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
死亡对安子墨来说是熟悉的词汇, 他从不畏惧更不会逃避。
镜子中倒映出的面庞稚嫩却也苍白,漆黑的双瞳是一片死寂沉沉。他本以为自己逃脱黑暗,未曾想进入更加无边无际的深渊。
母亲一个人会害怕的。
他不会让她害怕。
安子墨握紧铅笔,眼神冰冷, 下手时没有片刻的犹豫, 只听噗嗤一声, 铅笔狠狠穿透血肉, 猩红色的血液像汽水般炸开,瞬间浸湿半遍身子。
失血过多令他脸颊更加没有血色。
然而这还不够, 他力道小, 铅笔没有刀子尖锐,刚才那一下偏离位置,根本造成不了死亡。就在安子墨准备□□再来一次的时候, 卧室房门被人大力踹开, 安子墨瞬间被男人禁锢在怀里。
裴以舟。
安子墨奋起反抗:“放开我——!!”
“我讨厌你,你松开我!松手!”
血不住往下流,他毫不顾忌, 丝毫不在意因挣扎而撕裂开的伤口。
冲进来的保镖等人对着他脖子上的铅笔傻眼, 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孩子会选择用这种方式结束生命。
裴以舟面无表情抱起安子墨, 大步向医疗室走去。
自从安子墨的心理出现问题, 裴以舟便将别墅的其中一层改造成医疗室, 又多请来两名医生, 医院的必要设备这里都有, 倒是节省了去医院的时间。
他把安子墨送给医生整治,待门关上,他阴沉沉地看向身后保镖。
”我不是说过,24小时都要看着他吗?”
裴以舟冷声质问, 气势压迫。
安子墨和其他小孩子不一样,他情感缺失,智商优于常人,安想是出现在他生命力的一束光,如今光没了,深陷黑暗里的他做出什么事也不奇怪。裴以舟无法每时每刻留在安子墨身旁,于是他不在的时候便派人保护,确定他的生命安危。
“是我们失职,请先生责罚。”
责罚?
他现在哪有责罚的心思,甩甩手让几人下去,点燃根烟在门口安静等候。
医生很快出现,裴以舟匆忙过去,“怎么样?”
“还好小孩子没力气,铅笔只是穿破皮肉,没伤到大动脉,要是在偏离几公分就危险了。”医生说,“我们给他打过镇定剂,目前没什么大碍。”
裴以舟长呼口气。
“先生可以进去看他了。”
他点头,推开门轻手轻脚走进去。
躺在病床上的小少年打着点滴,脖子上的伤口已经缝针,外面裹着一层纱布。他安稳睡着,睫脸颊惨白,就连嘴唇都是苍白的。
裴以舟坐在床前,感到心里酸楚。
安子墨极端偏执,心眼又小,安想近乎占据他整个世界,如今世界轰然倒塌,他无法承受。
可是,他又何尝不是?
裴以舟做不出殉情的事,他要活着,为自己,为孩子,也是为安想。
裴以舟合衣在床边守了整夜。
次日天光乍亮,望着穿透而入的光芒,安子墨呢喃得叫了声妈妈。
“醒了。”
他转过头,看到裴以舟时表情立马变得难看起来。
“怎么,没见到妈妈很失望?”
安子墨不予理会男人的讥刺嘲讽,挣扎着起身想要继续寻死。
裴以舟按紧他,不让他乱动丝毫。
“放开。”安子墨神情固执,从牙缝挤出两个字。
“你妈妈没什么朋友,日常生活围绕着你转。现在她死了,记住她的人寥寥无几。”
安子墨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为何,仍想要挣脱着下去。
裴以舟压根不给他这个机会,按住他继续说:“ 安子墨,你若死了,记住她的人便又少一个。”
他抿着唇,不说话。
“安想让我照顾好你,可是我知道你根本不需要别人照顾。她如此在乎你,保护你,你怎能忍心?”裴以舟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像刀子一样往他血肉里捅,“你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伤害自己就是伤害她,安想要是在,你觉得她会不会哭?”
会哭。
还会哭的很大声。
安子墨思绪恍惚,突然想起来母亲几次落泪都是因为他。
他…… 不应该让她哭的。
不应该的……
“你母亲常和你说什么?”
他低着头,嗓音沙哑:“她让我……好好活着,变成温柔的男人。”
她不喜欢他伤害别人,希望他成熟懂事,温柔可靠。可是安子墨知道自己永远变不成那种人,他是黑暗里野蛮生长的荆棘,注定令人不好过。
母亲……不在乎的。
她相信他,从始至终相信着他。不管他如何刁蛮任性,她都是那样爱着他。
安子墨心里疼得厉害,不得已扯着衣服剧烈喘息。好一会儿后,他感觉一股温热自眼眶坠离,顺着脸颊滑落而下。安子墨伸手触摸到一片温热,竟然是泪。
他一脸木讷。
安子墨从来没有哭过,这世界注定不能无法让他共情,他会笑看别人生,笑看别人死,世间欢闹悲欢都与他无关。
妈妈……
曾经与安想相处过的点点滴滴在脑海闪现,他无法忍受,小小的躯体蜷缩在被子里,开始只是小小的哽咽,后来便是嚎啕大哭。他从没有这样放肆哭过,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悲伤过。
安子墨突然想起好久前那只被他亲手掐死的麻雀,那只鸟儿如此挣扎活着,是否只是想飞回去看一眼母亲?
