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权(17)


  削权(17)

  宫长诀道,

  “我的族亲我尚且不留情面,下人更是,若有背主者,发卖都不必,全部杖毙。若今日之事传到在场之外的任何人耳朵里,我必揪出传播者,杀之以慰我宫家。”

  宫长诀的眸扫过众人,

  下人们跪道,

  “唯。谨遵大小姐教诲。”

  众人眼中只见那个青衫少女,削瘦却挺直了脊背,似乎顶住了千丈崩斜的高山,眉眼如画,更不能让人忽视的却是她眉宇间的决绝和果断,是她要顶起一个家族的勇气与决心。

  阳光自庭院射入开阔的前厅中,撒在宫长诀身上。

  这辈子,就算要她永堕地狱,要她挫骨扬灰,她也一定要护住这个家,不管用什么方法,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再也不要亲眼见她的家分崩离析,不要她的满门忠烈遗臭万年,不要她身后这些宫家的老弱妇孺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受尽折磨。

  为了这些人,她要披荆斩棘,她要练就一身钢筋铁骨。她要手刃仇人,还宫家安宁。

  宫长诀冷冷道,

  “送万姨娘去别庄,再不准回来。”

  下人把瘫倒在地的万姨娘带走。

  宫长诀道,

  “宫元龄,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

  宫元龄听见宫长诀叫自己的名字,声音微微颤抖道,

  “长姐……我……”

  宫长诀道,

  “我知道你没有害人的心,不管这簪子与你有没有关系,万姨娘都是不会告诉你任何计划的,但是——”

  梳妗将从万姨娘身边婆子身上搜出来的图纸递给宫长诀。

  宫长诀展开皱巴巴的图纸,展开在宫元龄面前,

  “你别告诉我,这不是你画的。”

  宫元龄忍不住哽咽道,

  “长姐,我真的不知道,我只以为姨娘要给我打首饰…我真的没有想过姨娘是要拿来害你的……”

  宫长诀将图纸放在桌上。

  “宫元龄,你不知道万姨娘要害我,我不怪你,可是,当那柄假簪子出现的时候,你就该知道我是冤枉的,就算是为了维护你的母亲,选择不说出真相,起码该站在我这边替我说话,但是你没有,反而一直沉默,我是你的长姐,陪着你从一岁到你十四岁的长姐,可你看着你的长姐被冤枉,却一声不吭,若非我早有准备,你岂非是要一直沉默地看着我名声尽毀,被迫嫁给一个小厮?”

  宫长诀看着宫元龄。

  而宫元龄的眸有些红,

  “长姐……我只是怕……怕我……”

  宫长诀道,

  “你一向寡情些,我不怪你,可你到底该把我们放在心上,当我们出事的时候,身后能支撑住我们的唯有家人而已,我们对你是如此,自然希望你对我们也是如此。”

  宫长诀道,

  “这一次,我只当你不知道这件事情,万姨娘的五十鞭不必受了,今日就将之送去别庄,你去送送她吧。”

  宫元龄红着眼,想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人人都知道,如今的宫家经不起一点儿风浪,万姨娘此举若掀起流言反噬,大则毁灭宫家,小则让宫家失去所有百姓支持。只是送去别庄,已经是极通情理的处置。

  众人散去,宫韫坐在宫长诀对面,

  “你…如今。”

  宫韫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做得极好。”

  宫长诀笑,是前世的冤孽让她不得不害怕,只是一点儿小小的风浪,都会让她无比警惕,做出最有用的安排。

  对于宫元龄,她不希望宫元龄恨她,才选择不行家法处置万姨娘。

  她还是不想让姐妹两人似前世一般越走越远的。

  前世的事情,她如今,亦常常午夜梦回,半夜惊醒亦是常态。冷静下来想起自己已经回来的时候,无比的庆幸,常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宫长诀道,

  “父亲,我最近常常…做一个梦。”

  宫韫道,

  “是什么样的梦?”

  宫长诀眸中的光一下子黯淡下去,

  “是一个很恐怖的梦。”

  前世的事情自她眸中闪过,她一字一句缓缓道,

  “梦里,我被孟家栽赃淫佞,活在世人的诽谤之中,没多久,宫家就因为天家栽赃而导致百姓们对宫家刀戈相向,天家顺势扳倒宫家,宫氏尽上断头台,而我从高崖上一跃而下殉了族。”

  她的情绪低落,声音亦带着落寞与绝望。

  宫韫闻言,摸了摸她的头,

  “长诀,那是梦,宫家和我们都会好好的。”

  宫韫的手很粗砺却极温暖,宫长诀的心不自觉得被安抚下来。

  宫长诀抬眸,轻轻笑道,

  “是,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宫长诀回到紫藤苑中,正见梳妗在擦拭那束纸鸢花。

  宫长诀眸色微微变化,梳妗见宫长诀回来,忙道,

  “小姐,您回来了。”

  宫长诀上前看那束纸鸢花,道,

  “你这么擦拭这花,这花不会打湿变坏吗?”

