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三、唯一对手
“这些书信如果是假的,那么造假之人肯定谋划已久,信不是这两天才做好,而应该早就准备了。而在他准备信时,俞龙跟你一起,正在四处搜寻线索!”
“若是俞龙在你身边,这些信,你会先给我看还是先给俞龙看,俞龙看到这信,是会等我回来还是会直接去找御史大夫晁冲之?”萧由眼中寒光闪动,刚回来时的疲倦一扫而空。
“你的意思,这些信其实不是要给太尉李非,而是给御史大夫晁冲之的?”赵和眨了眨眼:“不,应当是既给晁冲之,又给李非,二人从不同渠道得到消息,必然不会再有怀疑,而且他们聚在一起,五辅之中已经有两辅,偏偏大将军不在,他们掌握了咸阳城此时大部分军权,绝对可以压制住上官鸿与嬴迨,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挑起五辅内斗,还是与刺杀晁冲之一脉相承的计策,并且……”萧由喃喃自语,然后双眼一睁:“若是这边内斗起来,无论谁胜谁负,恐怕都要面对挟怒而回的大将军,大将军不得不回军稳定政局,抵御犬戎之征便要延后!”
两人对望了一眼,都觉得极为棘手。
对手这计策,破坏了长达十年的咸阳政局平衡,让大秦帝国表面上的稳定也无法维持住。
“能定出这样计策的人,对大秦情形极为了解,决不是犬戎人可以做到,只可能是大秦内部之人,当真可恼!”萧由又道。
二人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不约而同,都想起那个挑起当年星变之乱的人。
江充。
从他们看出来的东西来推断,这手法与当年江充的手法很相似,正是源自于《罗织经》中的织网之术。当初正是在这种阴谋之下,逆太子不得不一步步向前走,最终起兵试图反抗自己的父亲,也因此兵败身亡,牵连者甚众。
“他唯一漏算的,就是我们比他想象的聪明。”萧由看了看赵和,微微笑了起来:“不,是你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若不是你提醒我,我恐怕立刻就会将这书信送往太尉府告变了。”
“他也不过是在借助你与俞龙对我的信任,你们从我这得到的线索,必然不会太过怀疑。只不过,那红绡……她是否知情呢?”赵和道。
他想起那个在自己面前服毒自尽的女子,心里既是悲哀,又是怀疑。
红绡对华宣的深情是不作假的,红绡的死也是不作假的,她若是知情,为何要这样欺骗自己?
“红绡是否知情不重要,她已经死了。”萧由眯着眼:“死人的理由,等事情解决之后,我们可以细细寻找,现在么……这些信不能交出去,但大将军那里,必须遣人告变!”
“大将军那里……唯有陈殇!”赵和道。
他们俩的身份,可够不着大将军,而且如今大将军在万军之中,一般的人,根本不可能接触得到!
“除了陈殇之外,还有王夫子,我会与王夫子去说此事,在这之后,我会回刺奸司,控制住刺奸司的虎贲军,两千虎贲军,此时在咸阳城中,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这些信……放在你那里。”萧由想了想。
二人商议了一下细节,时间紧迫,不可拖延,他们当即各自出门。
赵和驰马来到陈殇家中,陈殇这家伙还趴在榻上,正翻看一本什么书,赵和匆匆进来,他立刻将书要塞入枕下,不过被赵和瞥了眼,应当是市井中流传的某部春戏图。
“陈大哥,有件事情,需要你立刻去见大将军!”赵和沉声道。
陈殇脸上一惊:“去见大将军,你想我掉脑袋?”
“如果不去,你才会真正掉脑袋!”赵和道。
他将事情始末说与陈殇听,完了之后道:“我与萧大夫都认定,朝中重臣里,肯定有人是此事的密谋者,甚至在京城中的四位辅政大臣都有嫌疑!故此,须得立刻禀报大将军,无论如何要请他做好准备。”
“四位辅政都有嫌疑,安知大将军有没有嫌疑?”习惯于抬杠的陈殇嘀咕了一声。
赵和愣了一下:“你觉得大将军也有嫌疑?”
陈殇哈哈笑了起来:“我胡说的,若是大将军有嫌疑,无论是你,还是李果,早就被弄死了,大将军胸怀广阔,可不是那些小肚鸡肠的人!”
他虽如此笑,赵和却是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猛然发现,在这起事件之中,最关键的两个人物,一个是隐藏在暗中的那只幕后黑手,另一个就是他。
几乎所有事情的发生,他都在场。
几乎所有关键的线索,都会找上他,对,不是他找到线索,而是线索找上了他!
