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德熹恭江山亡(8)
雍德熹恭江山亡(8)
青州解元蓝珺此人,确实还是母亲为她相看过的,大族蓝家的后生,又是书香世家,祖上出过
长安中这股风气一时大盛,似乎边关的战事不能侵扰长安半分。
但实际上,只是爱神在与死神赛跑罢了。
人们天生倾向美好,但凡灾难未急逼于前,总是要寻些欢喜的事情来遮掩忧愁。叫好声最大的歌舞,从来都在边关。
不是因为歌舞壮美,而是因为美好的力量远比悲惨大。
欢娱在今夕,谁人论明危。
宫韫端着酒碗,席地而坐,周围围坐了一圈将士,破了一个小口子的海碗盛着浊酒,每个人却都喝得尽兴,身上或多或少有些伤痕,都丝毫不影响兴致。
有会唱曲儿的小兵被起哄,站起来唱了一段,众人大声欢呼喝彩,端着碗大笑。
姚远道,
“西青大皇子倒在这儿,西青又几乎折了全部冲锋兵力,只留下那些守城鄞州的小兵小将,西青必定会急着派援军过来,西青人多,兵将也多,咱们手里虽十几万大军,也未必能真的打得过去,但是现在趁着西青没人,早早打回鄞州去,夺回尽量多的城池才是要紧。”
旁边的树叶子不多,却粗圆高大,月光落下,把树杈树桠的影子射下来,像是在张牙舞爪,枝干嶙峋,在地上盘踞。
宫韫道,
“这话不假,如今西青只剩下些守城的兵卒在鄞州的各个城池里面,加起来,粗粗一万人,每个城池两千兵卒,打倒是不难打的,但是鄞州离西青京城近,离咱们远,只怕还没等咱们收复完所有城池,这西青援军就来了。”
沈烨道,
“将军,那咱们就日夜赶路,快马加鞭,别带这么多兵卒,把他们都留下来守青州,带个三万人,这行军速度定能提高不少,咱们就赶着一路收复过去,等收复得多了,咱们这些留在青州的,再慢慢过去,等西青援军来了,说不准,咱们这些留守青州的将士也到了,还有甚可怕?”
宫韫端起碗饮了一口,篝火燃烧着,干得厉害的柴火哔啵哔啵地响。
“也算是个好办法,但是要是西青来得快,驻守青州的兵将们来得慢,这中间的时间,青黄不接,难以为继。西青趁此机会攻进来,又该如何?”
姚远道,
“沈副将也没有说错,至于难以为继,怕援军跟不上的问题,只要调控好时间便可。”
宫韫摆摆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其中若生变,则无逆转之地。”
沈烨道,
“那依宫将军看,应当怎么办?”
宫韫放下碗,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了地图,
几笔草草绘出西青京城和边鄙,还有大周的鄞州。
宫韫沉沉咳嗽一声,恰遇上旁边的乌鸦啼叫,众人笑起来,宫韫拿着树枝指着地上的简易地图,
“你们看,这是西青,这是鄞州,西青的京城离咱们鄞州近,西青容易派兵,容易给出援军,很快就能补上空缺。”
“咱们现在的问题,就是怕万一时间调整不好,或者是青州过来的援兵突然出什么事情,不能准时到,导致贻误战机。”
“西青自从变法之后,百姓数量激增,有从别国来的,也有不少后生,但是能拿出来的兵力,不可能超过八十万,攻打舟山其他三国用了起码三十万,现在最多只能有四十万可以外调,因为京城靠近大周,他们不可能不放兵力护着京城。”
“一放必定至少十万。”
“但是这十万大军,多有可能,都是不便出征的兵卒,过老过少,身患残疾,战场逃兵,王公贵族子弟,这些人,可没有其他兵将能打。”
沈烨道,
“将军的意思是,要我们去攻打西青京城?”
宫韫赞许地点点头,道,
“倒不是真的要打,只是声东击西,分去他们的兵力。”
姚远道,
“这怎么说?”
宫韫拿着树枝在地上画着
“西青京城兵防会较少,因为他们一定觉得我们面对他们后来增派的军队,会应接不暇。”
“觉得我们背靠只有十几万大军,不可能轻举妄动,冒什么大险,因为这个时候,我们要是冒险,很可能命悬一线,也有可能,还不等咱们干点什么,西青援军就到了,趁机打我们一个手足无措。”
“抱着这种想法,西青不会把兵力分开,来到处保护自己边鄙城池,而会全力向着我们现在的方向而来。”
“趁着他们从西青京城启程没多久的时候,我们的人要马上潜入西青京城,不必多,一千个足矣。”
“但是一定要读过书,身手矫健,知道进退,先在城中作祟,搅得西青京城人心惶惶,再一夜之间屠灭几个西青的大族,血封大门,半夜里弄出千军万马的声响来,京城里的人一定会被吓得魂不附体。便会急求离开的大军调拨兵卒回京城。”
“并且京城里那些能调拨兵卒的人都身居高位,一个比一个怕死,一个比一个觉得自己的命金贵,这一调拨,肯定是十万十万地拨,而且中间来回书信与商议都要时间,这样,我们拖延了西青援军来的时间,能保证咱们这十几万兵将都能及时到达鄞州,也可以保证,咱们不会因为兵力悬殊而未战先败。”
沈烨面色犹豫,
“可西青里那些望族到底是无辜的,何必要赶尽杀绝?”
