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第30章羊杂汤
匆忙赶回去家里, 发现她爸已经过去玉花台了,她不敢耽误,赶紧急步赶公交车。
到了档口儿, 勉强没迟到,她忙换上了白色的确良工作服,站过去灶台前。
玉花台是五点半开始营业, 后厨师傅五点到齐,头十分钟各档口掌勺点名, 列队叮嘱,之后检查菜品原料灶台锅铲等需要五分钟, 最后十五分钟, 是厨师长陪着经理巡视检查后厨档口,并做最后的规整调度, 接着五点半, 客人进门点餐,灶台开火。
顾全福在点名并稍对徒弟工作做了安排后,便问起大家伙还有什么问题。
徒弟宁顺儿问起来:“师傅, 前几天我在灶上遇到一个挑剔的客人, 说我蛋炒饭做得不好, 正要请教下师傅,这蛋炒饭怎么才能出彩?”
顾全福听这个,便笑了:“蛋炒饭在过去勤行里可是要紧活儿, 在早大户人家要厨子,试厨子的火候,先做一个煨鸡汤,这个试的是文火菜,再做一个青椒炒肉丝, 这是考武火菜,最后一关才是蛋炒饭,蛋炒饭做好了,那才算手艺到家,才敢用。”
顾全福看了眼宁顺儿:“今儿个徒弟既然考师傅,我就给大家伙做一个。”
他这一说,宁顺儿顿时脸红耳燥,赶紧解释:“师父,咱不是那意思,就是想请教下,咱一直做不好。”
顾全福笑呵呵地道:“这也没什么,咱们拜师是公司给指派的,总得慢慢磨合,你们既然入了我门下,我这当师傅的也得尽责。”
这话倒是说得实诚,听得大家心里熨帖,毕竟一口气收了八个徒弟,其中一个还是自己女儿,要是一般的师父,肯定藏着掖着,哪能真交底,他们也没敢指望,无非就是借个名头罢了,现在听顾全福这意思,倒是一个做事地道的。
当下大家伙站在那里,毕恭毕敬的,等着看顾全福上手演练。
就连旁边两个档口儿的霍师傅和江师傅都探头看过来。
下午时候他们跑过去请教了别的掌勺,可没一个人懂这个,大家都稀奇,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以至于两个人下午都没歇着,就在那里琢磨这件事了。
琢磨不明白啊,两个人恨不得马上去请教,可又拉不下这个脸,现在听顾全福竟然要做蛋炒饭,自然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道行!
也是赶巧了,正好牛得水背着手过来巡视各档口,见到顾全福要做蛋炒饭,当下便笑了:“在早尝过顾师傅的蛋炒饭,那才叫地道!”
牛得水这一说,大家都来了兴致,想看顾全福的蛋炒饭。
顾全福让徒弟取了饭来,当场演示:“要做蛋炒饭,要先看饭的身骨,炒饭须热锅凉饭,忌糯忌粘,须粒粒分明。”
他边演示炒饭边说:“先炒蛋,再爆葱花,葱花务必爆焦,爆焦了才能入味,至于米饭,炒起来要透。”
说话间,他把铁锅颠得锅中米饭翻腾飞起,飞起老高后又稳稳地落在铁锅中,火苗子滋啦滋啦地窜起,阵阵米饭香味已经扑鼻而来,便是大家都吃饱了,也觉得食欲大振。
片刻功夫,这米饭已经好了,他利索地将铁锅中炒米饭分入几个瓷碟中,请大家来尝。
大家全都翘头看过去,却见那炒米饭粒粒分明,润而不腻,米饭透亮,且不见浮油,当下已是暗中赞叹,对于上了道的厨子,山珍海味料理起来并不难,可把这蛋炒饭做到如此功夫,那才叫真道行!
徒弟们各自尝了一口,尝了一口后,不由赞叹连连!
“这炒鸡蛋可真真是恰好到处,多一分太老,少一分太嫩!”
“这葱花滋味太地道了,一点生葱味没有,也不糊!”
“米饭有嚼劲,有嚼劲,吃起来够味儿,咱们玉花台的米饭以前真没吃出来这个味儿!”