而他,是大将军从铜宫中放出来的。
“喂,喂,你支使我这样一个受伤的人去做事,怎么还发呆?”陈殇见赵和不作声在那双眼发直,推了他一把道。
赵和摇了摇头,从自己的沉思中清醒过来,同时哑然失笑。
大将军的身份不同,他是皇太后的父亲,他要算计朝政,有的是堂堂正正的方法,根本用不着自己这样一个小卒。
“总之你快去吧,小心一些,我担心大将军身边,也会有他们的人。”赵和道。
“知道,我行事还需要你个毛没长齐的小子指点?”陈殇已经起身,顾不得臀部的疼痛,开始给自己穿戴皮甲。
“你也要小心,没事别瞎闯,躲在家中不要乱动。”在门前,陈殇都催马上前了,却又停下,回头看着赵和,神情肃然:“你已经把你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事情,该是我们这些大人的责任了。”
说完之后,他扬手加鞭,大笑而去,留下一串声音:“今日且看我立功封爵,明天就敢去向清河县主提亲!”
本来赵和还有些感动的,听得他这句,忍不住在后追了几步。
“呸!”
对着陈殇的背影吐了口唾沫,赵和转身又奔向丰裕坊。
丰裕坊里,王道王夫子与萧由对面跪座,面色铁青。
“萧大夫,我知道你不会在这大事上诳我,但是,这一切你都确定?”他沉声道。
“确定……如今我也束手无策,实在不知京城之中,哪位显贵值得信任,这事情该禀报于谁。而且我现在要去刺奸司,多有不便,只能将事情交与王夫子。”萧由看了王道一眼:“王夫子大隐于牛屎巷,可不会只是为了回报街坊恩情吧。”
他此话说出,王道抬眼看他,两人目光相对,王道问道:“你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你们对阿和千万不可太过苛刻。”萧由起身:“我先告辞,刺奸司那边不能离开太久。”
“你……”王道也站起身:“萧大夫,你究竟是谁?”
“我?大秦一小吏,爵位五大夫。”萧由侧脸看了看他:“我知道我是谁,王夫子,你也千万莫忘了你是谁!”
说完之后,萧由将自己的幞头向下压了压,不紧不慢地走出了王家。
他上得街来,迎头一阵凉风吹过,穿过他的棉衣,让他身体稍稍发了一下抖。
“我是谁?”喃喃说了一声,萧由上马。
此时刺奸司仍然是忙作一团,大将军离了咸阳城,很多事情都在一夜间冒了出来,刺奸司不仅要继续追察莽山贼与犬戎奸细,还不得不替咸阳令署解决一些麻烦。
萧由快步从忙碌的人群中穿过,当他走到最里面时,突然身体一震。
侧过脸,望着正对自己笑的公孙凉,萧由转过身,拱手行礼:“萧由见过公孙……先生。”
公孙凉端坐在几旁,他伸手示意萧由坐下:“且坐下来说话。”
萧由依言坐在他的对面,公孙凉笑道:“温舒之事中,我发现了萧掾史,觉得在咸阳城中,唯一可以与我对面下棋的,便是萧掾史,所以我决定将掾史借调至刺奸司,掾史可知为何么?”
“不知。”
“越是危险的人,自然要放在越明显的地方,免得他在暗处做些动作,破坏了我的计划。”公孙凉轻松地道:“温舒在铜宫久了,对外界的事情不那么敏感,所以才会被萧掾史玩弄于股掌之间,即便没有那个什么任宜来将他刺死,只怕出门之后,他也要被别的刺客刺死,我说的对不对,萧掾史?”
萧由默不作声。
“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你今日来刺奸司,是不是有东西要交给我?”公孙凉又道。
这一下萧由抬起脸,看着公孙凉:“是你?”
“是我。”公孙凉面色平静。
“你将我放在刺奸司这个明显的地方,自己却辞去官职隐于暗处,原来是布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局?”萧由道:“你是为什么,为了天子亲政?”
公孙凉哈哈一笑:“别瞎说,我只是说是我,可未曾说与天子有关。天子,国之至尊,身上不能有半点污点,你若是诋毁天子,那可要抄家灭族!”
萧由转动脖子,打量四周:“公孙先生既然已经辞去官职,又怎么能在这里发号施令?”
“不用看了,袁逸不在这里。”公孙凉从位置上站起来:“嗯……把东西给我,萧掾史,你自回你的咸阳令署,继续隐身于小吏之间吧,我已经向天子举荐了你,过些时候……恭喜你转吏为官啊。”
萧由低下头。
“这样就没意思了,萧掾史,你是聪明人。”公孙凉将手伸到了萧由面前。
“抱歉,你要的东西不在我这。”萧由抬起脸,对公孙凉一笑:“陈殇已经带着那东西,于半个时辰之前离开了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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