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和亲归去来(30)
不肯和亲归去来(30)
宫长诀沉入梦中,她似乎在一片沼泽中,她一点点陷下去,湿滑却吸噬人的潭泽像是巨兽,一点点将她吞没。
楚冉蘅忽然出现在沼泽边上,他伸出手,她将手交给他,他握着她的手,却好像丝毫没有力气一般,明明他手臂上已经青筋暴起,眉头也紧紧地皱着。似乎已经用尽全力,却没能拉起她半分。她只能在这片沼泽之中越陷越深。
而她眼睁睁看着楚冉蘅跳入沼泽之中,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他面色极白,面上全都是冷汗,薄唇亦是白得像纸。手掌的温度也不像平时那样温暖,反而是带着微凉。
她开始怎么也握不住他的手,她想说话,发现自己竟然怎么都张不开嘴。她已是心跳如雷,沼泽已经漫过他们的胸口,她急着想要他离开,拼命挣扎着把他往岸上推,他却丝毫不动,她心中慌乱,已是大失分寸,她闭着嘴,怎么也张不开嘴来说话,却在喉咙里拼命叫喊,一遍遍让楚冉蘅走。
楚冉蘅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用手摸了摸她的头,扬起一个沉默的笑。似乎是在安抚着她,但是他的手好冷,只有掌心是暖的,他只用掌心碰她。她的眼泪拼命地流,他好像看不到一般,只是缄默地对她笑。
她却从那个笑中,读出了他的命轮,没有由来的,她看见倒流的血泊,光可鉴人的满月,大得就抵在地平线上。大得骇人,压迫着整片星空。
他笑,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宫长诀猛地睁眼,梳妗见状,惊道,
“小姐醒了!”
梳妗眼圈全是红的,
“小姐您终于醒了,您真的吓死奴婢了。”
左氏急走到床前,握住宫长诀的手,
“长诀,可还有什么地方不适?”
宫长诀的心仍旧跳得极快,她依旧想要大喊快走。梦里的一切都让她心悸。
死死握住左氏的手,宫长诀面色发白,她急道,
“楚世子呢?楚世子可找到了?”
左氏闻言皱起眉头,却犹豫了一瞬,
“楚世子…”
宫长诀急切地看着左氏,
“母亲,您快说啊。”
左氏却只是沉默。
过了片刻,左氏慢慢道,
“不若先将府医传唤进来,看看小姐身子可有异样。”
梳妗低着头,红着眼睛,道,
“是。”
宫长诀的心极速下坠,直直掉入冰窖之中。她的嘴唇都在颤抖,
“楚世子没有救出来是不是?告诉我,是不是?”
宫长诀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揪着左氏的衣衫,
“母亲,您说话啊!”
她嘶吼出来的声音也是极弱极弱,她根本没有力气去喊出来。
却是用尽一身的力气要说出这些话。
左氏没有看宫长诀,声音却在颤抖道,
“长安中还有很多俊杰,不只有定王世子一个。”
“长诀,你看开一些。”
宫长诀的手无力地从左氏衣袖上滑下,她面色莹白,斗大的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母亲要我看开什么。”
“他怎么可能……会死。”
梦中血泊与命轮,满月和沼泽都浮现在她眼前。
他刹那间消失在她眼前。
就这么突然地消失了。
宫长诀捂住自己的头,左氏还想开导她,却听见宫长诀捂住头毫不压抑的哭声,崩溃如决堤,洪水蔓延出来,绝望和悲恸喷涌出来。
她没有力气哭的可是她的心极痛,像有人在活生生地剜她的肉,抽她的筋骨。
天地一片眩晕,没有了任何天光与颜色。
一方清莲手帕缓缓落在他身上,他丝毫不顾地离开。
那块手帕被她攥在手心里,火场里,他死死握住她的手,眸中满是怒气,
“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重要到你不要命也要来找!”
