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身限重围
赵和此前见二人,无论是面对莽山贼还是面对虎贲军,都没有流露出畏惧之色,只有面对戚虎那位未婚妻时,他们才这般惧怕。
现在看来还要再加一个,去国子监的仪堂。
那为首的国子监太学生得意洋洋:“捉去捉去,陈横之,戚王佐,你们也别难过,教我们使这招的是你们同党!”
“我们同党……俞龙?”陈殇与戚虎都瞪圆了眼睛。
“他说了,今日戚虎可能不来,但陈横之你必然会逾墙而来,行此非礼之举!所以让我们早早在这埋伏好,就等着擒住你们!哈哈,既然有你们在仪堂受训,今夜我们就可以出去观灯了,还得多谢你们二位!”
“好个俞子云,竟然算计我们!”陈殇与戚虎顿时怒目圆睁。
赵和也哑然失笑,他简直有点弄不清楚俞龙、戚虎还有陈殇之间的关系了。他听铜宫里老人们说,益者三友、损者三友,这些家伙彼此之间,应当就是损友吧。
陈殇与戚虎最后是掏钱买路,他们身上里里外外搜出十两银子,答应以此请国子监诸生喝酒,诸生才放过他们,叽叽喳喳商议起该如何去捉下一个倒楣鬼。从他们的话里,赵和听出他们的用意,原来国子监仪堂的几位老学究们最喜教训人,他们若是上元节溜出去玩耍,少不得被这些老学究们教训,但是若有人今夜提前缠住老学究们,老学究们精力不济,就不会去管其余之人。
赵和会心一笑:贪玩乃是人之天性,而这些年轻的太学诸生身上,还没有那么多的陈腐气息,也未曾被帝国呆板的制度同化,所以他们身上,有一种年轻人特有的蓬勃活力。
摆脱这些家伙,他们终于见到了俞龙,这人正在一座亭子中读书,看到他们齐来,目光在赵和脸上稍停,然后徐徐说道:“你们又有什么麻烦了?”
“是有麻烦了,再去把陈硕夫找到,咱们要做一件大事!”陈殇道。
俞龙抿了一下嘴,目光又停在了赵和身上:“这麻烦不小,这个小子惹来的吧,他扛不住,故此找到你,其实是祸水东引,其心可诛!”
被俞龙用严厉的目光盯着,赵和心不由自主跳得快了起来。而俞龙这话也让他愣了愣,然后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找陈殇,确实是有将祸水往这边引的意思。
虽然是萧由为他出的主意,可在赵和心底深处,同样也觉得应该如此选择。
甚至这样做还让他觉得有些快意。也并没有将陈殇当作朋友或者什么亲近的人,反而对这厮有些隐约的敌意,能给这家伙添些麻烦,他非常乐意。
想明白这一点,赵和心里有些不自在。
他没有为自己辩护,只是看着陈殇。
陈殇此时也反应过来,他瞪了赵和一眼,然后略一犹豫:“虽然他有算计之心,但究其事实,也是我自找的,你们是我好友,我既自讨苦吃,又怎么能不分点给你们?”
俞龙哑然一笑,缓缓放下书,提起腰间的佩剑。
“既然你想得清楚,那么我们去做就是。”他简单地道:“接下来,我们去寻李果!”
李果之府邸在敬安坊,这里也是权贵富豪之家云集的所在,但到了李果府前时,赵和发现,他的宅邸相当破旧,明显有较长时间未曾整修了。
别家府邸前总有五六个豪奴守门,这些豪奴也衣锦着绣,看上去趾高气昂,而李果府前则只有一个老仆带着一个小僮,看到众人上门,他第一件事情便是令小僮速速将门闭紧。
“各位来此做甚,今日上元节,我家家主不见外客!”他拒人于千里之外,根本不许众人进府。
“劳烦先老禀报一声,我们有要事,直正的大事。”陈殇严肃地道:“关系到李果能否重振家名、再获侯爵之位的大事!”
那原本一脸嫌弃的老人听到这话,精神一振:“果真?”
“自然是真的,你看我是说谎的人么?”陈殇道。
老人喃喃了好几句,终于还是选择相信自己主人朋友一回,令小僮进去通禀,片刻之后,李果穿着便服,快步出来。
“正在练箭,快快说来。”他简短地说了八个字。
“找个地方说话。”让赵和奇怪的是,陈殇等人没有说要进李果府邸,李果也没有邀请众人入内,这可不是好友之间相待之道。
不过想到陈殇、俞龙、戚虎各自身上不同的事情,赵和隐约猜测,李果身上同样有些麻烦。或许正是这些麻烦,才让他们相互结交,成为挚友。
在离李果家不远处,众人寻了一家茶楼,待茶博士上了茶退下之后,陈殇开始说起赵和的事情。
“被刺奸司温舍盯上?”
