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当夜果然没再听到狼嚎声。
凤醉秋换回武官袍,看上去又是中规中矩的“凤统领”了。
但那根挂着小铃铛的银链并没有摘掉。
近卫统领的武官袍是朝廷规定制式,束袖收腰大摆,严严实实遮到鞋帮。
加上军械研造司内总有许多人来来回回,只要没靠她太近,通常不会留意到铃铛声。
就这么不咸不淡过了五日。
近卫日常事务不多,赵渭又不许凤醉秋随时跟着。
自从诸事理顺后,她这个统领在军械研造司还真就成了咸鱼一条。
这天午睡醒来,她听说潘英和叶知秋领着不当班的武卒在演武场打擂台,便兴冲冲出了崇义园。
却在门口看到高饮等几个仁智院的宝贝疙瘩。
这几人因为接连好眠,今日专程来找凤醉秋道谢的。
仁智院怪人多,说道谢就真只是道谢。
自顾自谢完就跑,半个字的寒暄闲叙都没有。
从头到尾没给凤醉秋说话的机会。
这行为稍显诡异,莫名戳中凤醉秋的笑穴,一路笑到演武场才停住。
“咦?您怎么也来了?”潘英小步跑到她跟前,乐呵呵拿巾子擦着满脸的汗。
凤醉秋伸手替她捋起落发挂到耳后,眼底笑意还未散:“听说你们在摆擂台单挑,我来看热闹。”
摆擂台单挑,这是赫山近卫队的常规娱乐。
规矩简单:抽签定擂主,由擂主点人上去应战。
上了擂台就不论官职身份,也不讲尊老爱幼,就是硬碰硬比谁厉害。
但擂主只能点平级同僚,或者上司,不能点比自己官阶低的。
凤醉秋早就跃跃欲试了。
但这擂台的规矩是擂主只能挑平级或上级。
她是近卫统领,整个赫山只有赵渭是她上司,又无人与她平级。
所以她只能等别人点名挑她上台。
可惜等了这么久也没出现一个够胆又欠揍的。
谁也不点她,都不带她玩。
想想可真是寂寞如雪啊。
凤醉秋见潘英被打得满头汗,心知和她对打的人实力不弱,便好奇问了两句。
“你方才和谁打的?赢了还是输了?”
潘英笑容顿失,很不服气地单手叉腰。
“张成烨!他养精蓄锐了两日,占着这个便宜才赢的!”
校尉张成烨之前一直带队在山下守哨卡,前天凤醉秋改派彭菱带队去将他换回来休整。
而潘英也在前天接了方阿久那队夜巡,精力上多少差着点。
听见是潘英打输了,凤醉秋立刻明白她为什么气呼呼的:“他赢走你什么好东西?”
为了助兴,双方会用一些不太打紧的小物件做赌注。
潘英咬牙切齿:“我娘亲手腌的半盒子肉干!”
她家在上阳邑,要送点东西到她手里,得先辗转到钦州,再从钦州进利州官道。
中间要托不同的人转手几次,且她家也不富裕,所以最多一年给她送一回。
“你平常都不舍得敞开吃,怎么就舍得拿出来做打擂的赌注?”
凤醉秋满眼好笑,若有所思。
“张成烨拿什么做赌注诓你的肉干?”
潘英扁了扁嘴:“赵大人前年送他的一个暗器盒。里头藏着一百枚牛毛针!有机关控制,可以连发,也可以点射……”
凤醉秋讶异:“这么厉害?”
“可不?厉害得不得了。赵大人的珍宝阁里还有许多厉害宝贝,都是他自己做的。”
潘英咂咂嘴,羡慕又惆怅。
“我馋那个暗器盒子很久了。”
凤醉秋弯了眉眼,打趣道:“估计张成烨馋你的那盒肉干也很久了。”
潘英用巾子盖住脑袋,咬牙错齿:“他就是算计好我近来要巡夜!”
那边厢,张成烨本已经打算下台,换别人上去做擂主。
远远见潘英和凤醉秋说话的模样,他爽朗大笑起来。
“潘英你怎么回事?打擂台输了还带找凤统领告状的?”
“谁告状了?我没有!”
潘英挥着拳头笑嚷。
“别嚣张,你侥幸赢我一次罢了。有本事,等我也休整两天的时候,咱们再来分高低,看我到时把肉干赢回来!”
张成烨哈哈笑:“等你休整时,那半盒肉干早被我吃光了。既不甘心,敢不敢现在就再比一次?”
凤醉秋笑看他俩相互叫嚣,心情极好。
武人血勇,争强好胜对他们来说不是坏事,甚至算优良品质。
潘英是真累着了,而且晚上还要当值巡夜,着实不宜太过消耗体力。
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你敢不敢让我找帮手代战?”
“若你想找的帮手是凤统领,”张成烨露出神秘的笑容,“我敢啊。”
凤醉秋歪头遥望擂台上的张成烨:“哟,朋友,你这语气好像很看不起我啊!”
