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寸相思无著处,甚夜长相度
天刚微微亮,晚晴便已经醒来,想着今天定了柴火木炭等,便早早起身,去院中打水,生火,烧水等,又想着午间还要去见萧君珩,便暂时没有梳妆,只是把秀发略微卷了一卷,便用包头巾包了起来,随意穿了一件自己做的细棉布袄裙,罩上外衫后,送柴火木炭的老翁等就到了,一筐筐的星子炭,银丝炭还有一小筐上好的金丝炭搬了进来,晚晴清点数目过后,便请他们将炭筐一筐筐的小心堆在了游廊上,不但是耳房的游廊堆满了,正房旁的游廊都堆满了,无奈游廊实在是太过窄小,尽管堆的只剩一小步宽,还是剩下一部分炭筐并柴火放在院中,因为今年她购买的柴火木炭格外的多,她便请人将那些垒在了墙根处的大树下,好不容易堆放完毕,便结了剩余的柴炭钱,送走了人,然后再自己的打扫起院子游廊来,忙的出了一身汗,瞧着艳阳高照,将近巳时,自己一身狼狈,也来不及烧水沐浴了,便拎出了五个大炭炉,一起烧了五个大铜壶的水,重新净了面,用温水仔细的擦拭了身上的微汗,抹上茉莉香膏,然后对着小铜镜,照旧梳了一个桃花髻,没有办法,她只会梳这个桃花髻,以前在杏林州的时候,她甚少梳髻,每天只用发带将头发束在身后,而这个桃花髻还是她要离开杏林州的时候,绣坊的老板娘不舍的说要教她梳个发髻,一边帮她梳髻一边还细细叮嘱,以后在外不能再一根发带束发,因她已经长大了,至少要束个发髻才能出门,如此她才学会了。
梳好了发髻,晚晴便选了一件松花色的芙蓉锦做的小袄,秋香色的绫罗裙子,再套了一件玉色的霞缎褙子,借着小镜子照了照全身,觉得勉强还算上的了台面,只因自己只做了这两套衣服,昨儿的那套已经洗了晒在院子里,还没有干,这会只有这套了,平日里,自己忙着洗衣做饭,做针线活,哪里还能有空闲的时候给自己做衣服呢,平常穿的细棉布袄裙还是见缝插针的赶制出来的,连花样子都没有绣,也不拘款式,只能穿就行了,更何况要用绫罗绸缎这样的好料子做出来的裙子,更是要费心费时,她只堪堪赶制出了最简单的两套,绣了一些简单的花草图案,只用来出门见客时穿的,晚晴平常也习惯了穿细棉布的袄裙,出门买菜,在家洗衣做饭干活等也都是棉布袄裙,所以这两套很少穿,还是八成新的,正当晚晴还在整理衣衫的时候,云松已经到了,在院门外请示着,晚晴应了一声,拿了一条手绢,并一些铜钱,放入了素色的棉布荷包里,再对着镜子端详了一眼,便拿着手绢荷包打开了院门,只见云松侧身站在院门外等着,身后跟着一抬四人轿子,云松作了个揖,道“慕小姐,小的来接您去澄江楼了。”晚晴道了谢,关上院门,云松连忙帮着撩开轿帘,晚晴弯腰小心的坐进了轿子里,待晚晴坐稳,云松便叫起了轿子,稳稳当当的抬着晚晴离开了甜水胡同,向澄江楼走去,晚晴坐在轿子里,耳边是轿外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的声音,心里却想起了当初跟萧君珩和傅兰陵二人重遇的时候,也是在这个澄江楼前。
晚晴站在澄江楼前,犹豫不决。她今儿才把一副自己精心绣了两个月的美人浣纱图的精美苏绣扇面拿去了绸缎庄,换回了好丰厚的银钱,本想着再去添置些香膏面脂头油,给自己再买点布料做鞋子和衣裳的时候,就听见路上有人说今年秋季的澄江蟹大丰收,个个大螃蟹都体大膘肥,青壳白肚,金爪黄毛,肉质膏腻,足有3,4两重呢,蟹膏肥美云云,晚晴一听,便有些心动,想来,她好些年没有吃过澄江蟹了呢,记得儿时,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家里都提前就定上许多上好的澄江蟹,虽然娘亲总说小姑娘不能吃太多,但是仍然会每天给她蒸上几只澄江蟹,仔细给她去了壳,蘸上蘸料,小口小口的喂她吃,澄江蟹的鲜美,让她记忆犹新,回味无穷。