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夜
“mu,你可真是会折磨人。”wallace打着厚重的哈欠,身上裹着十层厚的睡服,“还好我对你这些行为已经习惯了。”
他给江辞穆倒了一杯茶,“我的咖啡机坏了,只能请你喝茶。”
“嗯。”
“好久没来我这里了,你的心情看起来很低落。”wallace笑容亲和,“我很愿意倾听。”
wallace是江辞穆的心理咨询师,今年四十多岁,金发碧眼,五官深邃,年轻时是个被满街姑娘追着跑的帅哥。但这样的一个帅哥,没有伴侣,朋友也很少,看起来情感寡淡极了。
江辞穆是十多年前认识他的,说来好笑,介绍人还是江岳国。
江辞穆把玩着手中的玻璃杯。杯子小巧精致,装着红茶,黑红色的液体随着他的把玩沿着杯壁翻滚,在灯光下魅惑而诱人。
wallace撇撇嘴,“嘿,老兄,你半夜把我叫起来,该不是只为了贪图我一口茶喝吧?”
江辞穆放下手中的玻璃杯,问:“wallace,我半夜把你叫起来,你生气吗?”
他曾经有一次半夜回家,有东西落在了岁念那里,半夜把人叫起来陪自己一起找。岁念当时没有半分不快,反而还挺高兴的样子。
wallace闻言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mu,你是不是对别人也干过这样的事?让我猜一下,那个人你很在乎,是不是?你能问出这种温暖人心的话,我真是受宠若惊。”
“哈!我又用了一个中国成语。”
wallace虽然四十多岁,但总保持着小孩一样的心性。说话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紧张,也不过分松弛。
江辞穆失笑,“温暖人心?我在你眼里难不成就是个冷冰冰的人。”
“我可没这样讲,但是你之前从来不会在半夜把我叫起来之后表示愧疚。你只会说‘我付了钱,你当然应该按照约定24小时为我服务,不然我找全天候的心理医师是干什么的?如果你觉得钱不够,随时开口就是’。”
wallace笑起来,“上帝作证,你这话虽然不好听,但是我却爱极了。谁不喜欢钱呢?”
他将江辞穆一口没动的红茶拿走,换成了果汁,“让我猜猜,你今晚来找,是为了感情的事。”
江辞穆矢口否认,“不是。”
wallace笑笑,没有反驳。用专注亲和的眼神表示自己在听,鼓励对方接着说下去。
江辞穆喝了一口果汁,缓缓开口,“我又梦到了以前的事情。”
“起因呢?”
wallace将屋内的灯光调至柔和模式。
“我不清楚。最近发生的事情很多,因为一些不可控因素,我的工作出了一些问题。你知道,工作出问题对我来说很严重。”
起因……或许是江岳国那句“你有一半的基因是我的”,或许是别的。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样的梦了,不管怎样,这不是一个好事情。
“不可控因素。”wallace重复了一遍,“这不像你。你处理结果和追求目标的行为动机很一致,就是最大化的利己和控制。根据我对你的了解,利用不正当手段达成目标并不会让你产生道德上的负担。事业受挫对你来说很严重,是因为你觉得有东西失控了。”
江辞穆怔然,片刻后举起果汁和他碰了碰。
笑道:“实话真是难听。”
“不可控从你这里说出来,真是难得。我想这次是个大麻烦。”wallace有点看好戏的意思,“这次的大麻烦是怎么让你烦恼的?”
“我在上次的工作中利用了一个赌鬼,但是出了些问题。我的妻子因为这件事间接受到了伤害。”
“你心疼了?”
江辞穆想了想,“她哭的很厉害。”
wallace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情感波动是好事。说明你对她并不是无动于衷。我早说过了,你的症状并不是不能治,只是没遇上对的人。说说,你是怎么喜欢上她的。”
“你误会了wallace。”江辞穆笑了笑,“我不需要。我不需要感情这种弱点。”
“可你确实因为她改变了不是吗?至少现在的你,会关心大半夜叫我起来是不是一件过分的事。”
wallace说,“或许有人用心碎给你上了一课。”
“我不需要。”
“亲爱的,你不用拒绝变好。你和你父亲完全不一样,他是天性如此,虽然这样说很不专业,但他是真的无法治好。你不一样,你母亲给了你许多温良的教导,你之所以不好,是因为你拒绝变好。”
“我只需要事业上的成功。”江辞穆说。
wallace耸耸肩,“作为老朋友,恕我直言,你若是一直这样,最后反而可能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就是事业的成功。”
“你的妻子或许会很伤心,老兄。”
“那和我无关。”
“好吧。”wallace最终无奈。
wallace不再继续这段无意义的劝说。江辞穆是个聪明人,想要什么并不需要自己来告诉他。他只需要做好本分工作。
从wallace那里回来已是凌晨六点多,陈嫂在厨房准备早餐,见他进门正要打招呼,被江辞穆嘘声禁止。
他看了一眼楼上。
陈嫂立刻会意,说:“太太还没起。昨晚上好像睡得不太好,房间里一直传出来说梦话的声音,又吵又闹。小先生要去看看吗?”