  梳妗笑道,

  “这花上面都覆盖着一层油布,别说是擦拭,就是丢进水里也不见得会坏,也正是因此,这纸鸢花才受人追捧,不会坏,一直都像新的一样,能保存很久。不然怎么当定情信物。”

  宫长诀的眸光落在那束纸鸢花上,眸光微微动摇,却压下心底的异样,

  “梳妗,你说,这个季节没有的花,是不是也能用这种方法做出来。”

  梳妗笑,

  “那当然了。”

  宫长诀道,

  “梳妗,你去买一大把月澄花回来,如果没有,拜托做花的师傅先做,钱不是问题,但一定要拿到花。”

  西长街上,一行运载着粮食的车排列走过。

  宫长诀走到路边让开路,拉粮食的马走得慢了一些,赶车的人挥起鞭子赶马,却不小心将粮食袋子抽破了一个极小的口子,掉下一些粮食来。

  宫长诀看见粮食落下,眸光聚拢在掉落在地的粮食上。

  赶车的官兵发现了,忙将袋子破口堵好。

  一行粮食全部走完,众人也慢慢回到街上,宫长诀走到方才粮食落下的地方,弯腰捡起几粒掉落下来的粮食,看着手心中的几粒粮食,宫长诀面色微变。

  她忙用手帕将之包起来,转身进了清风阁。

  清风阁的小二见她来,格外热情,

  “小姐您来了,请上二楼吧,今日要喝些什么茶?”

  宫长诀道,

  “同先来的那位一样。”

  小二上次拿了宫长诀银子,答应宫长诀将举子与行镖之人之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诸公堂。

  毕竟,以向外祖父举荐为诱说动那举子帮忙已是不易,不能苛求他掺和进不相关的朝堂是非中,而那行镖之人一个平民,若在公堂上直言宫家削权之事而惹上麻烦也不好,日日行走江湖,不在守卫森严的长安之中,谁知道会不会因此遭遇些什么不测。

  既然如此,就必定需要一个人来说破这一切。

  目睹一切的清风阁小二便是不二人选。

  宫长诀上了楼,推开天字号雅间的门。

  关无忘拿着一本书在看。

  宫长诀也不说话,将包着粮食的手帕打开放在桌上。

  那几粒粮食落入关无忘眼中。

  关无忘反扣着放下书本,懒洋洋地道,

  “怎么了?”

  声音中带着几分慵懒和轻微沙哑。

  宫长诀道,

  “我记得,朝堂明明说要买米以赈灾,可为何那粮车上掉落的却是劣粟?百姓们怎么能吃这个东西,你就算要在朝堂挖钱,你也该看看是什么时候,百万黎民生死攸关的事情,关无忘,你怎能在这件事上动手脚挖钱?”

  关无忘满不在意地笑笑,捏起那几粒劣粟,

  “原你也知这是百万黎民生死攸关的事,可人饿的时候,草根,树皮,甚至是所谓的观音土,有什么是吃不下去的?劣粟又如何,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填饱肚子,什么不能吃?”

  关无忘抬眸看宫长诀,眼神里几分认真,

  “买一斤细米的价格,能买十斤劣粟,就意味着能多救九倍的人,宫长诀,你一向衣食无忧,没有真正见过满地饿殍,饿到了极点,纵使是观音土,也是救命的东西。更何况,我换掉的变成了劣粟,不再是细米,一路上,交接的人无法利用从中挖去部分去换钱,能多救多少人你又清楚吗?”

  关无忘的声音落在宫长诀耳中,一字一句都不带半分玩笑的意思。

  宫长诀的眸落在关无忘指尖的劣粟上。

  沉默良久,宫长诀道,

  “是我错怪你了。”

  关无忘拿起书,悠悠道,

  “我早就说过,你长得这么漂亮,只会说大道理,好生无趣,你该去看看外面的百姓,看看那些你们宫家护着的百姓是什么样子,才能护得住熙熙攘攘百姓之人,而不是只将他们当成一个印记,一个图腾,你把这个图腾记在心上又如何,只有你了解这个图腾所代表的含义,你才能真正护住,而不是干巴巴地继承你宫家一个姓氏的抱负与责任。”

  宫长诀缓缓道,

  “多谢……你说得对。”

  她从未真正看过百姓的生活。下意识护着百姓,不过是继承宫家的家训,她也许确实该认真看看她想护着的这些人。

  关无忘道,

  “今日寻你来,是想告诉你,与我合作的并不止你一个人。”

  宫长诀反问道,

  “还有别人?”

  关无忘笑,

  “大抵这个人,你会很喜欢吧。”

  宫长诀也不作多想,小二将一壶花茶蹭蹭蹭送上楼,给宫长诀倒好,又恭敬地下去了。

  两人说话间,雅间的门开了,宫长诀此时倒有几分好奇,这另一个与关无忘合作的人是谁。

  一双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缓缓推开门。

  入目是一片白色绣了流云纹的袖角,那人缓缓入内。

  霎时一片死寂,宫长诀仿佛僵在了原地一般,一动不动,握着茶杯的手却越来越紧。

  来人身材高大,眉目清俊,气度不凡。

  可那人,是她避之不及的楚世子。

  宫长诀只觉得一颗心似乎要跳出嗓子眼,她故作平静地放下茶杯,手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关无忘的话尤响在耳边,如惊雷一般,

  大抵这个人,你会很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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