转眼她就站在宫府门口的街上,趁夜色扑进他怀中,轻笑一声,,
“今日叔父都在房里睡觉,不会出来街上逛的。”
他宠溺地笑,淡漠疏离的面容流转过只有她能见的颜色。
她躲开余宸,从乱斗中跑出来,看见他站在不远处,一瞬红了眼。
她听见他说,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宫长诀五脏六腑都在身体里翻滚,左氏抱紧她。
宫长诀却已经是无力再哭出来,心头像闷着滚烫的火浪,烧得她神思恍惚,魂魄游走,
回来晚了,他只是回来晚了。
李素站在门外,迟迟没有进去,提着药箱,梳妗轻轻将门掩上,看着李素的眼睛道,
“素素姐,小姐到底怎么了。”
李素一贯地面无表情道,
“之前从脉象上看,没有很大的问题,最多只是身子骨虚弱一些,昨夜我诊脉,发现她的脉搏会突然停下,过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脉象也虚弱,若有似无,往来艰涩,难以判断。内虚外邪,阴阳严重失调。一般这种情况,”
李素转眸看向内室,眼中乍然间有泪光闪烁,在她转回头的一瞬又消失,
“可能需要准备后事了。”
李素抬头,见梳妗扶着门框,眼泪簌簌落下。
李素只是转回头,看着宫长诀,道,
“但并非不治之症,有巫术可解。倘若你们能找到有能力的巫清,也许小姐的命还是可以保下来。”
梳妗抓住她的手臂,
“素素姐,你一定知道去哪找巫清,求求你,帮小姐这一次吧。”
李素眼圈红了,却只是低下头,声音平静,
“她身上萦绕着的东西,不是病症。我没有办法救她,巫清能救也只是我的猜测,而世间巫清极少,要找巫清救她,只怕比登天还难。或许能救她的也不只是巫清,别的事物,说不定也可以。但是我不知道那该是什么。”
梳妗靠在门框上看着宫长诀,门内门外,悲恸如洪水泛滥。
李素只是低着头,不再敢往宫长诀的方向看一眼。
夜幕低垂,行宫中,一个奴才往火炉里加炭火,合上笼盖的瞬间,火星溅出来。
余宸拿着茶盏悠悠道,
“办妥了?”
奴才忙走到余宸面前,弓着腰低头道,
“保证了无痕迹,如今定王府已经是一片断壁颓垣,那定王世子不可能还活着。”
余宸的眼皮耷拉着,没有看那太监,
“那宫家呢?”
太监道,
“听说大周太子如今并不在长安之中,没有大周太子庇护,也没有宫霑护着,宫家不过就是一些老弱妇孺。要杀宫家长女,简直易如反掌。不过就是这几日的事情,奴才必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
余宸放下茶盏,起身,伸手抚了抚衣衫的皱褶,
“不必了。”
余宸抬眸,窗外枝桠挂满积雪,
“本王要亲自做这件事。”
唯有他亲自做这件事,瓮喻才知道,谁才该是她要依靠的人。
他不仅要杀,还要闹出一场风波来,在瓮喻面前,让她亲眼看着自己最恨的人趋死。并且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他所为。
而悄无声息地杀定王世子,不过是因为他不希望瓮喻恨他。
他都下了这么多的苦功夫,瓮喻该是时候臣服于他。
宫长诀浑浑噩噩,穿着单衣站在院子里,鹅毛大雪纷飞,她就这般单薄地站在雪地里面。
梳妗遍寻宫长诀不到,急着跑到院子里,见宫长诀站在雪中,她忙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裹在宫长诀身上,
“小姐!”
“外面冷,咱们回去吧。”
宫长诀只是麻木地看着半空。眼睛没有焦点。仿佛魂魄已经离开身体,唯有躯壳在这里。
更露在滴落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很轻微很轻微,却好像是这个世界里,她能听到的唯一声音。那个声音从空空荡荡的地方传来。
天上没有月,宫长诀却觉得月极大,就呈现在她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月下呼唤着她。
与更露一同响起的,还有极轻极轻的脚步声,从暗夜中幽幽传来。
一步一步踏在她的心上,好像是什么在吸引着她一般,她忽然睁大了眼睛,转身,猛地跑起来,披风落在雪地里。
梳妗急道,
“小姐!”
“小姐!”
宫长诀只是奋力地奔跑着,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急切地呼唤着她,在指引着她一步步先前。雪太大,她看不清路,看不清所有景象,唯有那颗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在雪中燃烧。
沉重的朱门一向需要两个小厮才能推开,她却用上最大力,一下子就推开了。
她捂住心脏,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牵连着一般,在向着一个方向跳动。
浪潮般的记忆涌现在脑中,
“宫长诀,你看看我,别哭了。”
“宫长诀,你好没道理啊。”
“我曾经觉得,时间很重要,地点很重要,却忘记了最重要的,是我眼前的人。”
“宫长诀,你只需要向我走一步,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步,都由我来走。”
“长诀,过来。”
“别怕,有我陪着你。”
“宫长诀…”
“宫长诀……”
她捂住砰砰跳动的心脏,奔向一个未知的方向,却被脚下的石子绊倒,猛地摔在地上。
刹那间,心脏异常的温热与跳动随着摔倒而消失了。
她用手撑着,在雪地里,挣扎着想要起来。
却再听不到那些跳跃在她耳边的声音,突然燃烧的血液也突然停止了沸腾。
宫长诀跪在雪地中,捂着心脏,却再没有一丝感应,也没有了方才乍然燃起的无比的,无由来的希冀。
茫茫的大雪之中,只有她,一个人瘫倒在街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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