裴以舟静静陪伴着,没有安慰,没有阻挠,只是看着他哭。
安子墨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喉咙沙哑再发不出声音;直到耗尽全身上下的最后一丝力气,这才翻身睡去。
裴以舟轻柔为儿子掖好被子,起身离开。
门口站了很多人,有裴宸也有闻讯赶来的父母。
“子墨怎么样?要不要送去国外,我在意大利认识一个很著名的心理医生,可以让他帮忙看看。”
裴以舟摇头拒绝母亲提议,说:“应该没事了,等他醒来让人做些吃的送来。”
几人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如裴以舟猜测的那样,安子墨醒来果然吃了东西。接下来几天他不哭不闹,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乖巧的令人不安。裴家上上下下的心全吊在他身上,佣人小心翼翼,生怕小孩又要想不开。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做,待伤口愈合,主动和裴以舟来到墓园。
墓园建在后山,很小,安想埋在一片花团锦簇中。
父子俩为安想摘了一把野花,席地而坐在墓碑前,凝望着遗照陷入安静。
她死在风华正茂的时候,年轻,貌美,眼里有星光有月亮,熠熠生辉,明媚动人。
安子墨睫毛轻颤,内心突然平静下来。
“我以后要制药。”
“嗯?”
“我要制出让人无病无痛的万能药。”
他语气坚定,裴以舟听后淡淡一笑:“那只是存在于童话里的东西。”
安子墨没有反驳,只是说:“存在于童话里的东西为何不能存在于现实?”他眸光里的雾意散退,只剩被风雨摧打后的锋芒,“我就是要让从未存在过的东西真正存在于这个世间。”
他聪明,他也有时间。
一年不够就十年,十年不够就一百年,一百年不够就三百年。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实现。
裴以舟什么也不说的揽上儿子肩头,言语温和又欣慰:“你妈妈听到会很开心。”
“你呢?”
“我?”裴以舟垂眸迎上他的目光。
”你以后会忘记我妈妈吗。”
他眼神澄澈,又带了几分忧虑。裴以舟哑然失笑,“不会。”
“那你……”
“想想是我永远的妻子,你不要当着她的面破坏我们夫妻关系。”裴以舟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背过身拍拍肩膀,“走吧,爸爸背你回去。”
男人后背宽厚,轻易抵御起冷冽寒风。
安子墨咬咬下唇,心间触动。
其实……裴以舟这个爸爸也不会很糟糕。
他爬上去,艰难下定决心:“等你老了,我背你。”
裴以舟背着安子墨慢吞吞下山,唇角勾起浅笑:“嗯,希望你五百年后不要变卦。”
”我不变卦,以后我养你。”安子墨圈着裴以舟脖子,他没了妈妈,现在只剩下裴以舟这一个亲人,而且他身边那些人都不靠谱,所以他会代替妈妈好好照顾他。对了,还有裴诺,裴言,裴宸,他们都是小辈,也要照顾。
“裴……”安子墨咽了口唾沫,改口,“爸,回去后你找人教我礼仪吧。”
“嗯?”
“我想变成懂礼貌又温柔的人,等我以后见到妈妈,她肯定会很高兴。”
死亡会令分离的人再次团聚。
安子墨从现在开始期待那天的来临,等他到天国与母亲重聚,一定要让她看到全新的自己。
在这之前,他一定要好好努力,好好长大。
裴以舟眸光温和,没有拒绝。
回去后,安子墨去医生那边接受检查,裴以舟独自回到书房,助理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裴董,这是你让我查的东西。”
裴以舟翻看着文件资料,上面赫然是安彦泽近日的动态。短短半年,安家那几个兄弟就被安彦泽处理到国外,现在就剩安远和安宝珠留在安家主宅,至于安氏企业更是动荡不堪,不少股东准备联手弹劾安禾源。
除此外,安彦泽再没其他动向。
“他没去过其他地方?”
助理摇头:“除了公司和安彦泽住的地方,几乎不去其余地方,就连安家都很少回去。”
裴以舟垂眸,若有所思。
他不是傻子,安想前世的死始终有蹊跷,他甚至怀疑安想根本不像资料显示的那样离开人间。
”那件事呢,有下落了吗?”
助理点头:“安家那个小姐昏厥后就被安彦泽带离烧毁,烧毁时只有安彦泽独自在场。”
”除此外没第二人在场吗?”
助理:“应该是没有了。”
裴以舟背靠椅背,指尖不急不缓的在桌面上敲打,心底暗潮涌动。
如果安彦泽烧毁的另有其人,那么……安想是不是还活着?她的昏厥导致灵魂来到这幅躯体里,如今躯体烧毁,魂魄很有可能重归本体。
如若他猜测正确,安彦泽很可能把人藏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裴以舟:我,小天才。
安想:呜呜呜呜呜老公救救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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