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德熹恭江山亡(2)
雍德熹恭江山亡(2)
如今,他的孩子,全都死光了。
元帝在内殿中渡步,内侍忙上前,
“陛下,如今瓮喻公主挨了八十大板之后病危,您看…是不是……”
元帝停住了脚步,忽然转身去看内侍,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内侍垂首,恭敬道,
“瓮喻公主她如今病危,因为已非公主身份,太医们推脱不肯治,如今,要是再拖,只怕,只怕无力回天了。”
元帝的眼睛瞪大,
“瓮喻…瓮喻,对,朕还有孩子,朕还有孩子!”
“去!把太医署的太医全部叫过去,要是瓮喻死了,你们通通提头来见!”
内侍忙道,
“是,奴才遵旨!”
元帝一时间心急如焚,竟跟着内侍就去到了慎刑司。
瓮喻躺在地上,血肉模糊,而她的手指微微颤动,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干草。
外面守着的狱卒道,
“这可是太后娘娘吩咐,要重重地打,你又何必担心,那若素姑娘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有若素姑娘出面亲自传达旨意,这还能有假?”
“可是…可她毕竟之前是瓮喻公主,到底了是金枝玉叶,这么做,万一他日她能有机会重回公主之位,咱们岂非是项上人头不保?”
“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这么多年来,就算是她被养在皇后名下,用着嫡女的名分。你可听说过陛下看过她多少次?再者说了,之前禁他是因为他是公立的公主,而且有皇后的必由,如今皇后倒台,她的公主身份也没了,就是庶人一个,咱们又何须要怕?就算你打了她,你又没有多打几大板?你不过是下手重了一点,到底还是奉命行事罢了。”
“对,要我说啊,咱们这位陛下一定是厌恶极了这位公主,毕竟那瓮喻的母妃余婕妤从前私自与宫将军暗通款曲,在宫大将军受伤入狱之时,还乔装打扮亲自去看他,而后余婕妤被当众蒸死在宫中,陛下又怎么可能会不怀疑这位所谓公主的血统呢?说不定这咱们的陛下早就想废她了,只不过为了和亲之事才把她留到现在,你看那次大雁陛下让这位所谓的公主献舞,不就是想让匈奴人娶了这位公主,好把和亲之势搪塞过去吗?”
“说的有道理,照我说,如今,宫里的风向就是这样,现在太后娘娘又厌恶极了这位公主,这位公主,看样子是活不成了。”
“谁说不是呢,从被打完的那天开始就一动不动趴在哪儿,她的贴身婢女,那个叫素琴的一遍遍的去太医署求医,可是两天了,都没有见任何一位太医过来为这位公主诊脉,在这宫里,人人都是会见风驶舵的,只怕这位眼下是活不长喽。”
“你们可离这人远点,说不定太后娘娘一怒,就把你们这些对她放松宽容的人,通通都处置了。到时候就算是求爷爷告奶奶都没办法了。”
“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在宫中当官差,官字两个口,得先顾及上面那张口,再来顾及下面的,上面说要怎么样,咱们就得怎么样?咱们这些下面的人说要怎么样,又能怎样呢,还不是无力回天?”
“更何况我也没有这个心思去替她求医问诊,以前这位所谓的公主就嚣张跋扈,在宫里,多少人因为她受了多少罪,我要是现在对她施以援手,不就得罪了这些人?”
“说得是啊,就让她自生自灭吧,这都是她自找的。”
几个狱卒你一言我一语,却没有注意到出现在身后的元帝。
元帝怒道,
“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妄议皇室!”
狱卒纷纷回头,不过一瞬,便面色大变,战战兢兢,猛然跪下,
“陛下,奴才…奴才该死!”
“奴才该死!”
狱卒们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大脑飞速运转,陛下,怎么会突然来看这个早已失宠的公主?
难道说,这里面的这位,并没有失宠?
还未等狱卒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元帝便道,
“通通拉出去砍了,一个也别留!这等欺主的奴才留不得!”
“是!”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陛下,奴才知错了,陛下饶了奴才吧!”
有人来拖走说错话的狱卒,慎刑司中安静下来。
元帝疾步走进牢狱之中。
一开始,皇后仍然在后宫中,作为瓮喻的依靠时,狱卒们尚可给瓮喻一点儿面子,让其能够吃饱穿暖,在牢狱中总不会过得太差。
可是自从皇后一倒台,若素又过来,下了说是太后懿旨的命令,几乎所有人都见风使舵,还有些从前被瓮喻苛责处罚过的人,偷偷来慎刑司中,给狱卒们塞钱。要求狱卒们“伺候”好瓮喻,瓮喻渐渐就没有了好饭好菜吃,那些高床软枕也通通搬出了牢狱之中,就更别说是狱卒们的格外善待了。
所以,在牢狱之中,元帝眼前的瓮喻,极其潦倒和惨不忍睹,睡的地方只有甘草,卧倒了,没有人过来扶,一趴就是两天也没有人给她翻身喂饭,敷药草,甚至是之前一直过来的素琴,都被狱卒用各种理由挡在了牢狱之外,瓮喻的处境就更加不堪。
元帝疾步走到瓮喻面前,看着自己仅存的唯一骨血,心中竟突然生了几分从前并未有过的父女之情。
这是血脉相通的感觉,是杨晟所不能带给他的,杨晟那个孽种,也就只能让他怒火中烧,恨从中生。
元帝忙蹲下身子,摇摇瓮喻的手,急切道,
“喻儿,喻儿,父皇来了,父皇来了!”
