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顾九
天顾城的内外城之间，有数道大阵隔绝。若是擅闯，恐怕要付出血的代价，还未必能成功。
内城背靠钟灵毓秀的玉琼山脉，风景秀美，环境清幽。
更重要的是元气充裕，是得天独厚的修炼宝地，也是顾氏核心族人所在之地。
内城北面一座雅致的庭院外，石子铺成的小道上，一少女与一中年妇人一前一后走着。
前方有一处月洞门，上悬匾额“扶风苑”。
入门两面是抄手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 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
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便是主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
两边穿山游廊厢房，东西厢房后面，又有两间小小的退步。
再往里走，是一处水榭，过去就是一片湖。碧绿的湖水中，五彩斑斓的游鱼三五成群欢快不已。
湖边还建有一座亭子，上书三字：远香亭。落笔从容有力，风骨尽显。
湖上一座斜桥横跨两岸，对面是一堵白墙，约两米高，上覆黑瓦，墙头砌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状。
隐约可见山石掩映，花木呈春，相映成趣。
过桥之后，就是正中一个月洞红漆大门虚掩着，上有三个烫金大字：“云梅园”。
入内一看，本该在只在冬日争艳的寒梅依然鲜艳，红蕾碧萼缀满枝头，风光旖旎、梅香扑鼻，沁人心脾。
一时间让人模糊了四时，分不清节气，亦不知冬夏。整个园子里，生趣盎然，大气中透着雅致。
此时少女和妇人走进正房一间屋内。
几缕明亮的的光洒进去，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七个娇黄玲珑大佛手。
右边红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
旁边摆着一张红木方几，上面一只梅瓶，里面几枝红梅正艳。
东边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月白花湖蓝罗帐子。床上放了一个长藤枕，一眼花丝细的单被，素雅中透着奢华。
墙的东北角摆放着一酱紫色的书柜，暖暖的阳光从朱红的雕花木窗透进来。
零碎的光撒在屋内，湖蓝的纱帘随着风，从窗外带进一丝淡淡的清香。
梳头桌子上放着一个镶嵌着珍珠的豆柏楠减妆。几个金胎雕漆双头梅花木盒内，珠钗首饰琳琅满目。
少女起身，看向妇人。经过一番巧手装扮，此刻已焕然一新。
一身银纹素底上衣，下面是一袭天青色绣白玉兰的长裙，外披浅紫色的敞口纱衣。
她梳着简单的桃心髻，仅戴几点珍珠璎珞，映衬出云丝乌碧亮泽。
一枝的翡翠簪子垂着细细一缕银流苏，一举一动间纱衣有些波光流动之感。
颈上佩戴着一串墨色链子，追着一颗晶莹的紫色水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更衬得皮肤白胜雪，清冷中透着一股灵动。
虽有几分稚气，但已经能看到将来的潋滟风华，倾城绝世。
妇人看着面前的少女露出满意的笑容，“小姐就该这样打扮才好，老爷子看到，也会欣慰。”
“成妈妈，这段日子，您多费心了。”少女倚着她一边胳膊，歪着头娇笑着。
成妈妈是扶风苑的管事，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心思细腻，处事严谨。
自从她到了扶风苑，所有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明里暗里为自己挡了很多麻烦。
扶风苑曾是父母住的地方，后来祖父又拨给她住。
祖父名为顾万江，是顾氏的族长，事务繁忙。只好将成妈妈调来照顾她，一晃九年了。
原本祖父特意安排了屋内所有摆设，极尽奢华之能事。是她极力主张，祖父才肯退让，让她由着自己的喜好布置。
这座扶风苑，就是祖父维护她的方式，在内城为自己撑起一处立足之地。
说起来，她的出身着实不低。是启元五大世家之一，临乐顾的主脉嫡系九小姐，大名顾少卿。
祖父还是一族之长，位高权重。
但是，父亲在她出生那年意外亡故。母亲也接着出事，至今昏迷不醒。终年躺在后山的玄冰洞中，不能轻易去探望。
自那以后，主脉大房就剩她一根独苗。祖父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
但祸不单行，她是个倒霉孩子。出生不久，就被发现全身经脉堵塞，连圣祠司都束手无策。
圣祠司中都是家族长老，各个修为高深，见多识广。
这样一来，等于盖棺定论，她根本无法修炼，只能做个普通人。
