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再回咸阳
温舒拢着袖子,快步走上阁楼。
在阁楼口,他看到谭渊被人抬了出去。
温舒只望了一眼,便不再关注,若是谭渊还活着,他少不得要注意一下,现在嘛,一个死人罢了。
“温司直,谭渊失手,罗运已死。”公孙凉缓缓说道。
“正常,若是事情那么容易,也就用不着我来了。”温舒微微一笑。
公孙凉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为何要找罗运么?”
温舒眼睛眯了起来:“这不难推断。”
“哦?”
“公孙先生给我的条件,是三年前离开咸阳、曾经名声很大、风仪非凡、年纪当在二十至三十之间的男子,而且这个男子要经常出入大将军府……三年前这个时间段是关键,那么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最大的事情,自然是先帝大婚。”温舒咧嘴笑了笑。
“先帝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皇太后,乃是大将军幼女,大将军权势倒有一半是来自于其国丈的身份。那么三年前某位年轻有才风度翩翩的男子,因为经常出入大将军府邸,与大将军幼女相识。少艾思慕,在所难免,若是做出了什么糊涂的事情,那就更是人之常情。找到那个男子,找到大将军幼女与其私通的线索,找到当今皇太后曾经不贞的证据,皇太后还是皇太后吗,大将军还是大将军么?”
阁楼之上,除了曾经给谭渊倒毒水的枯瘦男子,就只有公孙凉和温舒二人,温舒侃侃而谈,毫无顾忌。
公孙凉又看了他一眼,向枯瘦男子道:“温司直说累了,给他倒茶。”
枯瘦男子去倒茶的时间里,公孙凉道:“你倒是大胆,也是个有本事的,我只给你这些条件,你就能猜出我的打算。”
温舒拱手长揖,几乎是一揖到地,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年纪要比公孙凉大近二十岁。
“公孙先生,你可知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谁的身影么?”他问道。
“谁?”
“江充!”
这个名字让公孙凉呼吸稍稍停了一下。
“江充,当年也是如同公孙先生一般大胆,也是如同公孙先生一般算无遗策,也是如同公孙先生一样擅于设局。便是烈武帝,也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那段时间,也是我们这些被称为酷吏者最为得志之时。”
“如今江充可是朝廷钦定的恶徒,他的尸体早就腐朽为泥了。”公孙凉不紧不慢地道。
“我不相信江充会那么容易死去,我一直觉得,他还活着。不过他是否活着,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发现了和他一样甚至更胜于他的先生您。”温舒嘴角浮着笑,他直直地盯着公孙凉,目光灼热,仿佛是看着自己挚爱之人:“先生,我这种人,并没有什么大的才华,也没有别的愿望,唯所愿者,就是天下的奸人听到我的名字就胆寒,世上的不法之徒一看到我的身影就发抖,我要比最恶的人还要恶,比最毒的蛇还要毒!”
公孙凉的随侍将茶端了上来,摆在了桌上,公孙凉伸手示意:“饮茶。”
温舒没有去拿杯子,而是向公孙凉拱手:“公孙先生,我对你有用!”
“我借莽山贼入寇之机设刺奸司,再借刺奸司查奸细之机调来咸阳城的户籍,让你找罗运,现在罗运虽然找到,可他也已经死了。线索已断,还打草惊蛇,你说,你还有什么用呢?”
“公孙先生,我刚才再次核对文牍档案之时,又有一个发现。”温舒眯着眼睛:“不,应该说我有两个发现。”
“哦,说。”
“第一个,清河县主与皇太后自幼相熟,许多档案里都记载她们二人共同出游遣兵马护卫之事,而谭渊曾说,他在丰裕坊查案之时,曾受清河县主所阻……所以线索未断,清河县主肯定知情!”
公孙凉神情不变,只是看了温舒一眼:“此事暂住,打草惊蛇之后,清河县主动不得了。”
“那还有第二个,近来诸多事端都发生在丰裕坊,我对丰裕坊极感兴趣,故此又调了近十年丰裕坊的户籍,发现了一个人……这个人此前并未有户籍,是去年六月才落的籍,而去年六月,我为铜宫令,陈殇执大将军虎符来,从铜宫带走了一少年。”
公孙凉微微一愣:“铜宫中带走一少年?铜宫里哪来的少年?”
“有的,十四……如今是十五年前,惑星之变后,上林苑令将一个名为‘虎乳儿’的婴孩送于铜宫。”
“惑星之变,惑星之变……大将军!”公孙凉倒吸了口冷气,终于再难维持镇定。
如果他猜想的不错,大将军并没有在那被动防御,而是于不动声色之中已经准备好了反击的手段!
他在为天子寻找替代者!