只可惜,自八岁后,他们就再没吃过澄江蟹了,在杏林州的时候,每年秋季她都会很想吃澄江蟹,她爹疼惜女儿,便托着些渔民捞一些河蟹或者湖蟹,带回来,按照澄江蟹的做法,做给她吃,她每次都欢呼雀跃,开心的手舞足蹈的,直言爹是世上最好的爹,只把她爹哄的眉开眼笑心花怒放的,一家人坐在那个小小的天井里,吃着她爹带回来的小螃蟹,也觉得心满意足,味美丰富。晚晴想着,眼睛有些湿润,赶紧用手绢按了按眼角,后来。。现在回到了安乐州,然而她一直忙着布置宅院,缝制绣活等,都忘记了,又到了澄江蟹的时候了,这时候很多酒楼都办起了澄江蟹宴,晚晴好些年不吃,确实有些想念,又瞧着自己这两个月赶出来的扇面卖出了好价钱,不如,自己买两只澄江蟹尝尝?因此,便来到了澄江楼门前,要说做澄江蟹最好吃的,除了城里几户大富之家自有的厨子不说之外,只有澄江楼最出名,每年的澄江蟹,除了萧家要上供给皇上之外,其余的澄江蟹,都由澄江楼包了,除了萧家以外,其余的人家要吃澄江蟹,也都是由澄江楼送,萧家因为本为皇商,将澄江蟹上供给皇上,君心甚悦,澄江蟹因此一举成名,澄江楼的老板为了感谢萧家,加上以后每年上供的蟹还得经过萧家,所以每年都会挑选足量的澄江蟹送往萧家,萧家也从不占便宜,给的价钱也最大方,双方互惠互利,合作了很多年。而其他的普通人家,莫说吃不起的,就是吃得起的,也要去澄江楼买的,因此,晚晴才来了澄江楼,可是,到了澄江楼,外面都是丝萝软轿,或高头大马,进进出出的都是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或娇小姐,晚晴想着,不知道这里的澄江蟹价钱是不是很贵呢?想着便有些犯怵,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只听见大堂的高喊了一声“萧公子到了!”她心下一惊,回首一看,只见一个头戴富贵如意赤金束发冠,身穿牙白色流月锦做的麒麟吞珠圆领外衫,颈间戴着一块长命富贵,岁岁平安的坠着宝石流苏穗儿金锁,下穿月白绸裤,脚蹬流云靴,腰间绸带里坠着两块上好的龙凤呈祥羊脂白玉佩,面容英俊,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骏马上,停在了澄江楼的门前。
晚晴的脑海里只听见“哄”的一声,便呆若木鸡的痴痴看着眼前的富贵公子哥儿,他小时候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啊,她记得他细心的陪伴,温柔的安慰,那只牵着缰绳的手曾温柔的握着她的手,陪伴她骑在马上,还轻声细语的安慰她不要害怕,她还记得他温柔的语调“晴妹妹,不要害怕,珩哥哥在这里。”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曾经目不转睛的注视过她,然后会宠溺的捏着她的苞苞头,再戳戳她的小梨涡。他们曾经两小无猜,亲密无间的手牵手一起玩耍一起放风筝,一起玩燕几图,一起吃糕点,然而现在,他骑着高头大马,贵气逼人居高临下的在她面前,已然不认识她了。晚晴顿时鼻头发酸,忽听见一声清丽的“珩哥哥?”晚晴含着眼泪一怔,只见萧君珩利落的下马,然后走到了身后的那顶四人抬的绸缎香轿旁,丫鬟撩开轿帘,里面伸出一只柔弱无骨的手,带着红宝石绞丝金镯子并一对翡翠玉镯子,萧君珩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握住了那只手,慢慢的将轿里的人扶了出来。