“喻儿,你睁开眼,看一眼父皇好吗,父皇不能没有你啊。”
瓮喻睁不开眼,只是手指动了动。
元帝道,
“还不快过来扶起公主,都是些死人吗!”
众人忙上前轻手轻脚扶起瓮喻,将瓮喻放在干草之中。
元帝看着那个干草堆,心酸不已,他唯一的孩子,竟然就睡这种地方,简直比起畜牲睡的地方还不如。
元帝道,
“究竟是谁,将公主安排在这样的地方!”
“说!要是不说,统统拖下去斩了。”
狱卒宫人跪了满地,
“陛下明鉴,这些都是方才那些嚼舌根的人做的。”
“是…是啊,陛下明鉴啊,那些人素来就看不惯公主,一直苛待公主,我们就是怎么劝都没有用,他们仗着自己身强力壮,就胆敢压制住我们,给公主安排这样的地方,我们也是无能为力啊陛下!”
众人此刻众口一词,咬死了要把所有责任推倒方才那几个人身上,到底了都是要死的,多几条罪名又如何?最重要的,是不要再把他们拉下水了。
众人战战兢兢,眼见元帝就要发怒。
一个宫人忙道,
“陛下,公主醒了,公主醒了!”
元帝闻言,顾不上发怒,忙回身去看瓮喻,瓮喻的眼睛掀开一条缝隙,无力地道,
“父…父皇?”
元帝忙应了一声,不由得热泪盈眶,这可是他的骨肉,这世间还有人能叫他一声父皇。
瓮喻道,
“我一定是死了,否则怎么能见得到父皇。”
瓮喻说完,眼睛闭上,一头栽倒。
太医正好赶来,元帝道,
“快滚过来替公主诊治,若是你们救不回来公主,就全都以死谢罪!”
“臣领命!”
“臣定当尽力!”
一群太医涌入牢狱中,因为不便搬动,太医们只能在牢狱之中替瓮喻诊治。
有人争先恐后搬来高床软枕,瓮喻一身脏污的血衣,卧在床上,竟有几分孱弱苍白的病态美。
众人群涌而上,争着抢着要伺候瓮喻。
宫中一夜,风向大变,本来已经是庶人甚至是罪人的瓮喻,摇身一变,一夜变成了受尽万千宠爱,是陛下最珍视之人。连云贵妃和陆婕妤都连夜照看,可见盛宠至极。
只是众人却看不明白,为何元帝忽然态度大变,之前还对瓮喻毫不在乎,甚至因为要安抚宫家,甚至将其送到风口浪尖之上,没有丝毫怜惜之情,生生要打瓮喻八十大板,这不是摆明了要打死这个女儿来向宫家赔罪,安抚宫家吗?
毕竟听说宫将军可是要求了别杀瓮喻,只需要惩治,陛下却这般下令,八十大板下去,那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这显然是要顺了宫家的意,全了宫家的好生之德的名声,但又要把得罪宫家的瓮喻弄死,让宫家顺气。
这般不受宠,甚至是被陛下厌恶的瓮喻,今朝,竟然一跃成为宫中人争相巴结和对象。
只是没有人敢向宫外透露一点儿口风,要是让陛下知道了瓮喻公主恢复荣宠的事情外传,一定是杀头之罪。
宫外坊间的戏园子,却仍然在吟唱着当初的公侯女断发毁婚记。
元帝欲禁,却因为害怕得罪宫家,惹得身在边关的宫韫不高兴,一直不敢明晃晃地下禁令,只能暗中压制,谁知,越压越觉得压不住。就像是涟漪泛起,有人想用另一个涟漪去压住去相抵此涟漪,却惹得湖面上的涟漪愈发壮大。愈禁愈不止。
天下大白于明月皓皓,不染世间尘。邪不胜正,世人多以端持。
众人只是一遍遍地惋叹宫家嫡长女与定王世子这对亡命鸳鸯,还未曾有结果,便已神陨,至今尸身无度。
想当初,定王世子,独身闯西青细作之营,单枪匹马将一众细作剿灭,提笔落字,万字平戎策倚马可待,是大周百年以来最年轻的一任状元郎,闺阁女子谁人不仰慕,少年才俊谁人不羡慕?
而宫家嫡长女,风骨决然,貌可倾城,若非一朝因为退婚之事而才名远扬,只怕仍是藏拙于世。
这般不争不抢,蕙质兰心的女子,如今昙花一现,更是叫人心酸惋惜。
婚才刚退,又名冠长安,眼看着就会有更好的未来,却死得这般凄惨,虽是上天可怜,为其申冤,却到底连安葬都无法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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