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家养野猪
“龙象寺。”
从地牢里走了出来,赵和微笑着对萧由道。
萧由神情有些不对:“《罗织经》你轻易不要给别人看,实在太过可怕,那管虎颇为精明,可是在《罗织经》下,也只是支撑了半日。”
赵和点头道:“我也没有想到,《罗织经》中所记的手段竟然如此有效。《罗织经》中说,越是聪明之人,越容易胡思乱想,对待这种人,便要使其陷入绝对孤寂,如此他自己的万千思绪,便足以将其人压垮。”
“这龙象寺是什么所在?”萧由问恭敬立于一旁的县尉刘节道。
此时刘节是满脸钦佩、满心庆幸。
以这位赤县侯的手段,要对付三个土豪,实在是轻而易举,幸好自己早早就看清了风向,立刻改弦更张,投靠了赤县侯,否则的话,关在那地牢中发疯的人里,便有自己一个。
至于什么《罗织经》,他只作没有听到。
“龙象寺是本地浮图寺,就在定陶县城之中,于城隍庙之南。”刘节犹豫了一下:“不过,本地浮图教信众甚多,以下官愚见,对此地当小心再三。”
赵和听到浮图寺,顿时有些不快。
他想到那个莫名其妙的胡僧鸠摩什,那个神精兮兮的莲玉生,这二位都让他觉得诡异。
“而且,最近有位鸠摩什上师,要往稷下去讲法,正经过定陶,暂歇于龙象寺,故此这段时间,龙象寺里所聚信众更多。”
刘节说到这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看了赵和一眼。他知道有些咸阳之人,对异族之教甚为反感,而这位赤县侯更是年少气盛,若是听了他的话之后想要压一压龙象寺,那就大为不妙了。
好在赵和听完之后,虽是沉默了一会儿,却没有发怒。
“去龙象寺,管虎说在他家供奉的神龛之中,有这十五年来的所有账簿,他们是从十五年前开始盗卖义仓之粮……”
“十五年前,呃,龙象寺也是十五年前建成的。”刘节道。
若刘节不说这话,赵和还不会多想,但他一提,赵和立刻又想起,在咸阳城中之时,“十五年前”也是一个关键时间点。
十五年前,星变之乱,十五年前,赵和诞生,十五年前,江充假死……
在定陶,十五年前浮图教建龙象寺,管氏家族开始盗卖义仓之粮。
他看了萧由一眼,发现萧由若有所思,只是发觉他在注视之后,才微微一笑,恢复了从容之态。
萧由对此可能也有所知,但这家伙不说,赵和也没有办法。
如刘节所言,龙象寺在定陶县城隍庙之南,离县衙相当之近,不过是两三百步,赵和便已经到了这寺庙之前。
与大秦本土的城隍庙相比,龙象寺的规模非常大,建筑风格以大秦样式为主,但其七层高的塔,却是大秦所没有的。若是烈武帝在,横行天下的酷吏肯定要批评其逾制,少不得要砍下一大堆光突突的人头。
赵和问了刘节一句,果然这塔是七年之前才建的。
赵和盯着金光闪闪的塔顶,想了好一会儿,这才跨入大门。
一入门便见到一位怒容满面的神祗之像,生有三首八臂,形状颇为可怖。赵和还没有细看,便有一个浮图僧迎了上来,合掌向他行礼:“师兄,你可来了!”
正是莲玉生。
赵和一见他就撇嘴,而莲玉生对他却是极为亲热。
刘节躲在衙门里没有出来,否则看到这一幕肯定要惊掉下巴,要知道这位莲玉生是上师鸠摩什的心爱弟子,甚得信众尊敬,被称为小上师。
而这位小上师,却对赵和又是极为尊敬,那模样几乎是对鸠摩什没有太大区别。
“师兄,这边请。”莲玉生没管赵和的那副难看脸色,他伸手引路。
赵和不自觉跟着他走了两步,旋即悟道:“你引我去哪里?”
“自然是去见师傅,师兄来此,当然是为了重归师门,再扬我法。”莲玉生一脸理所当然地道。
“不是不是,我是来找……”赵和说到这,微微眯了眼:“我来找我想找之物。”
“来找想找之物……”莲玉生听到这一句,顿时欢喜赞叹道:“难怪师尊说师兄天生夙慧、悟性绝伦,这一句随意之言,便暗含深理,师弟我要好生揣摩才行。”
若这莲玉生态度恶劣,赵和少不得收拾他,甚至以其人为借口,连带着鸠摩什与浮图教都一并收拾,但是偏偏此人这般模样态度,让赵和就是有千百种恶念也发作不出来。
这种情况之下,他只剩余一招了。
“樊令!”他叫道。
缩在一群军士当中的樊令应了一声,卷着袖子向莲玉生过来。莲玉生一看到他,顿时骇然,撒腿便跑:“师尊,师尊,祸事了祸事了,那只野猪精闯到寺里来了!”