只见一个身着牡丹盛开图的石榴红灵霄锦袄裙,束着飞仙髻,戴着绣球花金步摇并红玉耳坠,手拿一把白玉杭缎绣紫燕的团扇,脚上穿着珍珠锦缝制的绣鞋,黛眉秀目,螓首蛾眉的美丽娇小姐轻移莲步的从轿里出来。晚晴瞧见眼前的傅兰陵,她比小时候更美了,小时候她就是温柔似水的,现在更越发出色了。晚晴瞧见他们二人四目相对,眉目传情,心下黯然,瞧瞧他们身上的绫罗绸缎,再瞧瞧自己的棉布袄裙,他们还是那有钱人家娇养出来的富贵人儿,而自己只不过是个靠着绣活儿养活自己的普通姑娘,哪里是自己能够高攀的起的呢?瞧见萧君珩轻握着傅兰陵的手,二人携手走进了澄江楼的大堂,没人往旁边那个衣着朴素的陌生姑娘看一眼,晚晴静静都看着他们并肩而行的身影,黯然神伤,鼻头亦发酸,便低头擦了擦眼睛,转身离开了。晚晴只感情凄意切,不知不觉走到了澄江边,如今正是午膳时分,她到的那个江边又比较僻静,四周无人,旁边还有很多澄江花儿挡着,因此本就透骨酸心的晚晴也不再忍着,便坐在江边的一块大石上,泣不成声了起来,想着自己与萧君珩一起长大的日子,想起他对他的轻声细语和温柔呵护,想起自己离开安乐州到了杏林州的那些日子,自己对他的绵绵思念,最初的日子,她还尝试着给他写信,生怕他担心或者自己,便将自己在杏林州的趣事点点滴滴的告诉他,虽然他从来没有回复过她,但是晚晴还是很坚持的给他写信,一封,两封,在期盼中一次次的失望过后,晚晴便再也没有写过了,她娘亲说或许路途遥远,没收到,她想,也许他已经忘记她了,她看到杏花儿开的时候回想起他带她去摘花儿,看到好吃的会想到他曾一口口喂她吃糕点,看到树上的杏果儿,想着他也曾爬到树上,为了给她摘果子,晚上做梦还会梦见他带着她放风筝,玩九连环,总会温柔的叫着她“晴妹妹”他们手牵手,一起荡秋千等,她切切的思念着他,他却杳无音信,晚晴慢慢长大,有时候再看见杏花开的时候还是会想起那个他,他那边也看到花开了么?但是却不再像以前一样,会对着月亮求许他的名字,比如他会想起她,会给她写信等,只把思念默默藏在心间,再不会吐露半句,后来她忙着绣活,忙着养家,忙着洗衣做饭照顾爹娘,便没有那么多心思去伤心难过了,只在夜深人静睡梦之中的时候,会见一见心目中的他。晚晴想起慕爹去世前,交给她的信物和一纸婚约还有一封信,叮嘱她二老去了以后,一定要回安乐州,并说她和萧君珩早有婚约,拿着他的亲笔信去萧家,凭他和萧大爷几十年的兄弟情谊,萧家一定会履行婚约,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他也就放心了。晚晴含泪应了,慕娘再给了她一张房契,说当年也是做了一件小小的善事,才留下了安乐州这间小宅子,幸而有这间小宅子,她也有了立足之地,细细交代她一定要回安乐州和萧君珩成婚,又叮嘱她一定好好生活,有萧家的照顾,一定会过得很好,无忧无虑,他们才能放心。晚晴又一一应了,二人便放心离去了。晚晴思及此,更是伤心不已,难以自持,忍不住泪如雨下,原本自己在甜水胡同落下脚后,也曾经去打听过,谁知,萧大爷早在几年前就离去了,萧老太爷也去了,晚晴也不再是几岁的小儿,杏林州那几年也见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便心知,这婚约,怕是做不得数了,自古婚约讲求门当户对,慕家如此境况,哪里还能够与萧家攀上什么关系呢?至多是打发你几两银子而已,晚晴还能够自给自足,又何必自取其辱,何况,萧少爷,怕是早就不记得自己了。倒不如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那些前尘往事,那些儿时情谊,便都让它们随风飘散吧。