了,如镜面般映出咏阳的倒影。
“姑祖母,反正朕的名声已经糟糕透了,为了大裕,为了天下百姓,朕就搏一搏!”至少在他有生之年,让满目苍夷的大裕可以休养生息!
“好!”
咏阳又笑了,这一次畅快淋漓,意气风发。
咏阳豪爽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冲散了屋子里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
三个青年互相看了看,三双年轻的黑眸中瞬间沉淀了下来,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一般,锋芒毕露,锐不可挡。
接着,屋子里回响起四人的交谈声……半个时辰后,韩凌樊就带着蒋明清离开了公主府,在宫门落锁前回了宫。
夜幕落下后,王都渐渐陷入一片宁静,月明星稀,当二更天的锣鼓声响起时,波澜骤起,隆隆的马蹄声忽然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响起,“踏踏踏”,浩浩荡荡地奔腾而过……
“砰!”
位于城东的韩府,原本紧闭的大门在一阵粗鲁的踹门声中被人从府外踢了开来,然后在下人惊恐的尖叫声中,锦衣卫指挥使陆淮宁下令封锁了整个韩府,并带着几十个锦衣卫冲入府中,硬是把还在睡梦中的韩凌赋拖了起来……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韩凌赋的预料,不论他怎么质问、怎么嘶吼,那些锦衣卫都毫不在乎,近乎蛮横地直接把韩凌赋拿走了。
事情发生在深夜,几乎没有惊动什么人。
当韩凌赋几乎怀疑韩凌樊要以私刑了断自己时,却发现自己被锦衣卫关押在了宫门口临时搭建的一间牢房里。
起初,韩凌赋还大吼大叫地说放肆,说他要见新帝,但是根本就没人理会他,仿佛锦衣卫把他带来此处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他关押在这间牢房中……
渐渐地,韩凌赋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也不再喊叫了。他直接席地而坐,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心道:他这个五皇弟是魔障了吗?!无勇无谋,真是自寻死路!那他就借此谋划一番!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夜淡去,天色开始亮了起来,月落日升,当尖锐的鸡鸣声响彻天空时,那些要上早朝的文武官员的车马或轿辇从四面八方往宫门的方向来了……
马车里的官员们一个个都还睡眼惺忪,半梦半醒。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车厢里的吏部尚书李恒猛然警醒过来,还以为是宫门到了,没想到外面传来小厮恭敬的声音:“老爷,前面车马众多,寸步难行,须得稍候片刻……”
李恒傻眼了,十年早朝,风雨无阻,他还没听说过有人敢堵在宫门口不让走的。
李恒挑开窗帘一角,往外看了一眼,一眼望去,一条街上都是官员们的车马,车水马龙。
“你去前头瞧瞧,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李恒吩咐小厮道。
那小厮领命后,就匆匆往宫门的方向跑去,一盏茶后,他又气喘吁吁地回来了,面色大变地禀道:“老爷不好了,恭……小的是说三爷被锦衣卫关押在了宫门口!”
什么?!韩凌赋被关押在了宫门口!李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这是谁下的命令不言而喻,除了今上还能有谁!
可是,这实在不像是今上平日里为人处世的风格啊!
李恒越想心绪越乱,也没心思在马车里继续等下去,直接就在小厮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然后朝宫门的方向步行而去。
这一条街上的朝臣们大都知道了前面宫门发生的事,不少人也都相继地下了马车,彼此打着招呼,三三两两地朝宫门那边快步走去,不时地交头接耳。
宫门前的空地上,早已经聚集了数十名朝臣,众人都围在一间七尺来宽的牢房四周,从木栅栏的缝隙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只着了一身白色中衣、乌发披散的青年正盘腿坐在其中,他俊美绝伦的脸庞上透着一抹不屑与孤高。
即便此刻他沦为阶下之囚,形容狼狈,却依旧挺直腰板,散发着一种高洁清冷的气质,浑身掩不住那股逼人的风华和气度。
李恒想要上前询问韩凌赋是怎么回事,但是又怕自己的行为太打眼,最后只能暗暗以询问的眼神看向了韩凌赋。
韩凌赋也看到了他,藏在袖中的手飞快地对他做了个手势,又用口型说了四个字,李恒了然地暗暗点头,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抹锐芒。
一旁的那些大臣们大都是一头雾水,七嘴八舌地彼此议论着:
“王大人,你可知皇上把三爷这么关押起来是为了什么?”