他嚷嚷着跑开,随着他的叫喊,即刻间有二三十名浮图僧出来,将赵和一行拦住。
鸠摩什便在其中。
他拦住莲玉生道:“你不与你师兄亲近,怎么怪叫怪嚷,扰得阖寺不静?”
“师尊,你瞧,师兄边上那位,就是上回撞了我一次的那头野猪精!”莲玉生躲在他身后道。
鸠摩什顺其所指,看到赵和身边的樊令,凝视片刻,然后哑然一笑:“徒儿,不必担忧,那虽然是头野猪精,却是家养的!”
“家养你个光头鬼啊!”本来还只是作作样子的樊令暴怒,一头向着鸠摩什撞了过来。
“樊令!”赵和脸色微变,叫了一声。
但樊令动作迅猛,已经一头撞在了鸠摩什面前,只不过他身体猛然一颤,停在那儿不能动弹。
却是鸠摩什伸出了一掌,正好按在樊令的头上,樊令的身体僵在那里,脸憋得通红。
赵和与萧由都是倒吸了口气,两人换了一下眼神,都从对方那里看到了惊骇之色。
樊令的力量,他们极为清楚,就算是陈殇、李果、俞龙、戚虎,单论力量也都不是樊令的对手,新天子嬴吉让他来贴身护卫赵和,看重的就是这力量。
但如今,樊令全力冲击,却被一个瘦瘦的胡僧单手拦住,看那模样,分明樊令已经尽全力,而鸠摩什仍有余。
“上师好大的气力。”赵和没有出声,萧由开口了。
鸠摩什轻轻一推,樊令登登向后退了两步,脸已经憋得发紫,但看向鸠摩什的目光,却满是忌惮。
他退到赵和身边,用半边身体将赵和挡在身后。
“贫僧只是略有力气罢了,力气外物,只作护法之用,浮图精深,才是立教之基。”
这胡僧说的话很谦逊,但若仔细去想,却又带着一种傲意,萧由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一切都是误会,上师,我们今日来此,是有重要的事情。”萧由道:“与前日义仓被烧之事有关。”
鸠摩什合掌道:“我教广爱众生,义仓被烧,是绝了无数生灵性命之举,阁下只管吩咐,让我教也能为查清此事出一份气力!”
萧由没有隐瞒,直接说了要去管氏家族供奉神龛查看。其余僧人面露难色,甚至有人流露出怒意,却被鸠摩什拦住。
“我教能够在秦土传播,一来靠的是教旨精深,二靠的是执义守信,私家神龛,若按寺规,是不可与无关人看的,不过今日之事非同一般,我教也要依大秦律法行事。知客,管氏的神龛在哪里,带他们去看看吧。”
一个秦人僧侣有些不情愿地上前,引了众人穿过院落,来到了龙象寺后方的一处跨院。这跨院之内被隔成了许多小间,中间有通道穿过,每家门前都有神案,案上供有香烛。
知客僧将众人带到其中一间前:“这就是管氏家龛,只不过钥匙在他自家手中,寺里并无钥匙。”
赵和看了站上挂着的大铜锁一眼,那铜锁甚是洁净,看上去时常有人擦拭。门前的神案同样非常干净,证明打扫清理得很勤快。
“破锁。”赵和说道。
樊令憋着一肚子气,从一名军士手中取来铁锏,用力劈在那铜锁之上,铜锁当的一声脱落在地。
樊令又一脚踹开门,直接闯了进去。知客僧在后看到这一幕,暗暗撇嘴嘀咕:“果然是头野猪精怪,就算是家养的,依旧是横冲直撞的脾气!”
樊令听到了大怒,回头抡锏就瞪向知客僧,知客僧吓得连连后退,只抛了句“施主请自便”,然后便飞奔逃走,看都不多看樊令一眼。
赵和跨入了那座门。
门里的房间并不大,正面供奉着一樽神像,神像前有块牌子,写着“某某某天王,定陶管氏供养”几个字。
赵和伸出手,轻轻敲了敲神像之下的案台,然后蹲下身,从案台下抽出一个暗箱,那暗箱之中,果然放着几本账簿。
赵和将之取了出来,翻了一翻,脸色微变:“少了一本!”
按照管虎的交待,这里应该有六本账簿,其中有一本,记录的是那些被盗卖的义仓粮食去向。有其余五本,已经足以给管氏家族定罪,但缺了另一本,只凭借管氏家族的口供,却不足以追查更深的幕后指使。
“有人先我们来了?”萧由也发现这一点,眯着眼问道。
“回去问问,管虎上一次看到那本账簿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赵和压住心中的恼怒,冷冷说道。
他们确认再无什么发现,出来之时,赵和心中一动,又想起一件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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