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第39章
生老病死, 大都非人力所能及。
云乔少时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可如今看着栗姑身体每况愈下,仍旧备受折磨。
她忍不住想, 如若当初未曾离宫,又或是离宫时多带了些人……兴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可事到如今, 说什么都晚了。
太医们不计代价, 竭尽全力,也只不过让栗姑多撑几日罢了。
这日午后, 昏迷许久的栗姑难得清醒过来一回, 在窗边发愣的云乔立时觉察到, 快步上前。
栗姑含笑看着她,神色温柔而平和,就像是个慈爱的长辈。云乔只觉着眼酸, 按了按眼尾,竭力压制下去。
“春光真好啊……”栗姑感慨了句,握着云乔的手微微用力, “阿乔, 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有些事情, 不必勉强。”
尊卑犹如天堑,蝼蚁就算粉身碎骨, 也不见得能让豺狼折损什么。
入宫这么些时日,栗姑早就看明白了裴承思这人,也很清楚以平侯的势力,只要不是谋反,便出不了什么大事。
她可以为了报仇将自己折进去,却不想让云乔再受累。
云乔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来, 未置可否,只紧紧地抿着唇,血色褪尽。
栗姑无声地笑了笑,漫无目的地与云乔聊了几句,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她的目光之中带着些怜悯与疼爱,轻声叮嘱道,“阿乔,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记得,先爱你自己。”
云乔红着眼,用力点了点头。
栗姑心满意足地闭了眼,声音已是微不可查:“我见桃子去了。她怕黑,想必等了阿娘许久了……”
话音刚落,云乔便觉到与自己相握的手卸了力,毫无声息地垂在那里。
忍了许久的眼泪霎时滚落,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砸在腕上。
宫人们都知道皇后这几日脾气不似往常那般好,如今谁都不敢打扰,最后还是芊芊上前去递了帕子,轻声安抚道:“云姐,节哀顺变吧……”
看着栗姑
那安详的面容,云乔不由得想起,当年在京兆府大牢之中的情形。
当初她尚未寻到裴承思,被田仲玉坑害入狱。因想着逼她低头,头两日甚至压根没有给她饭食。
若不是栗姑将自己的分了些给她,伤病之下,兴许早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牢狱之中。
那时她同栗姑提起自己的夫婿,仍是满腔爱意,栗姑笑她是个“傻子”,她也不以为然。
可回头再看,就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一声了。
栗姑是为她挡箭重伤的,如今故去,尽可以风光大葬。
可云乔却并没这么做,只是依着栗姑的意思,修整了桃子那被毁的坟墓,将她葬在了一旁。
两块石碑立在一处,栗姑终于能如愿以偿,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的女儿,好好护着她了。
云乔这回出来,压根没请示裴承思的意思,亲自给栗姑上过香后,她也并没立时回宫去,而是先去了陈家。
云乔从别院悄无声息地过去,门房认出她时,惊得目瞪口呆,一开口更是结结巴巴的。
“太傅可在府中?”云乔问。
门房这才清醒过来,连忙低下头,回禀道:“在。”
云乔言简意赅道:“别声张,带路吧。”
来见陈景,并不是一时兴起。
打从裴承思对行刺之事遮遮掩掩起,云乔就知道,自己八成难从他那里得知确切的真相了。
就算栗姑已经不在,她却还是不想将这件事情就此揭过去,总要弄清楚真相才行,所以打上了陈景的主意。
对于她的到来,陈景颇为意外,但却像是知晓她的来意似的,摇头叹了口气:“您不该来的。”
“为何?”
“无论再怎么掩饰行迹,您今日来过陈家的事,总会落到圣上耳中的。”陈景同她冷静分析道,“与他而言,您此举已然算得上是‘背叛’了。”
众人心知肚明,就算云乔顶了陈家女儿的身份,数年夫妻情分摆在那里,她必然是站在裴承思那一方的。
裴承思不肯娶世家女,便是笃定
云乔会向着自己。
可如今她却因着栗姑的事情,质疑起裴承思来,甚至私下来陈家问询……
若裴承思知晓此事,哪怕面上不表露出来,心中也必然会生出恼怒。
云乔坐定后,面无表情道:“随他怎么想,我只想要真相。”
陈景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觉出几分好笑来。
裴承思原本算盘打得很好,既要留自己信赖的人,又要借陈家的势,可谓是一举两得。
谁也没想到,他非但没能把人给调|教成想要的模样,反而将人越推越远。
陈景从前是不清楚云乔的性情,近来了解了,倒是开始怀疑裴承思当初的自信从何而来?
她这样的人,眼里难揉沙子,岂是“教化”得了的?
是笃信她对自己的爱,觉着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所以才敢如此行事吗?