宫韫闻言,只是拿起海碗饮了一口,姚远闻言笑笑。
沈烨不明白,
“二位将军怎么都不说话?”
姚远拍了拍沈烨的肩膀,
“藏一千个人不容易,但是藏这么几个望族的主支还不容易吗?祸不及百姓,无罪,自然不该滥杀。”
沈烨道,
“原来是这样。”
宫韫依旧没有说话。
兵将散去,月光冷淡,姚远坐在宫韫不远处,沉默了良久,终于道,
“你真的打算杀那些望族吗?”
宫韫看着摇晃的树影,
“不这样做,如何成事?”
“咱们不清楚西青京城的楼寰宇阁,连着那些山野之地,也都几乎一无所知,全靠着多年前细作拿回来的一份地图,人往哪藏,怎么带走去藏?一千个人,找个没人的角落挖条地道或许就进去了,但是碰了名门望族,把事情闹大,所有人都警戒着,这个时候,还怎么能轻易转移,地上没一具尸体,难道就不可疑吗?”
姚远道,
“就不能不用名门望族?”
宫韫道,
“不用,则无法掀起惊涛骇浪。”
姚远看着放在一旁的红缨枪,
“就不能不这么做吗?”
宫韫端着碗,顺着姚远的视线看过去,
“大哥有大哥的理,他从不滥杀无辜,从不祸及百姓,可是他太软弱,亦让他折损数度,这是战争,不是谈诗论词,生死都是战争中常有,今日怜惜这几个人,往后,难道还要怜惜那些士兵,想着那些人作为西青普通百姓的儿子,丈夫,父亲的士兵,一死必定伤及无辜吗?”
姚远道,
“若是非做不可,那便换成贪官污吏也好。”
宫韫重重放下碗,
“这是战争,那些是你敌军阵营中的人,是布局谋篇要杀你的人,你替他们杀奸斩佞,不是他们的祸,是我们的祸,对他们仁慈,你只能等着他们反杀,把我们自己的百姓踩在脚下,而后肆意斩杀,你不愿意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的子民。”
“我也非生来心狠,但是当我第一次真正遇见这种情况的时候,我二十岁那年,因为我的一时心软,放过那些细作,最后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子民被残忍地斩杀,老幼血流满地,孕妇开膛破肚,青少被断头剁首,断臂残骸满地都是,我真恨不得拔剑自刎,一死为我的软弱赎罪。”
“我们是敌人,天旨注定要对碰厮杀,他们杀我们,我们杀他们,虽然残忍,却本就是合情合理的,战场上,没有是非曲直可言。他们自相残杀是违逆天意,我们对战,却是双方交战时早已默认之事,一份战书送到,两个国家从此就是不共戴天。”
“姚远,妇人之仁不可取,你今日软弱,会害死这些等着你救他们的大周百姓。”
“不是说今日你仁慈了,代价只有你自己的性命,若是真的这般,倒是随你而去,可你身后站着千千万万的子民,你难道就不为这些大周百姓想想,他们到底会不会因为你对敌军可笑的一时仁慈而死?”
姚远看着那杆红缨枪,没有说话,只是硬朗峻黑的面上再无表情。
沈烨站在树后,一颗心不断下沉。
曾以为长安是一个博弈场,每个人都不知真假黑白,虚伪相对,原来,战场也并非非黑即白。
他以为战场就是干脆利落,他一心觉得自己是正义一方,所以要为盛世太平斩除奸佞,故而参军,但原来战场也是一场看不清真假的博弈。
宫将军没有说错,在大周的角度来看,宫将军这么做是对的,且必须这么做,不这么做,会害死千千万万的百姓,代价若只是自己的性命,放了也就放了,可是这是战场,任何一刻心慈手软都有可能导致灰飞烟灭,更不能拿着千万百姓的性命为一时可笑的心软承受代价。
可是在西青的角度上来看,这样的行为却是滥杀无辜,残害忠良,逆天而行。
姚远道,
“末将没有更好的办法,也知道,这恐怕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法了,既然如此,便依着宫将军所言。”
宫韫道,
“我对战的是西青,不是西青百姓,我不欠西青三军什么,不欠西青庙堂什么,但若是他日这些望族的后人来寻仇,我一定跪在墓前,自刎谢罪。”
“我为国而犯下的罪行,大义在前,不得不做,但我可以私自相偿,用所有去补偿,为一个国家担下委屈和重担,可这是国罪,他们杀我们的人是国罪,我们杀他们的人也是,纷纷扰扰,千百年来算不清楚,但就算是死,我也不能觉得自己是做错了。姚远,你明白吗?”
姚远道,
“末将能做的不多,只能同分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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