霍江两位师傅吃了后,也是面面相觑,不得不说,光这炒米饭就能看出,顾全福确实有两把刷子。
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有些服气了,不过想起今天中午的鲥鱼,还是纳闷,霍师傅忍不住,厚着老脸,终于还是张口问了。
牛得水听这个,很有些得意地道:“顾师傅,你说下里面的门道儿,让大家开开眼。”
顾全福忙道:“不敢不敢,各位都是大拿,只不过我家老爷子好歹是御膳房做过的,见识就多一些,我才知道了这个偏门。”
当下便把自己鲥鱼鳞吊蒸这事儿说了,大家听了后,惊叹不已,甚至拍案叫绝。
“鲥鱼带鳞,终究不美,顾师傅用鲥鱼鳞吊挂来蒸,既取了鲥鱼鳞脂的鲜美脂膏,又没了带鳞的不雅,可真真是一举两得!”
在场的,没有一个不赞叹的,这果然就是皇家御膳的传人,到底是比他们这些外面混的多了一些门道啊!
牛得水见此,越发得意:“顾师傅的道行深着呢,这才哪到哪儿,不是我说,咱玉花台能请来顾师傅这尊佛,以后擎着等好儿吧,也希望各位好好跟着顾师傅学,精进厨艺,这学到手的本事,那是自个儿的!”
牛得水说的话,正中了大家心思,底下那些徒弟,有一个算一个,别管过去存着什么心思,现在算是踏实下来了,要跟着顾全福学艺。
而接下来的几天,顾全福在玉花台的日子就滋润了,七八个徒弟捧着,就连顾舜华都跟着涨了行情。
早上去上班,这里刚换了工作服,那里徒弟们已经把大把儿缸子里的茶水沏好了,不凉不热正正好喝。
这倒也不是拿大,就是普通单位,新进去的伺候老师傅都是这么伺候的,更别说勤行里最讲究论资排辈,这都是晚辈应该做的。
顾舜华看父亲能在玉花台站稳脚跟,自然是高兴,不过高兴之余,也想着自己到底是要踏实学艺,就像厨师长说的,学了真本事那都是自己个儿的,那才是别人一辈子抢不走的。
为了这个,她不敢懈怠,中午两点到五点的时候,也不休息,就一直留在后厨练手,几个徒弟本来就存着巴结她的意思,现在看她这么下功夫,也高看几眼,偶尔顾全福不在,也会手把手地指点,顾舜华自己刻苦,有天分,加上曾经在内蒙历练,干过不少体力活,手上力道也够,倒也进步神速,连顾全福都颇为满意,觉得女儿比自己当年还要出彩。
这么一来,他自然更加用心磨练教导。
以至于顾舜华忙得团团转,有时候下班已经很晚了,回来后,顾不上别的,洗洗漱漱,再陪着两个孩子说说话,很快倒头就睡了。
太累了,没有心思想太多别的。
不过累极了的时候,苏映红的事还是浮在她脑子里,按都按不下去。
事情应该是发生在她下乡的那年,已经过去八年了,证据什么的也没有了,况且苏映红到底还小,才二十岁出头,站出来对簿公堂,在这个年代,几乎是不可能了。
舌头底下压死人,苏映红若说出来,只怕苏映红自己先被乔秀雅打死了,谁还能帮她。
再说,打官司这种事,真是有钱有闲才能干,现在的苏映红干不了,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
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苏映红先安分找个工作,过上自给自足的日子,然后静待机会。
觊觎她家的菜谱,骗走了他爸的绝活儿,又害了苏映红。
这笔账,都可以一起算了。
顾舜华惦记着帮苏映红找工作这个事,不过一时半会哪有什么好工作,自然是临时工,她和王新瑞提起,最后到底是王新瑞帮忙,找了一个区副食帮着整理箱子的活。
这活儿有点累,又要细心,男的嫌麻烦,女的嫌辛苦,再说工资也不高,才二十三块一个月。
顾舜华和苏映红提了提,苏映红二话不说答应了。
于是办手续,没几天,苏映红就去上班了。
大杂院里听说苏映红去上班自然稀罕,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也有人说苏映红没长性,肯定干不了。
谁知道这么干了几天,苏映红竟然做得有滋有味,比谁都勤快,大家看这样,才夸起来。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姑娘,以前是太疯了,不干正经事,现在能走正道了,大家当然喜欢。
可偏偏有人看不过眼了,看不过眼的竟然是乔秀雅。
她听说这事,蹭蹭蹭地跑来找了,那话里话外意思,倒是嫌弃顾舜华多管闲事。
其实顾舜华早猜到了,这一家子都是矫情人,也就是苏映红正常,她要不是看在苏映红的份上,才不管这个闲事呢,当下也没客气,冷热嘲讽地把乔秀雅给堵回去了。
乔秀雅还是不甘心,再要说嘴,苏映红来了,直接哐当哐当拎着一个木头箱子:“我的行李都在里面了,你们要我这个闺女,就给我闭嘴,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也别牵扯别人!你们要是不管我,我拎着东西走人,人家副食公司有宿舍,我住宿舍,以后你们就当没生我!”