“属下不敢。”张成烨只说了这四个字,便笑而不语了。
按照近期当班安排,叶知川负责带队在山道来回巡逻。
若有送信件、公文或物品被送到山下哨卡,彭菱签收后就会交接给他,由他带上山来。
仁智院外,赵渭接过叶知川递来的一封信。
是都督赵萦以私人身份写给他的。
他瞥了瞥叶知川手上:“那封公函怎么不给我?”
“哦,这是州府布政司给凤统领的,”叶知川道,“凤统领在演武场,我这就送去。”
按照官阶来说,眼下利州就四个人在凤醉秋之上,布政司主司柳仁就是其中之一。
但赵渭想不出柳仁有什么事由在这时给凤醉秋发公函。
虽是公函,但既指名道姓是给凤醉秋的,赵渭再犯嘀咕也不会背后私拆下属的信件。
正好今日不算太忙,他就和叶知川一起去了演武场。
去时正赶上凤醉秋和张成烨在擂台上谈赌注。
“若凤统领输了,”张成烨左右转动脖颈,狮子大开口,“我要您送给赵大人的那种茶。听说滋味顶好。”
凤醉秋两手一摊:“破雪青?没了,我全给赵大人了。”
张成烨嘿嘿坏笑:“那您就得去找赵大人要回来一些,再给我。敢不敢?”
“张成烨啊张成烨,看着你浓眉大眼的,没想到满肚子坏水儿。”
合着就是故意整她,让她硬着头皮去找顶头上司,要回自己送出去的东西?
凤醉秋摆摆手,笑意飞扬。
“拉倒吧,别想那么多。你赢不了。”
众目睽睽之下,这就算是默许了张成烨提的条件。
回廊下,赵渭搭着叶知川的肩,望着擂台上准备开打的二人,隐隐有笑。
“毫无悬念,有什么好打的。”
“那可不一定。这几日凤统领有破绽,她自己可能没留意,”叶知川有不同看法,“张成烨胜算很大。”
赵渭眉心微蹙:“什么破绽?”
他这几天没单独见过凤醉秋,不知叶知川口中的破绽是什么意思。
没等叶知川回答,擂台上的两人已相互行完礼,正式开打。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台上,演武场安静得落针可闻。
凤醉秋才有动作,立刻震响了脚踝的小铃铛。
对面的张成烨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显然就是因为这个破绽有了挑战凤醉秋的信心。
“原来如此。可惜……”身移影动间,凤醉秋的双眼眯成弯月牙。
可惜什么?张成烨没来得及问出口。
眨眼之间,凤醉秋已掠身贴近。
张成烨虽能凭借铃铛声预判她的动作走向,但根本无法做出有效应对。
因为没有时间,她也没给余地。
她太快了。
不但迅捷,还刚猛利落,根本没有任何花哨动作。
屈起的右肘精准抵在张成烨颌下,再往下寸许就能锁喉。
若两人真是敌对关系,凤醉秋只需全力一击,张成烨就会因喉骨碎裂而当场升天。
在绝对优势的速度和力量面前,技巧往往苍白无力,毫无施展余地。
张成烨被惊出满身冷汗,脑中有一瞬空白。
他甚至有种“我面对的可能不是个人,根本是门火炮”的无助感。
凤醉秋抓住他呆滞的瞬时,直接将他掼翻在地。
“谁告诉你,能预判我的动作方向,就一定躲得过?”凤醉秋俯视他,勾勾手指,笑得不怀好意。
“快快快,肉干和暗器盒子,都归我了。”
凤醉秋将肉干还给潘英,又拿着那暗器盒子一路端详着走到廊下。
“赵大人,你来看我和人打擂台?”
“当我和你一样闲?”赵渭酸溜溜白她一眼,将那封公函递给她。
“估计是布政司主司柳仁的手笔。”
“哦,”凤醉秋接过来,低头拆信,随口笑道,“居然劳烦赵大人为我跑腿送信,肖虎和叶知川是皮痒了吧?”
肖虎每天都在仁智院附近候着,赵渭若临时有什么差遣,一般都是交给他办。
“不关他俩的事,我看到是布政司给你的信,特地过来的。”
赵渭从容解释。
“布政司柳仁最爱没事找事。若他信中对你有所刁难,我及时知晓,也好及时应对。”
他是军械研造司的主官,凤醉秋是他的下属,他当然该护短。
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看完信后,凤醉秋缓缓将信纸团进掌心。
深吸一口气,抿紧唇,强行咽下满腔激烈的“肺腑之言”。
“怎么回事?”赵渭伸出手,“柳仁想做什么?”
凤醉秋将纸团放在他手上,咬牙闷声:“他可能是想死。”
赵渭展开那张皱巴巴的纸团,片刻后冷笑:“那就让他死去吧。”
让赫山军械研造司的近卫统领去陪坐官宴,接待承恩侯之子?
柳仁这老混蛋,这么对凤醉秋,是想打谁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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