若是普通人家也就罢了，偏偏生在顾氏，这样的族人等同于废人。
身份越尊贵，于整个家族而言，更是个丑闻。
遭受了一连串的打击，她能想象到祖父当时的绝望。
按照族规，本该立刻将她族谱除名，逐出城去。后来，不知祖父是如何做到的。
家族最终决定，剥夺她所有主脉嫡系子弟的权利，但仍然保留嫡系的身份，还容她留在内城。
只是这样一来，空有尊贵的身份，却无相应的权利，自己成了众人眼中最尴尬的存在。
虽然留下了，却只能被养在外偏院，从小与内城仆役为伍，着实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
直到她六岁那年，发生了很多事。
她做了人生中第一次豪赌，万幸的是，她活了下来。祖父趁机将她挪进扶风苑，放在身边照看。
这些年她深居简出，少与人接触。扶风苑内外，也多是祖父的亲信。
也多亏如此，她才能时常出门，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族规不是那么好违抗的。有此结果，祖父必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他依然觉得，委屈了自己。
自她搬进扶风苑，祖父真的竭尽所能地补偿她。不论吃穿用度，还是其他。
扶风苑有太多父母留下的痕迹。
在那场变故之前，成妈妈一直是母亲的婢女，曾跟她说过很多关于父母的事。
比如，后园里那些梅树。
据她所说，母亲喜爱各种梅花，父亲就为她种了满园梅树，取名云梅园。
这名字听上去风雅，实际上简单粗暴，毫无技巧可言。只因母亲闺名宜云，所谓云梅，就是指母亲的梅园。
没想到父亲取名无能，讨好自己夫人倒是很有一套。
但梅花只在冬季绽放，为了延长花开的时间，父亲不惜以一瓶百金的灵泉浇灌。生生完成了夏日观梅的奇景，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当时有很多人，指责父亲的荒唐，但他却当众反驳道：
“这一园子梅香，乃吾平生第一得意事！”
为了表明决心，他还把自创的剑法凌天剑，改名为凌霜剑。说是取梅花傲雪凌霜之意，彰显风骨，也算贴切。
当时她听到此处，正想夸夸父亲，总算想了个雅致的名字。
但成妈妈当场戳破，说若不是母亲极力阻止，父亲最开始打算叫梅花剑的。囧，无言以对。
还真是，任性啊……
父亲种了几十年的梅花，还尽是名贵的品种，这得烧多少银子，不，是金子。
亏得他有个好出身，自己天赋好，实力又高，脑子又好，族中才没有继续阻拦。
但之后梅树所需，都出自父亲的私房银子。因为母亲觉得太招摇了，一度不许他再花费。
可他坚持，母亲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他藏些私房。
呵呵，口是心非。直到今日，父亲都是天下公认的专情之人。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母亲能得此如意郎君呢。
可，这世间还有一个词，叫作：情深不寿。
所有的美好，都在父亲身死那一刻，戛然而止。
她偶尔会想，母亲这样昏睡也好。至少，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有父亲陪伴的时候。
只是，等她搬进扶风苑时，云梅园已经衰败了。
当时突遭变故，祖父心力交瘁，无暇他顾。没了持续不断的灵泉，没了悉心照顾，很快这园子里的景致，也不复当年。
祖父当时见此情形，也有些难过。请人救活残余的几株，又买了不少灵泉，将之前侍弄梅园的仆役也调了回来。
从此以后，陪伴她的，就多了那些梅树。
只是，父亲的梅园让人感动落泪，但烧起银子来，更让她欲哭无泪。
今时不同往日了，她也不能事事求助祖父。所以自己的人生目标又多了一个，就是赚银子。
就是为了这园子，她也得好好努力……
这些年，她陆续补种了上百株。除了母亲偏爱的朱砂梅、宫粉梅，还有绿萼梅、洒金梅、素心梅等等，将曾经有过的品种重新补全。
如今的梅园，花开之时，瑰红、堇紫、鹅黄、嫩绿，色彩缤纷，幽香袭人，已隐隐恢复当年的盛景。
若有一日，母亲醒了，看到这些，也会欢喜吧？
只是，纵有灵泉浇灌，梅花也最多开到五月底。一年中总有几个月，偌大的园子显得枯寂寥落。
后来，又栽种了一些四时花木，这样时刻都是生机盎然的，看起来也热闹些。
“小姐，昨日畅和堂派人传信，老爷子让您回来就去见他。”
“知道了。”她和祖父一直有联络，他老人家知道自己的行程。
天选之战在即，在此之前家族内部必有一番纷争，是该和祖父好好商量一下了。
不过现在时间还早，两个多月没见三伯父了，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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