苏映红也熬成了一个烈脾气,她当了几年圈子,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
乔秀雅其实也就是说说嘴,女儿能去找一份正经工作,她心里也高兴,但高兴之余,她总不能在顾家落了面子吧,当然得占个上风说说嘴,谁知道苏映红这性子这样,当下气得咬牙:“你走啊,你走了就别回来!”
苏映红冷笑一声,拖着箱子就走了,那是头也不回。
乔秀雅一瞧这个,也是傻眼了,竟然真走了?养了这么多年,就养出这么一个白眼狼来?
周围一群人看着她呢,要她把苏映红拉回来,她也气不过,面上挂不住,最后终于一跺脚:“走就走!留着这孩子在家也是祸害的,丢人现眼!”
说完狠狠地啐了一口,回家了。
周围人看着这个,难免有些唏嘘,也都各自回屋了。
唯独顾舜华,没什么担心的,苏映红之前就说过,说她想出去住,清净清净,说这些年,总是被人家指指点点,其实也受够了。
顾舜华是觉得住宿舍也挺好,虽然宿舍条件不好,一间房住六个人,但至少都是不认识的,处起来自在,这对苏映红来说,也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任竞年寄来的东西到了,她现在太忙,没时间打毛线了,就拿去给了王新瑞,让她回头随便织个什么毛衣,至于牛肉干和奶酪,她给大院里人家各自尝了一点,剩下的就自家留着,奶酪给孩子补营养,牛肉干留着平时饿了吃。
任竞年还寄来一些钱,大概有五六十块,其实她现在不缺钱了,想着回头和任竞年提一下,让他自己留着,他从内蒙过来廊坊,路费开销要有,到了廊坊日常用品肯定也得买,都需要钱。
而顾全福现在到底是掌勺,手底下几个徒弟都是拼命巴结着,那是把他当老爷子伺候,他倒是不会装什么大个儿,但徒弟们的孝敬怎么也少不了。那天冯保国听说顾舜华想买棉猴买不到,便提起他媳妇在王府井当销售员,帮着留意,后来果然说进了新货,便让顾舜华赶紧去。
顾舜华过去后,见到了冯保国媳妇,冯保国媳妇早就给她留好了两身棉猴。
顾舜华一看,大喜,这两件簇新,而且样式也比一般的棉猴要洋气一些,一件蓝色一件红色,正好适合自己两个孩子穿。
从大小看,估计能包住孩子的膝盖,孩子穿稍微大一些,但今年穿一年,明年还能穿一年,后年稍微在下面补一块,就能再凑合一年了。
毕竟是个大件,买起来不容易,肯定是大了后。
她谢过冯保国媳妇,拎着两件棉猴回来,给两个孩子穿上,两个孩子穿上棉猴,确实暖和多了,高兴得在院子里到处蹦跶,多多甚至还有些显摆的意思,跑过去给小朋友说:“看我新棉猴!”
说完还转了一个圈,那小样子美得啊!
