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纱自苎罗(14)
浣纱自苎罗(14)
众人震惊。
而唱戏的声音似乎真的就在耳边响起一般,凄楚而悲恸,声音大得直入耳膜。
却无从去寻唱戏的声源,因为,唱戏的人似乎就在身边,但周边,却明明没有在唱戏的人。
“小女常珏…”
“三年不雨,六月飞霜,血飞上白练呐———”
众人四顾,却愈发觉得那唱戏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小,本来似乎在耳边,如今却更似从天边响起,自天地怅游。
而凄清哀绝的一声缓缓响起
“可恨,可恨啊———”
声音拉得极长,没有半点转折,亦无擞音,就这样直直地扎入人心,似能让人看见满地的鲜血淋漓,尸身乌鸢。
万里冰封着鲜血,冰棱恍然从虚无的天地间刺入人心。
满街的百姓竟只觉得心慌。
待反应过来时,那凄楚的唱戏声音已如一股轻烟消散了,再不闻踪迹。
这分明全然都是公侯女的唱段。
雪全然融化,但地上还有雪化后的痕迹。在告诉他们,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之前公侯女这出戏盛行长安,无人知道那戏本子从何处得来,但似乎一夜之间,满长安的园子都开始唱此戏本。
由于词句瑰丽,时而大气磅礴,时而一针见血,文采斐然,卓然出众。
便有人去询问这写戏本之人是谁。
却没想到根本找不到半点写这戏文的人的踪迹,这戏本子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每家戏院众口一词,这戏本是无端端出现在戏园子里的,因着文采和故事都极好,又暗讽了时下之事,必然大红,所以戏园子不约而同地都用上了这戏本。
因着有名的文人雅客都鄙夷写戏文的,认为这种行为下贱,无疑是自降身份。所以爱好写戏文的笔者都会用化名。
而公侯女的行本后,落款三十三天苍穹客。
当初众戏园只以为是不欲留名于人前的文人所作,那人不想被旁人知晓身份,所以才会用此化名,且悄无声息地将那戏本放在园子里。
如今看来,却叫人不由得心越跳越快。
三十三天,是神仙住的地方。
苍穹亦是青天的意思。
三十三天苍穹客,岂非…是在说此文作者,是……
难不成,是神明?
这个想法一出,无数人面色惊变。
这个想法虽惊世骇俗,可如此想来,却是完全通了。
为何那吟唱声自天地而来,又声如洪钟,无处去寻。
为何那戏本后会有如此署名。为何六月下雪,为何七个州,如今干旱不雨。
而血飞上白练一说,楚世子与长诀小姐一同跳崖,楚世子所着,正是白衣!
这都是天旨啊!
否则怎么能够这般提前知晓世事,那常珏亡了,如今长诀小姐亦然。
常珏家世为奸佞所害,一夜倾颓,而如今,宫家岂不正是一夜倾颓?
那奸佞……岂非就是在暗指陛下。
众人的心突突地跳,天子天子,可是如今这个天子,竟不被天神认可,这说明些什么?
难不成,陛下做过什么事情,让天神发怒,所以才有此一遭,提醒万民么?
众人不由得看向宫韫,宫韫面色凝重,双手背在身后,不发一言,只是沉默。
众人见之,却不由深思,
宫家为天神所怜,必是上天选中,姚远将军说非宫家不可,诚不我欺!
满街百姓沸腾。
如果说,之前他们相信宫家真的能做到,支持宫家,只是凭借着他们的信任和下意识行为而为之。
如今,便是全然相信,大周要全,非宫家不可!
宫家为上天所怜,连天神都意属宫家,为宫家开脱和提醒所有人勿信奸佞,勿因此薄了宫家,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宫家会胜?
百姓复而跪下。
有人高呼,
“宫家为天神所选,此战必捷!还请宫将军出战!”
“请宫将军出战!”
“请宫将军出战!”
