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人的思想是危险的领域，对我们来说尤其如此。”吴晓峰对教室里剩下的三个孩子说，曹敬，相阳，最后一个孩子是来自北方的吉日格勒，一个脸上有纹身，穿着皮裤的半大孩子。这个蒙古少年嘴上已有一圈绒毛，眼神阴沉，喜欢盯着一个人看老半天，却又什么都不说。
“我看到你们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你们或许对此还不以为然，存有轻慢之心……你们见过的最厉害的心灵感应者是谁?算了，我们都知道答案。”吴晓峰烦恼地挠了挠头，“这句话是一位大师对我说的。不，不应用‘一位大师’称呼她，应该用‘那位大师’。如果你们以后足够牛逼，你们就会知道‘那位大师’的存在。”
吴晓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花板，意味深长地说：“我们都知道，大人物通常都有思想防护。但这里就有一个问题，谁为他们做思想防护?我为很多人做过防护工作，但大老板们，会容许我这样一个小瘪三给他们宝贵的脑沟做防护吗?不，我国最高级别的防护，就是由‘那位大师’来做的。”
相阳举手提问：“是因为他很厉害吗?”
“最厉害的。”吴晓峰表情夸张地竖起大拇指，“她是最好的，也是最受大老板们信任的——如果这是某种集体心理暗示的结果，也只能说全共和国的精英们都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你们根本没法子想过她有多厉害，又解决过多少棘手问题。”
有意思。曹敬暗忖，一位高踞食物链顶点的精神感应者之王，享有尊崇地位和优越特权，能够窥探这个星球上最有权力人群的大脑……为什么一个现代社会体系会容许这样一个破坏权力制衡的人存在?还是她的技艺真的高超到足够独善其身?
“当然，这位大师曾经发誓不干涉政治斗争，绝对中立派，就像公务员一样只为大老板们提供精神方面的服务，而她索取的则是全家人的经济和地位保障，以及确保她自个儿能够恬静地生活……扯远了，我想说的是，你们根本不知道精神感应能玩出多少花来。”吴晓峰往口袋里掏了掏，又尴尬地收回手，搓了搓手指。
“感应。遥控。自我调节。”相阳热情地背诵吴晓峰教过他们的东西。
“看来至少还有人在听课。”胖子揉了揉少年的脑袋，“但我说的仅仅是我能够教你们的，换句话说，我觉得你们如果足够刻苦努力，以后有一定机会学会的。至于那位大师，我举个例子……她不擅长近身格斗，但她徒手打倒过某个中央警卫班的班长。”
“……”
三名学生显然都在努力理解这个事实。曹敬脸上的表情变化稍微少一点。
“明白怎么做到的吗?”吴晓峰按按太阳穴，“单纯的‘知道对方要做什么’，没办法击败受过专业搏击训练的人士。对方的技艺、神经反射、力量……都在你之上的时候，你要怎么靠徒手搏击击败他?”
曹敬斜睨两位同学，观察他们有没有猜出答案。
“曹敬，你说说看。”吴晓峰显然注意到他的神情。
“……她复刻了对方的搏击知识。”曹敬拖拖拉拉地说，“也就是说，在‘知道对方下一步举动’的同时，她也拥有了足以与对方匹敌的格斗技术。所以她能打赢专业人士。”
“你比他们走得快一步。但仅仅是那么一步。”吴晓峰拍拍手掌，“再往下走一步。那位大师甚至连身体记忆也读取过来，好像演义故事里的神打上身一样，连对方的武术‘功力’也偷了过来。”
曹敬皱眉。这已经超出了他对精神感应能力的理解。
“这只是她许多奇闻异事中的一件，我讲给你们听只是为了告诉你们，精神的力量能够有多么变化多端。”吴晓峰长吁一口气，“但我也要给你们泼一盆冷水，每个人禀赋不一样，你们中，我可以断言，不会有人能达到那位大师的水平。最多最多，能超过我，那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三个孩子一起盯着吴晓峰看，同时低落了一瞬。
少训所里，与其说是训练，不如说是教育和摸清自己的天赋，吴晓峰作为教育者，在这方面是称职的。他见多识广，能给学生们讲很多他以前遇到过的奇异能力者，以及各种各样的进化者在社会各行各业的工作情况。其中也特别提到了精神感应者。