顾舜华看着这情景,自然是高兴,她倾尽所能给孩子提供一些好的,让他们的童年在物质和精神上都不要匮乏,她相信,这样的孩子,哪怕自己条件不好,也只会努力提升自己,而不是嫉妒别人到歇斯底里。
正高兴着,雷永泉过来找她了,给她信,说是当天下午砖厂的拖拉机会经过这里,到时候送砖过来。
这两天太忙,她都没惦记,突然听说消息,倒是意外,当下谢过了雷永泉,又取了九十块钱麻烦雷永泉帮着转交,之后便急匆匆地回来找排子车。
找排子车,当然找潘爷,他熟人多。
潘爷当时正和几个老爷子在屋里下棋,听到这个,纳闷:“什么砖?”
顾舜华:“就是烧出来的板砖啊,这不是想盖房子嘛,和一个朋友提了砖的事,朋友帮忙弄了三千块。”
潘爷听这个,水烟袋都跟着一哆嗦:“什么,三千块砖?”
要知道,砖可不是那么好弄的,那都是砖厂按照国家计划进行生产的,随便一块砖都是按照计划进行分配的,哪能说一下子搞来三千块砖呢!
要不大家伙扩建房子为什么都是用石灰和黄土,那不是没砖吗,只能土办法造房子!
顾舜华解释道:“是新都砖厂的试验瑕疵品,插友帮着弄到的,正经来路,三千块,我想着有这三千块,房子就能盖起来了!”
三千块!
潘爷一拍大腿:“什么都别说了,潘爷这就给你搬砖去!”
潘爷这里一吆喝,大家伙也不下棋了,在大院子里叫人,顾跃华连忙跑出来了,一口气叫了大杂院里十几个年轻人,又弄了两辆排子车,过去搬砖。
到了前门,拖拉机也才刚到,潘爷低声叮嘱了顾舜华两声,顾舜华心领神会,赶紧跑到了旁边的合作社去买烟。
香烟分好几种,低档的烟不要票,熟烟丝也不要票,但是好一点的比如牡丹和大前门就要香烟票了。
可顾舜华没香烟票啊。
她正急着,就见旁边售货员说:“这个贵,不要票。”
顾舜华看过去,竟然是带过滤嘴的牡丹,这个比普通牡丹更高档:“多钱啊?”
售货员:“九毛一包。”
这实在是太贵了,一般的牡丹要票的话,也就是三毛多。
可顾舜华想着,高级干部抽牡丹,中级干部抽香山,工农兵两毛三,农村干部大炮卷得欢,牡丹可是最最好的烟,再说怎么也得给人家司机师傅一点好烟,这是正常的人情世故。
当下一狠心,到底是要了三包,三包就是两块七了。
她付钱后,匆忙跑过去,过去的时候正好见一个挑担儿卖大碗茶的,这在街面上常见,两分钱一碗,特便宜,当下忙叫了来,让他挑着担儿跟自己过去:“我们得要十几碗。”
那挑担儿的一听,当即挎起俩小板凳,将粗瓷蓝边碗放到篮子里,挑着担儿跟着顾舜华过去了。
其实走几步就到了,到了后,让大家先歇一会儿,挑担儿的取了短嘴儿绿釉大瓦壶,给每个人倒一碗茶,大家伙便搓搓手停下来,每个人一碗热腾腾的茶,喝了后继续干。
顾舜华又过去旁边,拿了一包牡丹塞给司机师傅:“师傅,今儿个您受累了,这包烟您拿着,别嫌弃。”
司机师傅到底见多识广,一眼认出是过滤嘴的牡丹,脸上便挂了笑:“哟,瞧您,也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
嘴上说着,却忙接过来了。
牡丹就是好烟了,过滤嘴牡丹,抽烟的都知道这个贵。
顾舜华又把另外两包烟给了潘爷:“潘爷,我买了两包烟,等会儿你给大家伙分分。”
潘爷一看是过滤嘴牡丹,皱眉:“买那么贵干嘛,你看咱大院谁抽这个,这不是糟蹋吗?”
顾舜华:“大家伙为了我的事受累了,让大家伙品品这烟。”
潘爷倒是也没多说:“行,这事你不用管,等会儿我给大家伙分分。”
顾舜华总算放心了,当下又和大家一起去搬砖,旁边勇子看着:“你搬这个干嘛,歇着吧,一群大老爷儿们,能让你动手?”
顾舜华一口气搬一摞砖:“没事,我力气大着呢,这算什么!我能干得了!”
