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般配
禾晏还记得当时围猎场上,都是十来岁的少年郎,陡然间见到这么一个清丽卓绝的少女,自然被吸引了目光。似乎就是林双鹤,还道:“好漂亮的姑娘,我要说她当得起朔京城第一美人,应该没有人会反对吧?”
“不反对不反对!”
“没想到沈御史那么个臭脾气,女儿竟然如此国色天香。”
沈御史为人正直锋锐,面对文宣帝也敢直言,平日里又十分严苛,朝中众人只要稍有不对,都会被他参个一两本。偏偏先帝在世时,曾夸赞过沈御史颇有大魏风骨,当今太后又极喜爱他。位置稳固不容动摇,朝中同僚便也只能敬而远之。同僚越是孤立沈御史,文宣帝便越觉得沈御史可怜正直,是臣子中的清流,也待他格外宽容。
有这么一个脾气臭如石头的老爹,女儿生的却是截然不同的美貌,不好接近一词用在老男人身上就是脾气古怪刻薄,用在秀美少女身上,就是清冷不食人间烟火。
禾晏就还记得,沈暮雪虽然是个姑娘,当时年纪也不大,可围猎结束,清点猎物,肖珏出来接受陛下嘉奖时,披风掉在地上。这本来应当由他随从的小厮家仆去捡,那位仙女一样的沈大小姐,却自己走上前去,捧着那件披风,递给了马上的肖珏。
当是他们一众少年都有些吃惊,有人酸溜溜的道:“完了完了,咱们在这边说的热闹起劲,这姑娘却是瞧中了怀瑾兄。”
“怀瑾兄怎么这般得姑娘喜欢?好歹也给我们留一点脸面。”
林双鹤摇着扇子叹息:“那自然是因为这位沈大小姐也是个看脸的了。”
禾晏亦是追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去,但见马上少年桀骜风流,马下姑娘内敛秀美,光是外貌上,足以称得上神仙眷侣,十分登对。
她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一只猎物也没猎到的空空双手,心中无声叹气。出类拔萃的人就当与出类拔萃的人在一起,她大抵能做的,也就是远远站在这边,瞧着别人意气风发罢了。
“禾兄?”楚昭的声音将禾晏的思绪拉了回来。
禾晏回过神,问道:“可是沈姑娘千里迢迢来到凉州,沈御史会答应吗?”
沈御史只有一儿一女,比起对长子的严厉,对幼女可谓是宠爱有加了。沈暮雪看起来乖巧守礼,虽然禾晏并不认为女子去军营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但在大多数人眼中,这大抵是离经叛道。沈御史又身为御史,岂能容女儿这般胡来?
“沈姑娘一门心思的要走,沈御史也拗不过。何况,”楚昭笑了笑,“说起来,肖将军在世的时候,与沈家关系亲厚,沈御史与肖将军本就是好友。肖家出事以后,沈御史也帮衬了不少。肖都督又年少有为,沈御史一来是对他信任,二来……”他顿了顿,“恐怕也存了几分与肖家结为姻亲的心思。”
禾晏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的反驳:“这怎么可能?”
楚昭看向她,似是对禾晏的反应不太理解,“为何不可能?”
“……都督平日里不近女色,”禾晏佯作无事道:“一心只有兵事。我瞧着,他与沈暮雪也不曾有许多往来啊。”
肖珏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对沈暮雪,也从无优待。
“阿禾,你是姑娘,”楚昭笑了:“不明白男子的心思。倘若有这么一位极优秀、极温柔的姑娘,每日什么都不说,默默陪伴在身边,随他南征北战,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感动。感动变成怜惜,怜惜就是喜爱。肖都督既没有将她赶走,也就是因为存了怜惜之意。”
禾晏抿着唇不说话,只觉得楚昭这话说的,实在不怎么中听。
“倘若是你,你也会由怜惜变成喜爱吗?”禾晏问。
楚昭愣了一下,摇头道:“不会。”
“那你又怎么不会了?”
楚昭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笑意:“我不喜欢温柔的姑娘。”
“我喜欢,活泼热闹一些的。”
禾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心道楚昭这样温和安静的人,居然会喜欢活泼热闹的,难以想象。
屋子就在眼前,楚昭笑道:“我就送你到这里好了。晚些早歇了,你明日还要日训。”
禾晏颔首,冲他道过谢,进了屋。
中门今日被关上了,那一头也不知肖珏睡了没有。若是平日,禾晏大概会敲门撬锁凑合说几句,今日却没什么心思。她梳洗过后上了塌,仰躺在塌上,想着方才楚昭说的话,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
肖珏与沈暮雪?