“圣上吩咐臣详查此事,可敢行刺杀之事的人,又岂会毫无准备?”陈景撑着额,不疾不徐道,“有些话说出来,没准就成了有意构陷,自然是要谨言慎行才好。”
“有确凿证据的,臣已经交付上去,还是等待圣裁吧。”
被婉拒之后,云乔也没气馁,只是承诺道:“今日之事,出你口,入我耳,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陈景笑而不语。
云乔同他对视了会儿,再次说道:“横竖我已经来了,他知晓后,必然会生出疑心 。太傅若是什么都不说,岂不是白担了虚名?倒不如索性坐实了。”
像是被这话给逗乐了,陈景含笑摇了摇头,亲自给云乔倒了杯茶,这才开了口,讲起前些日子查出的底细来。
在云乔意料之中的是,那刺客不堪酷刑供出的主谋,的确与平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意料之外的则是,虞家竟然也牵涉其中。
那日为她驾车的侍卫,曾受过虞家的恩惠,而刺杀前一日,虞琦与赵铎曾去过同一家妓馆。
“刺杀必定不会是毫无准备,可您要出宫之事,是如何走漏风声的?”直到此时
,陈景的措辞都严谨得很,并未直接言明谁是凶手,只讲自己查到的消息完完整整摆在那里,由她自己判断。
“若是牵扯旁人,兴许还能私下关押,细细审问。可偏偏是平侯公子和虞家二公子……”陈景眉眼一弯,露出些无奈道,“纵然是我,也不得不谨慎行事。”
“臣所查到的就是这些,信或不信,由您心证了。”
云乔沉默着听完了陈景的讲述,也觉察到了他有意无意透露的消息——
裴承思并没那么信任陈家。
至少在虞、赵两家联合的情况之下,裴承思绝不会偏向陈家。
“我了解了,”云乔十指交握,缓慢站起身来,低声道,“多谢。”
陈景没再多言,起身相送。
临出门前,云乔忽而回过身去,仰头问道:“太傅,你当初为何要寻他回宫呢?”
“为了大局,”陈景提及此事竟也没什么避讳,坦言道,“自然,也为了陈家。”
那时储君之位悬而未定,极有可能继任的那位宗室,与陈家早有嫌隙,陈景自然不会由着他顺顺利利地登上帝位。
云乔早就有所耳闻,会有此一问,只是情绪使然。
若当初陈景未曾找上裴承思,以他的才学,高中并不难。届时无论是留在京城,还是外放,她只管陪着就是,也不妨碍继续做生意……
怎么想,都远远好过今日。
只可惜也只能想想罢了。
正如云乔所预料的,裴承思并没动赵家,甚至压根没同她提过虞家可能涉及其中,只是严惩了刺客与供出来的那位顶罪羊。
听完内侍的转述后,云乔沉默片刻,漫不经心道:“就这样吧。”
随之一道送来的,还有不久后要入宫的妃嫔名册。兴许是心虚,兴许是那日争吵之后不愿多说,裴承思并没同她商议,直接定了下来。
云乔揣着名册往兴庆宫去见陈太后,请她做主,一道定下这几位将来要住的宫室,以及旁的杂事。
要入宫的共有四位,其中最为显眼的,是赵雁菱。
对此云乔倒没多意外,只是觉着好笑,兜兜转转,赵姑娘还是入宫来了。
当初谁能料到此事呢?
剩下三位之中,两位皆是重臣之女,云乔早就在宫宴之上见过,对她们的模样出身有所了解。
但还有一位,她竟压根没听过,出身门第也算不上多高,夹在其中倒像是个凑数的。
云乔不知朝堂之上是如何博弈,最终选进来这么四位,也懒得去细究,只担起自己皇后的职责,安排诸事。
陈太后见她没哭没闹,行事井井有条,倒是稍稍松了口气:“像这样就很好。你身居中宫,只要做好该做的事情,戒骄戒躁、不嗔不妒,陈家在一日,就没人能越得过你去。”
云乔含笑应了,回去后,立时叫人传傅余入宫。随后将殿中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了不明所以的芊芊。
“让傅余认你个义妹,离宫吧。”云乔这话说得缓慢,但却未曾迟疑。
芊芊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云姐!”
“我会给你宅院、银钱,你想当个娴静的闺秀也行,想随着元瑛做生意也行,怎样都随你……”云乔显然是早就筹划妥当,“别留在宫里了。”
“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从前后宫之中只她一人,尚能生出事端来,这回要进来好几位美人,今后说不准还有……
她尚且不敢说能周全自己,更别提芊芊了。
有栗姑这个前车之鉴在,云乔怕极了芊芊会出事,若真有那么一日,她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所以,还是送出宫去吧。
亲近的人一个都不要再留,今后的事情,她自己来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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