因此晚晴从没有上门去找过萧家,只完全没想过,会再次遇见萧君珩。直到真的面对面见到已经长成翩翩少年郎的他,晚晴才明白什么叫做“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晚晴坐在澄江边,泣不成声,正是“载不动许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晚晴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至手绢都湿了,便用袖子擦了擦泪,见黄昏将至,起身准备回家,只见江边有一艘渔船到岸,抬下了几篓鱼虾螃蟹等,见到她,一船夫问道“姑娘?要不要买螃蟹?刚打的,新鲜着呢,虽说不如澄江蟹那样蟹膏肥厚美味,但是也能入菜呢,还便宜。”晚晴见渔夫白发斑驳却浑身湿透,脚上都是泥沙,心下不忍,又想着本来自己想吃澄江蟹,既吃不着澄江蟹,有这个小螃蟹,也是可以的,就如同杏林州时候,慕爹给她弄来的螃蟹一样,便问了问价,价格确实不贵,便要了两小筐,渔夫很高兴,还送了她几个小螃蟹,晚晴想着自己这番伤心,没有吃着澄江蟹,却有了小螃蟹,算是上天给自己的补偿安慰吧,她娘教导她,做人最重要是知足,知足才能常乐,老天爷才会眷顾,她的心情也稍好了一些,想着渔夫也不易,便问道“不如你们挑着螃蟹去胡同里问问呢?”渔夫本也要给她送螃蟹,便挑着螃蟹鱼虾等去了甜水胡同,等到进了甜水胡同,刚好碰见胡同里有几家人家正在打水,准备做饭,晚晴瞧见了,便尝试问了问“大娘,你们家要不要螃蟹?”渔夫等也卖力推销了起来,本就是好吃螃蟹的时节,又不是每个人都吃得起澄江蟹,如今有新鲜的螃蟹送来,自是不愁卖的,这样没多久,渔夫等的螃蟹都卖完了,还都是不错的价钱,渔夫非常感谢晚晴,不停弯腰道谢,晚晴不好意思“我哪里做了什么呢?只不过问了一句而已,老人家何至此。”渔夫还是不停道谢,并帮着晚晴将螃蟹放进院子里,说用井水泡着可以放好些日子,晚晴谢过,付过银钱,渔夫便离开了。
晚晴打了井水,将螃蟹放进去泡着,再用清凉的井水净了面,尤其是敷了敷有些微肿的眼睛,待到眼睛没那么肿的时候,便将炭炉提了出来,用小刷子将螃蟹细细洗净,然后倒了小黄酒和小米酒将螃蟹稍稍腌了一下,去腥,然后便将螃蟹放入炭炉上的小蒸笼里,连摆了三个炭炉的蒸笼用来蒸螃蟹,自己便坐在藤椅上切着姜丝,切好了后,再放一点点陈醋和一点点酱油,拌好了蘸料,等螃蟹蒸熟以后,便就着蘸料细细品尝了起来。小螃蟹虽比不上澄江蟹的味道,但是也是别有一番滋味,新鲜美味,晚晴心满意足,她想起澄江蟹,再想起面前的小螃蟹,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大概是命中注定的吧,又想着萧君珩和傅兰陵,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玉人儿,自己不过是个过客而已,他们也早有婚约,如今他们两情相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于情于理,都应该要替他们高兴才对。两个人都是自己小时候的玩伴,一个有了如花美眷,一个有了如意郎君,都有了好的归宿,这不是最好的吗?晚晴如此想着,伤心稍解,暂时止住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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