她其实有些累,不过别人帮忙,她不好意思干瞪眼看,男人不在,她就得把自己当男人使。
好不容易这砖卸下来了,司机师傅临走前问了顾舜华的地址,低声说:“这次的砖,其实都是好砖,您好好用吧,亏不了,回头再有什么好砖,我给您透个风声。”
顾舜华没想到司机师傅人这么好,笑道:“那可真是谢谢您了!”
司机师傅开车离开了,大家伙就用排子车往家拉,一趟一趟的,周围街坊邻居难免翘头过来看,一看是砖,都有些眼红,好奇地打听怎么回事。
甚至有人找上顾舜华,让顾舜华帮忙弄点砖,可以给顾舜华吃好处,顾舜华当然是婉拒了。
她怎么好意思总麻烦雷永泉呢。
这么折腾了一下午,到了傍晚时候,总算是都搬回来了,整齐地码放在煤球旁边。
顾舜华检查了砖,确实是好砖,就算个别的有点瑕疵,但真不影响使用,这次雷永泉算是让她沾大便宜了。
连潘爷看了砖后都暗地里对顾舜华说:“你这朋友真仗义,回头好好谢人家,这要不是砖厂的关系户,哪能买这个,估计都是内部自己给自己留着的。”
顾舜华:“他人是不错,在兵团时候就仗义。”
一时潘爷又把带过滤嘴儿的牡丹分给了大家伙,差不多每人两根,大家都挺高兴的。
平时就算大家抽烟,也是水烟袋子,或者自己用熟烟丝来卷烟,那个特别便宜,也不要票,哪里抽过这么高档的,别说带过滤嘴的,就是不带过滤嘴的牡丹,也不是他们随便抽的。
这些年轻人,有些自己不抽烟,便夹耳朵上,或者拿回家,回头可以单位里给领导,也算是一个意思。
这边刚分完烟,大家伙正高兴着,陈翠月走过来了:“今儿个大家伙给我闺女搬砖,你们受累了,我熬了一大锅羊杂汤,大冷天的,大家喝一口,暖暖肚子吧。”
她这一说,大院里一群人都没想到,自然是高兴。
顾舜华也是纳闷,其实这几天,她感觉到妈妈好像变了,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只是之前还不足够确定,现在是肯定了。
真得变了。
陈翠月没怎么看顾舜华,反而热情地招待大家伙:“来,一人一碗!”
说着间,揭开了锅盖,顿时一股羊杂汤的鲜味儿飘满了院子,所有的人都精神起来,瞧过去。
就见台阶上放了铁锅,铁锅里冒着热气,锅里的水已经成了乳白色,羊杂在咕嘟咕嘟的汤中时隐时现。
自打顾全福和顾舜华过去了玉花台上班,家里三不五时有些洋落儿,中午灶上剩下一些羊杂,大家分了分,顾全福也拿过来一嘟噜的羊杂,陈翠月便结结实实炖了一锅羊杂汤。
大家伙忙活了这半天,大冬天的砖头冷硬冷硬的,搬起来就跟冰块子一样,就算戴着手套也白搭,手都要冻僵了,现在突然看到这么一锅热汤,闻着那味儿,可真让人流口水。
陈翠月给锅里洒了一把绿莹莹的香菜,香菜漂在打着滚的热汤里,那味儿就更地道了。
顾舜华见此,便拿了一摞碗,每只碗里放了一点豆腐乳汁,一点墨绿的韭菜花,再浇上红油油的辣椒油。
等到羊杂汤盛到了碗里,往热汤上一浇,这滋味就妙了,喝一口,从喉咙眼到胃便是暖和,这暖和慢慢浸润了整个身子,好像浑身的汗毛眼儿都给打开了,舒畅起来,甚至额头隐隐冒出汗,这个时候,什么寒冷,什么疲惫,全都不见了。
这时候霍婶还有佟奶奶也都过来帮忙,给各碗里都放了调料,一碗一碗地盛,分给大家伙。
大家伙也不讲究,站在台阶上,或者屋檐底下,捡一个挡风的地儿,蹲着就喝起来。
外面雪花飘起来了,如果是早些年,看到雪花飘,难免有些担心,担心家里的蜂窝煤够不够用,可今年有了顾舜华添补的蜂窝煤,到底是能过个富裕冬天了,蜂窝煤烧得屋子暖烘烘,再咂摸着羊杂汤的味儿,这可是过去地主老儿都没有的舒坦。
“这羊杂汤可真够味儿,鲜哪!还是你们家手艺好,我们可做不出这么地道的味儿。”
“舜华妈做事就是局器!”