“我这不是也才刚来吗?”
“张大人,你说是不是三爷又犯了什么事才激怒了圣上?”
“可最近朝堂上也就是泾州和兖州的那些事……”
“……”
宫门前,骚动的官员们如同一锅被持续加热的沸水般沸腾了起来。
直到早朝的时间临近,众臣都不敢再停留,纷纷进了宫,如常般聚集在金銮殿上,只是,今日殿内的气氛有些诡异,一种透着诡异的宁静,百官心思各异。
很快,身着龙袍的韩凌樊就升上了高高的御座。
沉寂又蔓延了片刻,原本有本上奏的朝臣因为发生在宫门处的变故迟疑了,把他们的折子藏在了袖中不发。
一旁的小內侍看了一眼韩凌樊的脸色,正要照惯例说“有本启奏”,就见李恒已经大步出列,恭敬地作揖道:“皇上,臣适才见三爷被囚于宫门前,虽不知何故,但依臣之见,就算三爷犯下什么错事,皇上下令三司会审便是……”
其他臣子也频频点头,光天化日之下,把韩凌赋如此囚于宫门前,这不是让天下人看向笑话吗?!
紧接着,刑部尚书谷默也站了出来,朗声附和道:“李大人说的是,三爷怎么说也是皇上您的兄长,还请皇上思及皇室颜面,斟酌一二!”
韩凌樊目光平静地在李恒和谷默之间扫视了一下,这是他早就会预料到的局面。
韩凌樊俯视众臣,面无表情地说道:“三皇兄在外散播谣言,辱皇家清名,意图动摇江山,朕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金銮殿上静了一瞬,众臣皆是面露惊诧之色。
王都那些关于新帝的流言自然也都传入了这些官员的耳中,众人皆是心知肚明,此事乃是韩凌赋暗中命人所为,但是知道归知道,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有证据,自然也就无法将韩凌赋治罪。
难道说皇帝是气得失去了理智,所以干脆蛮干,直接令锦衣卫拿下韩凌赋?!
这……这未免也太冲动了吧!
不少大臣都是暗暗地面面相觑,心里颇不以为然,包括首辅程东阳亦然。
李恒没想到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与谷默交换了一个眼神,刚才在宫门时,韩凌赋用口型示意他们“趁热打铁”,看来他们总算不负所托!
李恒义正言辞地又道:“皇上,臣以为如此无凭无据就擒拿关押兄长,实在是为人诟病,请皇上三思而后行,莫要意气用事!”
李恒心里冷笑:事到如今,就算新帝即刻释放韩凌赋,他不悌的名声也已经落实!这一次真的是新帝自己亲手将把柄送了上来。
“李大人说的是。”
朝堂上起了一片喧嚣,文武百官此起彼伏地附和着。
哪怕是那些本来支持新帝的朝臣也觉得新帝这次未免年轻气盛,行事太过莽撞。一国之主掌管天下,须得心怀天下,新帝如此未免令人觉得心胸狭隘,戾气太过!