由于本身的特殊属性，精神感应者会是各部门的宝贵财富，通常都会在政府部门中享有优厚待遇，而其中出类拔萃的优秀人物则会接触到上层权力圈，如吴晓峰这样，进入各个强力部门的高层，作为高级顾问提供服务。
有一点，吴晓峰着重提出，就是精神感应者在原则上不容许从政。理由显而易见。还有一点，他没有说，但曹敬观察得出的结论：进化者可以从政，但会遇到某种玻璃天花板，上层权力圈中的进化者少之又少。那些家族式的，战略级进化者们或许能够拥有很大的影响力，但最中心的行政权力却隐隐和他们是互斥的。
就如吴晓峰提到的“那位大师”一样，这些食物链顶层的进化者们大多保持中立，但哪怕曹敬只有十六七岁，他也明白事情恐怕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而他们在世间独善其身的难度也超乎常人的想象。
在讲过这些课后，吴晓峰会指导他们进行练习。进化者的训练需要因材施教地设计，如果是津岛郁江那样作用于外在物体上的类型，会考校她对液体的控制精密度、力度等。曹敬有的时候会看见她午休的时候也提着一个透明保温杯过来，隔着保温杯对半杯水进行操作练习。
而很不幸，精神感应者的能力只能作用于心灵，所以训练内容分成两块，一块是自我训练，一块是对练。
自我训练是对自我意志力的控制，吴晓峰想了很多小游戏，最开始玩“憋住不笑”，一个人做鬼脸，另外一个人得看着，谁撑的时间长，谁就赢，输家要做卫生扫除。还有“心灵绘画”，吴晓峰说一个东西，所有人要在自己眼前构想出那个东西，细节越多越好，而在这个过程中，吴晓峰会进行浅层阅读，以他的视角评判谁的构想更精细。
而后来，训练内容逐渐进阶到分组对抗。“憋住不笑”就变成了试着用精神力去诱导对方发笑;而“心灵绘画”则变成了把自己心中的影像投射到对方的头脑中去。
再接下来，就是接近于实战的读心对练了。一开始是读对方心中的数字，然后是读背后的诗句，最后是读一件事情，以关键词为线索检索对方的记忆。
曹敬表现优异。极为优异。
午休时候，他也会关心自己的朋友们每天到底在练习些什么。津岛郁江的内容大约都猜得到，是用一杯水进行塑型，她老是抱怨自己没有艺术细胞，最后总是塑造成乱七八糟的丑怪东西。曹敬建议她塑造人像，但津岛郁江的控制力却没办法雕塑出人的外貌，四肢五官还好，每次想要雕琢须发的时候，之前的结构就会立刻解体。
曹雪卿则只能以“无可奉告”来回答，她的训练内容似乎完全是保密，而这位姐姐也完全没有悄悄透露的意思，只是比以前更沉默寡言一些，看曹敬与津岛郁江的眼神也变得与往常不同。
等到曹敬从相阳那里学会越过束缚器之后，他忍不住想要看看姐姐的训练内容，但他却惊讶地发现，曹雪卿的头脑中已经有了完备的防护措施。这个防护他很熟悉，在对练中已经较量过很多次。
问起这事的时候，吴晓峰笑着点头道：“我这次来主要有两件任务，一件是对一批心灵感应者的培训，另一方面是对高价值进化者进行心灵保护和初级培训。偷偷告诉你，后面这件事的优先级更高一些。”
看到曹敬的面色变化后，吴晓峰笑得更开心了，他悄声道：“是不是怕你以前动的小手脚被我发现?”
——————
曹敬睁开眼睛。看了看对面墙上的钟，凌晨三点半。
吴晓峰的诡笑还停留在视网膜上……只是幻影。他从病床上起身，在墙角的洗手池里洗了把脸，脸上油乎乎的。外面还挂着月亮，他试着呵了一口气，玻璃上立刻凝出一层霜。
他伸出手指，画了一个简单的笑脸。
很久没有不戴束缚器睡觉，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做梦，结果做了一个很久的回忆的梦。
他以为自己会遨游在他人的梦境里，结果那仅仅是自己的……原生的梦境。
是因为和姐姐重逢了么?
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躺回去，继续努力睡着，他有直觉，自己还会做很长的梦，消耗精力;但如果不睡觉，消耗的精力更大。自己还有一项艰巨的任务等着完成。
他再度把头埋进枕头，阖上双眼。
防护……他半梦半醒地想，会不会漏出梦来呢?
这是个好课题。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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