江辞穆疲惫地靠在沙发上,捏了捏眉心。目光落在二楼紧闭的房门上,片刻后扭头看向落地窗外的天空,浅白色的月亮悬在天上尚未褪去。
江辞穆淡淡开口:“不了,让她睡吧。”
-
“我有点睡不着。”十岁的岁念蜷缩在被子里,露出一双澄澈漂亮的眼睛。
江辞穆蹲在她床边,表情冷酷。
他抽出一张纸,伸手摘掉岁念刘海上的一块泡泡糖。接着端来热水,打湿柔软的毛巾,帮岁念擦额头上的污泥和血迹。
小孩子下手没轻重,岁念疼的直抽气。
“伤成这样能睡着就怪了。知道疼你不还手。”江辞穆语气冷漠,但手上的力度减轻,“我上次不是教了你几招,直接干他们啊。笨蛋!”
“我干了。”岁念有些委屈,“但是没打过。”
江辞穆没理她。
岁念知道对方生气了,眨巴眨巴眼睛,讨好地说:“你的床好香啊江辞穆。”
江辞穆还是没理她。毛巾被狠狠扔进盆里,然后他端着脏掉的热水出去了。
岁念从床上爬起来,赤脚摸到自己的书包旁边,一打开,看见了躺在里面的三个百香果。这是前几天江爷爷送给他们家的,本来有一大箱,被江妈妈用来榨汁、调味、装饰,最后只剩下了这三个。她喜欢百香果,最后这三个有点舍不得,打算留着慢慢吃。
她将其中一个放到江辞穆的书桌上,然后拉上书包链子,转身躺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她又赤脚跑下了床,盯着书包里剩下的两个。想了想,又放了一个在书桌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很高兴。虽然江辞穆是因为江爷爷才勉为其难照顾她,也从来没给过自己好脸色,但这并不妨碍岁念想把最好的东西分享给他。
于是江辞穆拿着小药箱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岁念躺在自己的床上傻笑。
接着一转头,看见了书桌上的两个百香果。
他皱了皱眉。
江家家大业大,什么没见过,两个果子是什么好东西吗?还献宝似的摆在江小少爷的书桌上。
江辞穆拎着小药箱走过去,嘴巴不高兴地抿着,两团奶膘微微凸了起来。
岁念殷勤地说:“我在你的桌子上放了两个百香果,你可以直接吃,也可以榨汁或者……”
“就两个破果子,谁稀罕。”江辞穆冷冷打断她,“上药!等爷爷回来带你去医院。”
“……哦。”岁念失落地垂下眼眸,乖乖地掀起刘海上药。
她的额头上有一大片乌青,是旧伤加新伤的结果。
她看着给自己上药的江辞穆,心想:妈妈看见自己就哭,班里的同学也欺负自己,江爷爷忙得找不到人。她好像只有江辞穆了。
上完药以后,江辞穆站在旁边收拾东西。
岁念想了想,下了床。把最后一个百香果掏了出来,端端正正地放到江辞穆的书桌上,挨着刚才那两个一起。
江辞穆有些生气,怎么这人老往他桌上放垃圾。
“你干什么?”
“我只有三个了。”岁念有些愧疚。
“你要是有更多的还要都堆在我桌子上吗?”江辞穆气冲冲地把东西扔回岁念的书包,“别往我桌上乱放东西,脏死了。”
岁念睁大眼睛,片刻后,眼里蒙上一层水雾。
其中一个百香果滚落到她脚边,岁念捡起来,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
江辞穆走了。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试着睡觉,但是怎么也睡不着,只能睁开眼睛。
窗外天光大亮,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米粥香味。
岁念摸了摸潮湿的眼角,发现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了下来。
又做梦了。
又梦到他了。
岁念盯着天花板陷入茫然,好一会儿才起床。简单洗漱之后,下了楼。
餐桌上,江辞穆正在喝粥。他的手边摆着一台平板,估计还在处理公司事务。印象中那个软乎乎的小少年已经出落得俊朗英气,奶膘也不见了。那股动不动就生气、摆臭脸的脾气也湮灭在了岁月的成长中,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笑容。
“醒了?”江辞穆朝他笑笑,“过来坐。”
她看见江辞穆胸前的那条领带还是昨晚出去的那条,心里忽然一沉。
一坐下,岁念的目光便有些飘忽。
碗里的粥软糯可口,她却尝不出半点味道。
“你昨晚……一整夜没来回来吗?”
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
“嗯,事情太多,六点多才回来。”江辞穆坦诚道。
“……是吗。”她觉得自己的心正被刀子一片片剜下来,却不知死活的非要虐自己,“有那么忙吗?”
“事情很多。”江辞穆一直盯着平板上传来的数据资料,没怎么看她,“一时也解释不清楚。”
确实解释不清楚,岁念在心里苦笑,解释之后会多难看。
她沉默地喝粥,窗外的天阴沉沉的,忧郁的光线落在视线之中。
她突然想起梦中的那几个百香果,好像到最后也没有被送出去。
她好像注定什么也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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