然而,新帝这一次意外的果决,只说了“朕意已决”,就退朝了。
百官呆立在金銮殿上,一时没反应过来,甚至忘了恭送圣驾,之后,殿上又陷入一片嘈杂喧哗中……
其中,不赞同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朝堂上是如此,民间亦是如此,在有心之人的推动下,这件事没过半天就在王都传得沸沸扬扬,无数人都蜂拥到宫门附近围观,一时御林军和锦衣卫齐齐出动,在宫门附近维持秩序,却阻挡不住人心向背,大势所趋。
那些文人学子都是义愤填膺,只觉得暴君横行,大裕江山危矣。
他们的情绪越来越高昂,最后在某些人的振臂高呼之下,都聚集在宫门外,齐齐下跪请命,请新帝莫要倒行逆施云云。
反对新帝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一波比一波高,短短不到一天,这件事已经在王都掀起了一片狂风海浪。
那些韩凌赋党的朝臣都没想到一夜之间峰回路转,新帝像是换了一个人般,行事莽撞起来,而韩凌赋看似沦为阶下之囚,却又迎来了新的机会。
这一夜,那些学子都跪在宫门口不肯离去,见此,囚牢中的韩凌赋眸中露出狼一般的眼神,韩凌樊引得众怒,以他优柔寡断的性子,最早明日,最迟后日,就必然要释放自己,而自己忍一时胯下之辱,却可从此海阔天高!
韩凌赋越想越激动,胜券在握。
一夜飞逝,到了次日,脸上长满了胡渣的韩凌赋显得越发憔悴,那隐忍的眼神与坚毅的嘴角看来忍辱负重。
早朝上,以李恒和谷默为首的朝臣们再次向新帝提出释放韩凌赋,甚至于还让新帝为此下罪己诏。
朝堂上的风气开始一面向韩凌赋倾斜,朝臣们一个个地下跪请新帝三思。
若是以前,韩凌樊早已妥协,但这一次,他固执已见,最后干脆一言不发地甩手而去。
满朝哗然。
到了第三天,众臣竟然被拦在了宫门口,有小內侍来报说,皇帝龙体不适,取消了今日的早朝。
众臣再次哗然,谁都知道新帝分明是借故回避,这实在并非明君所为!
那些耿直的大臣心里也对新君失望极了,愈来愈多的学子跪在了宫门前,声势浩大。
韩凌赋心潮澎湃,看着如同浪潮一般的学子们,他的嘴角在鬓发的遮挡下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对着人群中的某人使了一个手势。
下一瞬,就有一个年轻的学子猛地站起身来,对着身后的那些学子慷慨激昂地说道:“天道不公,今上这等谋害先帝的恶人逆子却在镇南王府的助纣为虐下登基为帝,如今这暴君还要残害兄长,谋害忠良,吾等身为大裕百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国家风雨飘摇,眼睁睁看着今上把西疆大好疆土拱手奉送镇南王府,这实在是大裕之耻!”
其他学子听了他声声泣血的嘶吼声,一个个也都气得满脸通红,群情激愤。
那学子还在呐喊着:“天道不公啊!今日若能以小生一命……”
韩凌赋压抑着心头的喜悦,只要挑得几个学子血溅当场,那明日就算韩凌樊不开早朝,群臣也会冲到他的寝宫前……
韩凌赋兴奋得瞳孔扩大,眸子熠熠生辉。
然而,就在此时——
“砰砰砰!”
他的心跳忽然加快,冷汗涔涔,呼吸变得急促粗重。
糟糕!
他已经三天没服用五和膏了。
韩凌赋紧紧地握拳,急切地看向了守在不远处的小励子。
小励子立刻知道韩凌赋的瘾头又犯了,小心地捏着袖中的一个小瓷罐,想要上前趁人没注意把五和膏交给韩凌赋,然而他只是上前一步,就有一个刀鞘横在了他身前,一双冰冷如鹰的眼神狠狠地盯着他。
小励子下意识退了一步,面色难看极了。
韩凌赋想到了什么,瞳孔猛缩。
难道说,他中计了!
他已经无法思考,一种熟悉而难奈的瘙痒感自骨子里泛出,像是无数只小虫子在他浑身的血肉里、骨头里爬行起来,肆意地狂欢,肆意地啃食他的血肉……
“呼——呼——”
不过几息时间,韩凌赋的中衣就被汗水打湿,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呼吸越来越浓重,身子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然后,在一道道惊诧的目光中他倒了下去,就像是一座大厦轰然倒塌……
“这是怎么了?!”
“三爷这是病了吗?!”
“还不快请御医!皇上难道是要活活逼死三爷?!”
“……”
那些惊叫声、那些议论声对韩凌赋而言,似近还远,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完了!
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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