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和亲归去来(27)
不肯和亲归去来(27)
杨晟和少府同时看向声援,关无忘正将帘子放下,便上前行礼道,
“臣见过太子殿下。”
杨晟道,
“太傅这话中之意,是劝本宫去漠北十三城?”
关无忘笑,
“那是自然,如今长安之中没有您的兵马,您一定也觉得处处都被掣肘,既然您已经掌握了朝堂,为何就不能掌握住兵权?”
杨晟面色犹豫。
关无忘道,
“太子殿下别忘了,兵权才是话语权,否则,宫家是怎么在长安之中掀起之前那场腥风血雨的?难道不是因为手握兵权?所以才有资格嚣张吗?”
杨晟面色凝重,
“太傅所言不无道理。”
关无忘一拱手道,
“这前朝之事,自然有臣,和您的诸位臣下一同守住,保证太子殿下走前什么模样,回来之后还会是什么模样。”
杨晟深思,而少府悄悄退到关无忘身后,果然这些碰钉子的事情还是要交给廷尉大人,不交给廷尉大人,只怕自己是多少要吃点苦头的。
少府抬头偷偷看了关无忘一眼,发现关无忘亦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中尽是毫不经心的嘲讽。
少府以为是嘲讽他胆小,而关无忘嘲讽的不过是他谄媚逢迎,唯唯诺诺罢了。
科举出身的朝臣,学富五车,却这般奴颜婢膝地对一个半大的孩犊,说出去只怕笑掉大牙。
从前读的书,不知是读给了自己,还是读给了主子。
杨晟返过身去,面对着太子的莽座,他脑海之中倒映的,却是那把金碧辉煌的龙椅。
在所有人看来,宫家是依附于他的,不然当初也不会亲手将他送上太子之位。
但是,他深知宫家的心并不在他这一边,他甚至看不穿宫家到底要做些什么。
宫家一边便表面臣服与他,暗地里却与他没有任何瓜葛,一边又连同申家和左家,还有数个朝廷重臣,而这些人,恰巧都是他的人。
宫长诀之前承诺要嫁给他,他以为这也代表着是宫家在向他示好。而如今宫长诀的态度与之前几乎判若两人,却不知是宫家的态度,还是她的态度了。
如今想来宫家,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向他示好过,但却真正的与朝中各个大臣紧密联系。
甚至与关无忘也保持着联系。
只怕如今宫家不进不退,是想要看到底他能不能坐上皇位,到底值不值得宫家投诚,若是他值得,如今宫家能与他身边的人联系在一起,便是一朝向他臣服也不觉得奇怪。但若是他不能登位,宫家随时倒戈向别的方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杨晟的十指搭在窗框上,食指在框上轻轻敲着。
只是他却不知道宫家哪方都不倒戈却与他紧密联系的原因,并不是等待时机,保持中立。能在最快的时间之内投入正确的一方中。
而是因为宫家手握着他身边的所有资源,一朝一夕之间便可让他一无所有。
现有的所有派别都不值得宫家跟随,宫家要扶立的,只是宫家要扶立的人。
宫长诀坐在窗台旁边,梳妗试探道,
“小姐今日还出去吗?”
宫长诀没有回头,却托着下巴笑道,
“想必近日都出不去了,难不成要让五皇子知道我是宫家长女吗?”
梳妗闻言松了一口气,
“小姐知道便是。”
两人谈笑,却乍闻前院嘈杂。
宫长诀起身走到外院去看,却见宫霑拿着一张纸在看,而周围小厮则忙上忙下将东西拿出院子。
宫长诀眼尖,一下子就看出是装盔甲和兵器用的箱子。
宫长诀惊道,
“叔父?”
宫霑看向宫长诀,下意识将纸藏在背后,这般的动作,宫长诀无比熟悉,每每宫霑和宫韫要出征应战,且是严峻的战役时,他们都会下意识把消息藏住不告诉她和母亲,免得她们担忧。
宫长诀站在不远处看着宫霑,心下已经明白是发生了什么。
宫元龄却是从她后面跑出来,直奔向宫霑,
“叔父,边关危急了是不是?”
宫霑只是沉默不语。
宫元龄急得直掉眼泪,
“叔父,您说话啊。”
宫长诀只是站在那里,和宫霑一样,同样面色凝重地沉默。
宫元龄摇着宫霑的手臂,泪落如雨,
“叔父,是不是父亲……父亲他……”
宫霑缓缓道,
“放心,没有。”
但他眼中的情绪并没有半分轻松,只是依旧沉重,似乎已经沉入这阴沉的天色之中。
宫长诀心如鼓擂,一字一句艰难地问道,
“叔父,难道西青已经发现了京城里根本没有我们的人吗?”