一算时间,大将军做出这一决定的时候,恰恰是天子登基那一日!
公孙凉长吸了口气,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大将军此举做得倒是足够隐蔽,但是既然被他知道了,事情就未必会象大将军想的那样走了。
他看了那杯茶一眼,然后摆手:“茶已冷了,公孙厉,为温司直换茶。”
枯瘦男子默不作声上来,将冷茶倒了,又端来热茶。
这一次温舒直接接过茶,缓缓啜着,等待公孙凉说话。
“比起大将军,天子与我还是年轻了些,确实需要温司直这样的长者来为臂助。”公孙凉道。
“定会天子与公孙先生效死力!”温舒放下茶杯,再度行礼。
“既是如此……温司直知道该怎么做吗?”
“按公孙先生所言去做便是!”
公孙凉微微笑了笑,又轻轻摇了摇头:“找到那个少年,盯紧他,然后……”
他紧紧合住手掌,五指捏在文牍上,指关节捏得发白。温舒看了他的手一眼,低下头去,应声道:“喏!”
温舒离开之后,公孙凉脸上的微笑收住,他眼睛微微眯起。
“逆太子遗孤啊……原来知道这件事情的不仅仅是我们!”
赵吉在乡下庄园里呆了十日,眼见上元节就要到来,他耐不住乡间的无聊,便嚷着要回咸阳。
“回咸阳回咸阳,这里既没有人与我斗鸡,又没有人与我关扑,甚至连个唱小曲的丫头都没有,我要回咸阳!”
赵和白了他一眼。
几天前赵吉就开始叫嚷了,昨天甚至已经派人回到咸阳打听消息。
“赵雁!”安静了片刻之后,赵吉又大叫起来。
“来了来了!”
原本以为没有回应的,没想到这一嗓子叫出,派去打听消息的赵雁在外应了一声,喘着气跑了回来。
赵吉大喜,忙坐正身躯:“怎么样,咸阳里情形如何?”
“回禀主人,刺奸司已经破了勾结莽山贼一案,那个谭渊被推出来顶罪了!”赵雁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赵和与赵吉面面相觑。
“谭渊那家伙死了?”
“确实死了,小人还去看了首绩,那一字眉极为明显。”
赵吉挠了挠头,赵和则百思不得其解。
“谭渊好不容易逃回京,结果还是死了……他既然死了,我们是不是就没事了?”赵吉又问道。
“小人也通过关系去打听了,无论是咸阳令署还是刺奸司那边,都没有提咱们的事情,那些虎贲军,也只是说勾结莽山贼,被羽林郎陈殇等率领义民所诛。”
赵和心里隐隐觉得不妥,但赵吉已经跳了起来:“那还等什么,咱们走,回咸阳去!”
虽然赵和仍然反对,可是赵吉根本不管那么多,到最后干脆对赵和道:“阿和,你只管放心,我家大业大,可不舍得去坐牢受苦,我家里自有门路,便是真要捉我们,我也不怕!”
想到他在权贵云集的京畿仍然有这样好几个庄园,家中仆役也身手非凡,赵和默然无语。
果然如同赵吉所想的那样,他们入城之时虽然受到盘查,可也仅是稍作阻拦之后便放行了他们。
赵和也再度回到了牛屎巷。
平衷的棺材铺子生意总算恢复了平静,看到赵和,他愣了一下,然后连连拱手:“阿和,赵和,赵大公子,你别来我这行不?”
赵和不解地望着他。
“这段时日你倒好,不知躲哪去了,可是有多少官差跑我这来问你,弄得我大好的生意都误了几桩!”平衷满脸都是苦涩:“我这小棺材铺子不是大庙,容不得你这样的活神仙,你还是去别处安生吧。”
“啊……”赵和这才明白,自己被这便宜的师傅解雇了。
“当初的文契,我都还给你,而且你看,我这又有了一个学徒,也确实用不着你了。”平衷一指身后。
在他身后,有个与赵和年纪相当的少年伸出头,好奇地望了赵和一眼,然后又跑回去干活了。
“呃……”
赵和自己也知道,恐怕这段时间给平衷的棺材铺子惹了不少麻烦,而且他在外一躲就是十日,平衷自然会寻人替代他。
只不过离开平衷的棺材铺子,他还能去哪呢?
“对了,你的行李,我可没有乱扔,都在这里,小丙,小丙,把阿和的家当都拿来!”
那个新的学徒从铺子里跑出来,拎了一个包裹,赵和原本就没有什么私人物品,因此这包裹也就不大。
“还有这个,值五贯钱,给你带在身上救急。”平衷又将一小锭银子拍在赵和的手掌中,恋恋不舍地道。
赵和握着那小锭银子,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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