“今天可真是沾光了,大家伙一块儿喝羊杂汤!”
陈翠月看着大家伙喝得热火朝天,她心里也喜欢起来。
最近没人的时候,她慢慢地想了一些事,过去的一些事,有些记得,有些却模模糊糊的,那些记得的,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可偏偏当时她做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觉得自己就应该那么做。
这事说起来也挺邪乎的,可事情都办了,已经闹到了这一步,现在闺女儿子对自己有提防,男人对自己也嫌弃,她还能怎么着,只能慢慢地来了。
今天看闺女让人家搬砖,她就想着赶紧给大家炖汤。
要说以前,真没这么大方,也是现在丈夫和女儿去了玉花台,家里不缺嘴了,手底下自然大方了。
看着大家伙喝得高兴,人人都夸,她想起了她年轻时候,那时候也是麻利爽快的姑娘啊,后来就算嫁人了,什么事怎么做,心里也有数,不是那不讲理的人,怎么自打孩子长大了,她做事就越来越糊涂。
她又想起陈璐那张脸,那张仿佛挂了一层皮的脸,她就后背发凉。
这都是什么人哪,她怎么稀里糊涂对陈璐那么好?这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啊!
正想着,就见顾跃华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尼龙网兜,网兜里是用油纸包着的吊炉烧饼,在冬天里还往外冒着热气。
顾跃华笑着嚷嚷:“大家伙吃烧饼,吃烧饼!”
说着,在大杂院里见人就分,帮忙干活的,没帮忙干活的,都给人分了,分到最后,每个小孩一人半个,几乎是见者有份。
这倒不是他穷大方,主要也是考虑到,他姐一下子弄了三千块砖,砖是什么,那都是国家计划的,哪是随便买的,你能弄到,但没法给大家伙弄,就怕万一有人眼馋,暗地里使绊子。
现在大方一点,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街坊们心里也好受。
热腾腾的烧饼分到了大家伙手里,那烧饼刚出锅的,外面酥脆,带了芝麻,一咬就掉渣。
最后还有俩,顾跃华给自家两个孩子,两个孩子捧着吃,吃得香喷喷。
陈翠月又拿了碗给两个孩子盛汤,不过浇头里不放辣椒油了:“这个好喝着呢,羊杂汤,喝了胃里暖和!”
顾舜华从旁看着,也有些欣慰:“妈,这次多亏了你想得周到,也是我朋友突然就过来和我说,我光想着砖的事了,这些人情世故都没顾上。”
陈翠月最近其实一直想着给孩子做点什么,不过感觉自己做了好像也没用,便觉得讪讪的,抹不开脸,现在听到顾舜华这么说,一下子眼眶发热,喉头竟然有些哽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顾舜华叹了口气:“妈,过去的事就过去,以后我日子总是能越来越好过,我学厨,以后努力转正,年后房子盖起来,我置办了日用,估计家里光景就更好了,只是咱们一家人,心得往一处使,别总被人家当枪使。”
陈翠月听着,连忙点头,一个劲地道:“妈明白,妈明白,过去的事,过去的事,妈也是糊涂,现在妈知道自己糊涂了,以后可不能办那种事了。”
顾舜华这才放心,心里也有些感慨。
打小儿,就她记忆里,她妈就更疼陈璐,她不知道这一切怎么回事,现在她也会想,这一切是不是因为书中这么设定了,所以她就这么做?不过在她的观念里,帮扶娘家,这是她合该做的,所以本身上,她就是这性子了。
只不过现在,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一家人越来越脱离了剧情,还是因为别的缘由妈妈觉悟了,倒是改了不少。
可不管怎么样,她应该放心一些,身边的一切人和事物都在慢慢改变,她距离那个“抛夫弃子改嫁教授”的结局越来越远了,不管这本书的剧情力多么强大,一家子齐心协力,怎么就不能逆天改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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