宫霑握紧手中的纸,
“敌军潜入我们的阵营之中,杀了骠骑将军与游骑将军。”
宫霑沉默片刻,
“还有沈副将。”
宫长诀眼前恍然是那夜申行姝看着烟火流泪的模样。
还有当初花灯节时,那个隔着画屏与她对诗的清雅公子。
沈烨死了,那申行姝呢,在长安之中苦苦等着他建功立业回来娶她的申行姝呢?
宫元龄闻言,竟是跌坐在地上,
“李…将军死了?”
宫元龄拽住宫霑的衣角,斗大的泪珠滚滚流下,
“怎么可能,叔父,您们可有弄错?李将军怎么可能会死,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骠骑将军,姓李,是宫韫一手提拔上来的。时常出入宫府。
宫长诀似乎明白过来,为何宫元龄痛哭至此。
因为李将军对她的意义,就是沈烨对申行姝的意义。
宫长诀脑中竟猛然遁入一段记忆,暗黑的地牢里面,宫元龄被凌辱,最后,最后满眼血腥冲进来的那个人,就是李望。
她当时受了极大的惊吓,当场晕倒过去,依稀之间,能见那个向来鲁莽没有分寸的青年小心翼翼地用衣衫包裹起宫元龄。
那般没心没肺,也从来不重视繁文缛节的一个人,竟也会有那般温柔凄楚的时候。
宫长诀看着跪倒在地的宫元龄,自己的手微微颤抖着,
她不记得了,她到底是从什么开始,前世的一切竟然开始慢慢模糊了?
明明这段记忆,她有印象的,为何之前却似乎在她脑中消失了一般?
宫元龄跪在原地痛哭,宫霑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由着宫元龄扯着他的衣角。
听着宫元龄爆发的悲恸。
鄞州,被西青再度攻进,占尽优势了。
不会的,为什么?
她明明就重生了,为何这一切竟然发展成如今这样子。
难道这次,宫家仍旧守不住大周,她也依旧守不住宫家吗?
难道,这就是任前辈所说的变数?
哭声与满院跪下的奴仆都在宫长诀瞳孔里打转。
她只感觉天地一片眩晕,而后便是一黑。
倒下的那一刻,她听不见世间的所有声音,却好像看见了一个背影,背对着她,在拨弄一盏芙蕖烛台。
烛台上的烛火好亮,跳跃着,要泯灭世间所有的光。
她似乎是躺着的,紧紧地闭着眼,手被一双有力而温暖的手握住,却感觉到无边无垠的冰寒。
那个背影就这般背对着她,背对着她的全世界。
她悄然倒下。
烛火摇曳,天光也摇曳。
那盏烛火,就是照亮她现世的明阳,烛火灭了,她亦灭。
任玄机悠哉悠哉地穿着一件极夸张的大裘走进屋里,楚冉蘅忙将羊皮卷翻过面,用其他书本压住。
任玄机若有似无地看了书案一眼,
“楚冉蘅,灯火要熄灭了。”
霎时间,几案上摆放着的烛火咻一声熄灭。
一语双关,楚冉蘅不敢细思那盏烛火之意。
楚冉蘅面上毫无波动,只是淡淡道,
“师父倒不必以这些小法术来蒙蔽视听。”
楚冉蘅重新点燃了烛台,任玄机已经坐下了。
任玄机的模样越来越清瘦,似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仍然是那般放荡不羁的动作,却比之前仙风道骨许多。
任玄机幽幽道,
“一世,容三生,只可惜老朽不在三生其中。”
“梦生梦死又如何,梦若是醒了,不是皆大欢喜吗?”
楚冉蘅道,
“倘若三生醒来之日,发现失去一切,不若如今便杀了她。何必徒增她悲痛。”
任玄机将手放在小火炉上道,
“原来你这少年老成的小子还会说这种气话。”
楚冉蘅道,
“师父说的话弟子全来不懂,还请师父早些歇息。”
楚冉蘅起身,长揖一拜,便要离开,任玄机却扯住了他的手臂,
“小子,别逞强,若强行要与她一起,你也会死的。”
楚冉蘅却退后两步,笑道,
“死怕什么?”
“我已经报仇了,一身了无遗憾,就陪她梦一场如何?”
失去她的锥心之痛,他不想再来一遍。
当初在断崖边随她一跃而下的时候,他就没有想过要独活于世,他们还有很长的未来要走,哪怕只是梦境,只是幻想。他也愿意一辈子留在梦里。
他记得了,他都记得,从前梦里梦到的,不是前世。
那些梦里种种,他也不是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不记得,而是因为他忘记了,所以不记得。
那梦中的他,就是他,不是什么从未发生在他身上过的前世。
他陪她跳崖,眼睁睁看着她自戗。这样的无能为力,他不想再重复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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