原先的时候不觉得,今夜听楚昭说完,才惊觉有些事情是她自己忽略了。凉州卫里为何只有沈暮雪一位医女,先前曾听沈瀚叫过沈暮雪“沈小姐”。那些教头对沈暮雪不仅是感激,甚至存了一份尊敬。原来皆是因为如此。
沈御史的女儿,肖将军的公子,两位家世相当,容貌相当,就连父亲都是好友。
禾晏翻了个身,面向着墙,心里酸涩的想,还真是挺配的。
……
第二日,又是日训。
有了第一日的经验,第二日的时候,就熟悉的多了。南府兵里的日训没有双人的兵项,既无对战,便一片和平。加之南府兵里操练的多是兵阵,禾晏本就熟悉兵阵,兵阵变化中每一次都能跟上,从不拖后腿。这令田朗都觉得有些惊讶。
“怎么样?”沈瀚看着在兵阵中的禾晏,问田朗:“这小子还可以吧?”虽然现在禾晏是南府兵的人了,但好歹也是从凉州卫出去的,沈瀚十分关心。况且这小子还和肖珏关系不浅,沈瀚以为,应当对禾晏时时表示关注才对。
田朗道:“资质不错。”
沈瀚心中好笑,要知道刚来凉州卫的时候,禾晏可是被肖珏亲自下结论资质太差的。当时他们诸位教头没有一个人看好禾晏,就觉得禾晏迟早会被赶去做伙头兵,没想到如今竟然是禾晏走得最长远。果然,战场上的事,谁能说得清。
其他几个教头也拥过来,这会儿凉州卫的新兵们歇息,南府兵里歇息的时间要少得多,他们就过来看看禾晏适应的如何。
“没给咱们凉州卫丢脸!”梁平很得意,还要装谦虚道:“日后就请田副总兵多教教这小子了!别顾忌我们的脸面,该收拾就收拾!”
田朗:“……”
马大梅笑道:“田副总兵,这少年郎学东西快得很,也不是我们凉州卫自夸。你若是多教他些东西,日后必然能时常给你惊喜。”
田朗就很无语,对于他来说,禾晏只是一个资质还不错的新兵,又恰好为肖珏所信任。但论身手才能,南府兵里优秀的人实在太多了。更勿用提九旗营,只不过凉州卫地方偏远,好容易出了这么个人,便当菩萨一样的供起来,还是眼光有限。
正说话的时候,自远而近走来一名穿着月白衣裙的女子。凉州卫里统共就只有一位女子,众人纷纷道:“沈姑娘。”
沈暮雪走了过来。
她放下手中的篮子,道:“我采了些药草,已经清洗晾干过了。麻烦教头们让人将这些药草煮成药汁,近来春夏交替,兵士们每人喝一勺,可抵御寒气。”
沈瀚忙道谢:“辛苦沈姑娘了。”转头吩咐人将篮子提走,立刻去熬药来。
沈暮雪没有急着走,而是看向演武场下正在操练的兵士,目光落在队伍中那个瘦小的身影上。
禾晏混在其中,分明个头是不起眼的,偏总让人无法忽视。这几年,她随肖珏去了不同的地方,见过不同的人。新兵来来去去那么多,唯有这一个,令人印象深刻。如灵动的风,与周围的人全然不同。
那盒擦手的油膏……明明只是一盒普通的油膏,她极少有喜欢的东西,表现出想要的欲望,对肖珏来说,也就是顺手的一件事。肖珏却偏偏制止了,不久后,她就在禾晏手里发现了这个。
肖珏拒绝自己是因为禾晏?
对一个很有本领,或许未来会成为心腹的少年来说,多照应一点也是自然的。沈暮雪明白,可肖珏纵然是对亲信的赤乌和飞奴,信任是信任的,也绝不会细微到如此地步,简直像是……简直像是对姑娘似的。这么一想,沈暮雪便觉得,肖珏平日里待禾晏,实在是好的过分了一些。分明是程鲤素的屋子,程鲤素走了,禾晏却也没有搬离。一个新兵与右军都督比邻而居,实在有些异样。对于禾晏,肖珏也没有表现出于旁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默许了她许多出格的行为。
就是这点纵容,令沈暮雪感到不安。
大抵是女子心思总是格外细腻,直觉又异常准确。这一次肖珏与禾晏回来后,沈暮雪便更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她不想现在就离开,想在演武场多呆一刻,便道:“我提前先熬好了一些,教头们可以先饮下。药桶就放在不远处,烦请教头们找一位小哥随我一起去提。”
沈瀚道:“哪里值得沈姑娘这般劳烦,我随姑娘一道去吧。”说罢,与众人告知了一声,随着沈暮雪走远了。
望着沈暮雪离开的背影,梁平感叹道:“沈姑娘真是菩萨心肠,生的又好看,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完美无瑕的女子呢?若是能娶她为妻,这辈子就是死都值得了。”
“我看你想的倒是挺美。”另一侧一名教头闻言,嘲笑他道:“沈姑娘也是你这等凡夫俗子能肖想的?要知道朝中那么多青年才俊,人家都瞧不上眼,能瞧得上你这样一个小小的教头?”