听到这个消息,俞龙皱着眉,有些不解:“刺奸司的这位司直温舒,我隐约记得他的名字……莫非就是当初烈武帝所任用的那个温舒,曾任过咸阳尉者?”
“就是他!”陈殇嘿嘿笑了起来。
俞龙吸了口中冷气,戚虎却茫然问:“很有名么,为何我不曾听说过?”
“你应当听说过,当初烈武帝所任用酷吏,号称咸阳三兽中的赤炼蛇。”李果目光凝聚,难得多说了句话。
“还是没有印象。”戚虎撇了撇嘴。
“总之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与他相比,谭渊就象个不通世事的孩子一般,他若要寻人……糟糕!”
俞龙说到这,猛然一拍桌子。
陈殇霍然惊觉,挺身而起。
戚虎与李果同样做出反应,但他们有些不解,而赵和更是莫名其妙。
“中计了,这厮一直在盯着我!”陈殇咬牙切齿。
他这此刻想明白过来,自己带着赵和行动得太过顺利,除了途中被虎贲军士卒追过一回之外,竟然没有受到任何打扰。
不,也有些打扰,只不过都无足轻重。以温舒的名气与能力,怎么会如此轻易被他摆脱?
温舒没准早就掌握了他的行踪,现在他们几人聚于一处密议,正是抓捕的大好时机!
不等他解释,外头就传来喝斥之声,陈殇将身体往门旁一贴,而俞龙则快步来到窗外,向着窗下望去。
两人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
“来了!”陈殇道。
“楼下都是虎贲军与咸阳令署衙役。”俞龙同样道。
赵和也在窗子那向下望了一眼,原本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不知何时已经被清空,虎贲军与咸阳令署的衙役们将这座茶楼团团围住,不知多少弓弩被举了起来,正对着茶楼之上的他们。
赵和还在人群中看到了温舒。
与在铜宫时阴气沉沉的温舒相比,此时的温舒,身着官袍,手握印绶,捋须昂首,显得得意洋洋。
仿佛感应到赵和的注视,他抬起头,看了赵和一眼,微微一笑,捋须的手举起,向他勾了一勾。
赵和缩回头,心怦怦直跳。
他终究只是一个少年,在铜宫时,他就最畏惧温舒,如今又被对方盯上,如何能够不心中惶恐。
“怎么办?”李果问。
陈殇骂骂咧咧了几句,眼睛四处乱转,想要找到脱身的办法。
戚虎瞪着眼睛,将腰中剑拔出,猛地拍了一下阑杆:“只有拼了。”
“行。”李果毫不犹豫。
俞龙也微微一叹,然后拔出了剑。
陈殇脸露苦涩之色,挚友们为了他不要前途与性命,他想要相劝,却知道自己越是劝,这些人就越不会放弃。
“不可。”赵和却开口了。
“什么意思?”众人都看向他。
“你能扛得住严刑拷掠么?”赵和看向陈殇。
陈殇毫不犹豫地点头:“自然能……呃,好吧,应该能撑一段时间,但能撑多久,我也不知道。”
“我能扛住,我们让温舒抓住。”赵和道。
众人都是讶然,落入温舒手中,就算他们能够忍,又能扛住多久?自古以来,就是慷慨赴义易,从容就死难,温舒这位烈武帝时期就闻名天下的酷吏,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开口。
“一天一夜,我们想办法拖住,你们去求救,向任何可以救我们的人求救。”赵和抿着嘴:“大将军,清河县主,或者别的什么人都行……”
“太冒险,温舒绝对不会给你们这么长的时间。”俞龙摇头。
赵和当然也知道,但这是唯一有可能的办法。
他又向外看了看,温舒正在指挥众人,似乎马上就要进攻这座茶楼了。
赵和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突然看到了萧由。
萧由身为咸阳令下属吏,安安静静地站在衙役当中,眯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和心中突然生出一个想法:若是萧由在此,他肯定会有计策。
然后他想到萧由当初将“用斧伤人”改成“甩斧伤人”之计,心中突的一跳,隐约想到了一个办法。
“没有别的主意了?”陈殇带着希望,看着俞龙与戚虎,这二人才是他们咸阳四恶中智计最为出众者。
俞龙与戚虎都是皱着眉,一筹莫展,他们自己想要脱身容易,可是想要救下陈殇与赵和,难度实在太大。
“拼。”李果仍然是那一句话。
“等一下,有办法了,我们放火,然后你们抓住我们!”赵和猛然叫道。
“什么意思?”众皆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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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京闻见录》:旧京国子监近礼仁坊,坊中多妓家,诸生颇有倚红偎翠,流连花丛以至耽搁学业者。监中诸教谕乃于仪堂以诗书诲之,通宵达旦,诸生皆苦之。欲驱妓家以绝其惑,事未成,或曰,乃监中诸教谕不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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