群情澎湃,之前的万民高呼宫将军,虽令人感动,但依旧是压抑的一潭死水,而如今,简直是一片岩浆,不停地沸腾和燃烧,所有人都莫名充满了信心与希望。
如果说之前的高呼是苦苦哀求,无能为力的哀嚎。
如今便像是上阵前的呐喊,士气高昂,无处言败。
似有千万丈豪情壮志,凌云高飞日边。
人们不由得想起之前听过的赞颂宫家的歌谣,
大厦元非一木支,欲将独力拄倾危。
贼匪侵图谁来守,唯有宫家郎,
为何?
曾是惊鸣天下将!
为何?
宫氏惊鸣天下将!
有一人高声道,
“宫氏惊鸣天下将!”
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一同喊,
“宫氏惊鸣天下将!”
“宫氏惊鸣天下将!”
满地生民,同时在呼喊宫氏,声音比之前更为震撼,似要直达云霄。
看着面前高呼的百姓们,宫韫的眼眶竟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有一个穿着深衣,头绑布巾,一副书生模样的青年上前,斩钉截铁道,
“宫将军,您没有一兵一卒,我们就是您的一兵一卒,如今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我辈男儿,当投笔从戎,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
青年返身,去看那些百姓中跪在一起,显然是读书人的男子,
“你们说,对不对!”
那些人齐齐站起,面上毫无犹豫,
“对!”
虽都是相较孱弱的书生,却没有一个人胆怯。
“如今国难当头,作为男儿怎能推卸责任,天下不安,何以稳坐窗后案前颂书。”
“更何况,如今科举之途未必也就能实现报负,君不见那新封的编修左大人,曾考中二甲传胪,这样好的科举成绩,竟完全不得任用,而如今被封官竟是因为救了那云贵妃一命,对读书人来说,真是不甚悲哀,你我与其中而不得任用,倒不如投笔从戎,尚可救国一命,亦是实现报负。”
“说得对。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善战的骏马都在战斗中牺牲,只有劣马还在战场上徘徊哀鸣。既然是男儿就该在国家危急存亡之际站出来,若是一直躲着,算是什么男儿,读书人一向自诩为上者,自当有上者的气概和胆量,今于此,必跟随宫将军征战沙场。赢我辈气概。”
一个年岁较老的书生慢悠悠走出人群,一双眸精锐而有神,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今日,小老儿只有五十七岁,尚有二十多载可为家国奉献,今宫家无兵,小老儿愿随宫将军前往鄞州,收复我大周江山。”
宫韫面色动容。
众人亦是。
读书人精通言语之术,三言两语可抵千钧,唇舌可如刀,在场的所有人虽未必每个人都完全能听懂这群书生所言,却是不由得被激起了雄心壮志。
一字一句,字字珠玑,句句直入人心。
一个书生道,
“今我辈虽书生,但志向不输士卒,必与将军生死相随。有我们这群书生上战场,亦力顶万钧,退西青,复大周。”
更多的男子站起来,
“可不只有你们这群书生可以上战场,你们都可以,我们更可以!”
“对!”
“我们也可以上战场!”
越来越多的男子站起来,到最后,竟是所有在场男子都站起来,一个七八岁的男童跟着要站起来,被母亲拉住,
“二郎,你这般小,你去能做什么?”
男童却道,
“我也想和他们一样,跟着宫将军,当大英雄。”
软糯的声音直达耳边,不少人轻笑。
却都是善意的。
宫韫看着站起来的那些男儿,高矮胖瘦老幼皆有,个个面上都是一副视死如归,决意跟随的模样。
他心中感慨万千,话到嘴边,竟哽咽着说不出来。
宫家没有失去百姓,百姓也不是为了保命而求宫家,如今眼前这些人,愿生死相随,支持宫家。
原来他的那些担忧与疑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宫韫几乎泪目,却是垂眸,佯装无事,声音沉重,
“宫家必尽最大力,救我大周于危难,保万民无虞。”
原不过是同宫霑和长诀商量好的演戏,如今,他却真真切切地被当场情绪所感染,汹涌澎湃,万民敬仰。
宫家从不苛求百姓回报,却不代表不希望,这亦是他们想看到的场景。
这上百年以命相护,终究是没有错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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