“教头怎么了?”梁平不服气,“沈姑娘既然肯放下身段来到凉州这样的苦寒之地,又不嫌弃咱们这些粗人,还给大家熬药喝,可见是个不嫌贫爱富,心思高洁善良的人,这样的人,看人定当只看人品。”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人品好得很,万一就……了呢?”
马大梅都听不下去了:“人家放下身段又不是为了你。”
“就是,老沈,人家那是为了肖都督。你拿什么和肖都督比,你长得有肖都督英俊吗?身手有肖都督不凡吗?还是家世才学,风采谋略,你样样不如人家,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我要是沈姑娘听到你这般放肆,早叫家丁出来将你一棒子打死,省的出来祸害人家名声了。”
梁平:“……你们还是我兄弟吗?”
说着说着,就听见斜刺里一声:“教头!”
众人看去,南府兵此刻到了歇息的空闲,禾晏一眼看见了站在高台上的教头,过来与他们打招呼。许是如今现在也不算是凉州卫的人了,上司变成了田朗,对于原先的几个教头,禾晏与他们相处的也就更像是朋友。她翻身上了台,走到众人中间,与他们一一打招呼,又笑着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在说我们中间有个癞蛤蟆,异想天开吃天鹅肉呢。”一名教头笑嘻嘻的回答。
禾晏奇道:“这是何意?”
“我们在说沈医女,”马大梅笑着解释,“说沈医女身份高贵,品性高洁,人人喜爱。”
禾晏一怔,偏还有个不知死活的人凑近来,神秘的对禾晏道:“禾老弟,你可知道沈医女是什么来头?”
若这是昨夜之前,禾晏大抵还要诧异一番,不过已经从楚昭嘴里得知了沈暮雪的身份,便再也不觉得离奇。那人也不是个能藏得住话的,不等禾晏开口,自己就道:“沈医女,可是如今御史大人府上的小姐!这等身份尊贵之人,若非是为了肖都督,怎么会这般走千里?若是我有这样一位佳人如此相待,我这辈子,绝对只对她一个人好!”
禾晏心道,她最近是否老是和沈暮雪这个名字杠上了。一个两个的,何苦都要来排着队来扎她的心?
“你们说的这些都不靠谱,”梁平不肯认输,很倔强的坚持,“倘若肖都督真的喜欢沈姑娘,何以到现在也不说一声。我是男人,我最了解了,男人要是喜欢一个女人,不可能藏得住。藏得住的,都是没那么喜欢。天大地大,沈姑娘何故在一棵树上吊死,还不如睁大眼睛看看身边人,说不准缘分就在身边。”
“梁平你真的病了,还病的不轻。我看沈医女是该给你送两副药看看眼睛,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众人吵吵嚷嚷,田朗不动声色的往旁挪了一步,他可不想加入妄议上司的破事之中,要是被逮住了,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禾晏也想溜之大吉,不想在这听这些扎心之言,偏偏众人还不肯放过她,一位教头拍了拍她的肩:“禾老弟,你怎么不说话?你也是咱们中的一员,你也来说说,沈医女和肖都督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不是老沈不自量力了?”
禾晏:“……”
众人神情殷切的看着她,好似她的这句点评至关重要。
禾晏硬着头皮,顶着心里满满的不甘愿,勉强笑道:“…….是,沈姑娘名媛美姝,耀如春华。肖都督玉质金相,丰神俊朗,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话一出口,委屈都要溢出来了。心道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听听旁人扎心也就罢了,还要自己来扎自己一次。
“身份呢?身份是不是也很相配?”
禾晏:“……是的,右军都督与御史小姐,本就是一个世界的人。与咱们都沾不上关系。”
“禾老弟,你现在很得都督信任,说不准都督新婚的时候,还会请你去观礼。这样值得恭喜的事,你是不是现在就要开始攒银子,准备好新婚贺礼了?”
禾晏在心里将这个说话人的脸牢牢描摹了一遍,心里咬牙切齿,面上还要装作一派云淡风轻,“那是自然,这样值得恭喜的好事,必须要送件大礼才成。”
众人哄笑成一团,居然就开始给禾晏出谋划策等肖珏与沈暮雪成亲的时候,要送些什么才好,竟无一人注意到禾晏僵硬的神情。
“你们很闲?”身后有冷漠的声音响起。
大伙儿回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肖珏过来了,身后还跟着沈暮雪和提着药桶的沈瀚。
知晓私下里妄议上司私事被逮了个正着,众人吓得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说。心中尚且怀着一丝侥幸,肖珏估计也没听到多少,否则以他的脾性,一开始听到了就会阻拦,这会儿才说,可能也才刚刚到。
肖珏走上前来,暗蓝锦袍将他衬的面如冠玉,丰姿如月,然而声音也是冷的,话虽然是对着众人说的,眼睛却盯着禾晏,眸光似藏了刀般锐利深沉。
“有空闲在这里说三道四,我看你们日训都做得很好?”
教头们立刻变成鹌鹑,无一人敢说话。田朗心中大慰,还好他有眼色,早早的不跟这群乌合之众同流合污。看吧,这不就被逮住了?登时越发骄傲的站的更笔直了些,显得自己与旁人截然不同的正直。
沈瀚也在心中叫苦不迭,早知道就让梁平跟沈暮雪一起去拿药桶了。他与沈暮雪回来的时候遇到肖珏正往演武场走,三人一起过来,刚到看到的就是众人问禾晏肖珏与沈暮雪是否相配。
问出这话的人,简直是居心叵测!怎么能让禾晏去回答这种问题呢?这不往人心口戳刀子吗?他还没看清楚究竟是哪个天才问的这种话,就听见禾晏不假思索的回答。
“…….是,沈姑娘名媛美姝,耀如春华。肖都督玉质金相,丰神俊朗,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沈瀚登时就能感到自己身边人散发出来的森冷寒意。再小心偷偷的看一眼肖珏,脸色难看的,就跟媳妇被人抢了差不多。
沈瀚在心中捶胸顿足,为何这种令人尴尬的事总是要被他撞见?他这辈子老实谨慎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怎么就这么难?
禾晏看向肖珏,年轻的都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嘴角浮起一丝讥诮:“身为新兵,和教头厮混。既然你精力这样好,看来是日训量还不够。”
他转身对田朗淡道:“禾晏的日训,可以再加一倍。”
田朗:“……是。”
肖珏挑眉冷道:“还不去?”
禾晏看了他一眼:“是。”转身跳下高台,走向了队伍之中。
她能感觉的出来,肖珏是对自己不满。可是……明明更加生气的好像是她才对?禾晏进了队伍,重新拿起长枪,目光落向台上的人影,他的身边,沈暮雪站着,如玉佳人,天生一对。
禾晏低下了头。
在场的教头一个个被挨着罚过,垂头丧气的走了。临走时得了警告,日后谁要再在凉州卫胡言乱语,就直接收拾包袱滚回老家。
田朗早已以还要操练兵阵为借口溜之大吉,演武场上只有一个恨不得将自己变成摆设的沈瀚与沈暮雪。
沈暮雪站在肖珏的身后,望着他如树挺拔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
方才她与沈瀚走到此处,听闻有人将她与肖珏拿到一处说话,除了羞恼之外,其实是喜悦的。
她喜欢听这些,喜欢自己的名字与肖珏的名字绑在一处。好似只要这样,就能说明她与肖珏的关系似的,也暗示着她对于肖珏来说,是很特别的一个。所以听到禾晏那么说,沈暮雪很高兴。
可是当她抬起头,看见肖珏瞬间冷下来的眼神时,就愣住了。
她不敢说全然了解肖珏,可对这男人的喜怒哀乐,还是多有了解。他不喜欢听到人这么说,同自己的窃喜截然不同,肖珏甚至有些生气。
为什么会有人听到这种事情感到生气?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听到的人根本不喜欢自己。
肖珏不喜欢自己。
沈暮雪神情黯然,于黯然中,又有一些疑惑,如果说不喜欢听,可以无视掉,但这样的生气,还是稍显意外。肖珏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对于许多事,更多的是不在意。
他很在意,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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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瀚:cp大型离婚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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