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姚徵睡得并不安稳，他梦见自己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被一群拿刀的强盗追杀，恐惧感比梦境真实，连带着睡梦外的睫毛都开始不安的抖动。梦里他奋力拉着小女孩从荒草丛生的大道上狂奔，却仍然甩不掉身后的强盗，前方出现一条分岔路口，他急忙拽着小女孩转下小路，然后将人一把推到隐秘的灌木丛里转而向另一个方向跑去，梦里分不清东南西北，姚徵分不清前方要通向哪里，但心里清楚地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自己把人引得越远越好。他清醒的知道这是梦，却依旧不敢停下来，就好像……就好像一旦停下来被追上，死在梦里就真的会醒不过来一样。突然，一片黑影拢过来，姚徵清晰地感觉到有人在床边走动且朝着他靠近，这股突然出现的外力截断了他的梦境，姚徵睁开双眼猛地坐起，手腕发力几乎是瞬间就将来人狠狠地压在床上，居于上位的安全感让他开始大口而急促地呼吸起新鲜空气，企图平复刚刚从梦魇中惊醒的心跳。好久，待到姚徵身体从紧绷的状态里逐渐松缓过来，他才发现身下的人始终一动没动，就由着自己按压。姚徵聚拢视线，这才认清身下的人是谁。程宴已然从方才突然被摔的惊讶中反应过来，从姚徵渐渐聚焦的眼神里确定人没事了，动动手腕示意人赶紧起身。姚徵顿觉不好意思，连忙爬起来坐到一旁，程宴不慌不忙地坐起身，用手将凌乱的上衣重新抚平，边缓缓问道，“睡得不踏实，做噩梦了？”

        “嗯。”

        “梦见什么了。”

        “忘了，刚刚一晃神，醒来就记不得了。”姚徵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他低下头，难得主动开口讲话，“你怎么过来了，找我有事？”

        “来给你送衣服，顺便叫你起床吃早饭。”程宴微抬下巴，指了指床边柜子上放着的衣物，“试试合不合身，哪里不合适我让人去改。”

        “我以为这些事，会有下人去做。”姚徵跳下床，着手开始解中衣，刚要脱掉，突然想起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于是拢了拢肩膀问道，“要不，你先出去等我？”

        程宴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始终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尖，闻言却不得不抬头奇怪的看向姚徵，“你确定？”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难道还有人喜欢被别人看自己换衣服吗？姚徵在心里打了个问号，见人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也不好太过扭捏，于是干脆脱掉中衣，拿过柜子上的衣服，抖开后整个人陷入了深思，衣服似乎和自己以往穿的不太一样。

        程宴在一旁坐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一直没听到人换衣服的声音，心中的耐性被消磨地差不多，开口便要催促一二。凤眸半搭瞧过去，却见姚徵□□着上身反复摆弄手里的衣服没有要穿上的意思，虽然室内温度高，但毕竟已是冬天，且姚徵的病又刚好，这样折腾难免又要向上次似的再生场病，程宴语气冷了下来，“不会穿？”

        程宴突然的出声吓了姚徵一跳，他连忙把衣服套在头上，眼前一黑，姚徵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拽着衣服的手有些不知所措。程宴看了好一会，他感觉要等姚徵自己开口求助可能这人就要被一件毛衣捂晕过去了，索性大步走过去抓住人胡乱摇晃的手腕，“别动。”

        姚徵又急又闷，脸色涨红，有细密的汗从额角滑下来，被程宴抓住的手腕僵在空中。程宴见人乖巧得很，松开手腕，将毛衣的领口向外卷，轻轻一拽露出姚徵茫然无措的脸来，他又一手展开袖子，一手握着人手腕带向胳膊的位置，“伸进去。”姚徵反应过来，手顺着袖子伸了出来，另一面也如法炮制，最后程宴又将毛衣的前后平整了一下，抬手拢起被压在毛衣里的头发，让其顺贴的垂下去。程宴就在身前，拢头发的动作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得极尽，姚徵能看到他白皙的颈和延展到衣服里细腻的肌肤，还有程宴身上好闻的香气。倒不是他故意要看这个位置，只是姚徵的个子本就较同龄人矮些，加上程宴身材要较别人高挑，他这个身高平视过去便只能看到这个略显尴尬和暧昧的地方，姚徵不由得将呼吸放轻放缓，这样一来程宴颈子被人呼出的热气弄得有些痒，他以为是姚徵作坏，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便起了调笑的心思。给人理顺头发后没有离开，反而是捏着人下巴轻轻晃了晃，一本正经道，“姚少爷，我若不来，你是想让丫鬟这么帮你穿？”

        “才不是！”姚徵刚刚恢复面色的脸又乍红了起来，这一次连带着耳朵和颈子也红了个彻底，他愤愤地推开程宴，将人转了个身朝着门推出去，“谁要你帮忙！我自己会穿！”

        程宴没想到自己短短几句话会引起这么大反应，再转身便对上了迎面关上的门，差点被拍了个正着。他回想起方才姚徵的模样，实在是没忍住，倚着门大笑了起来，不出意外的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捶门的声响，于是程宴本来快要止住的笑声又没忍住。

        里面安静了片刻，门被突然打开，程宴挑眉看向姚徵，姚徵咬咬牙，大约过了两三秒才闷声道，“鞋…”

        “谢什么，不会说全啊。”

        “鞋不会弄…”

        程宴微怔，低头瞧向人脚上的鞋子，穿倒是穿了，鞋带却没有系，乱糟糟地散在地板上，袜子也是穿得皱巴巴的。他刚刚笑过人家，此刻心情舒畅的很，唇角还带着温温柔柔地笑意，“看好了，只教你这一遍，下次可就得自己系了。”程宴俯下身单膝半跪在地上，帮人整理好袜子，又引着人穿上鞋，认真而又缓慢地将鞋带系了个活扣，随后抬头望向姚徵，“记住了么。”

        姚徵正盯着人系鞋带的手看，他以前只觉得程宴人长得俊俏，却没想到手指也好看，鞋带在他手里灵巧的穿梭然后被系紧，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被突然提问，姚徵慌乱地对上人望过来的视线，他轻轻点点头，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不知道是真记住了还是假记住了，也不知道到底记住的是什么。

        吃过饭，程宴坐在餐桌前翻看今天的报纸。姚徵吃饭的速度要慢些，他很喜欢刘婶今天早上做的小馄饨，汤是炖了好几个小时的骨头汤，浓香润滑，馄饨皮是刘婶亲手擀的，剔透有嚼劲，汤里撒入的虾米紫菜给汤和馄饨增添了鲜味儿，姚徵小口小口将碗底的虾米都吃掉，端着空碗用眼神瞄了瞄程宴又看向刘婶，刘婶被人想吃又不好意思开口要的样子逗笑了，主动又给人盛了一碗。

        姚徵接过小馄饨吃的开心，程宴从报纸里抬起头时恰好看见他吹口气喝口汤，又吹口气又喝口汤，整个人吃得不亦乐乎。不知不觉看了好一会，姚徵第二碗小馄饨眼看着也要见底了，程宴这才收回视线，将手中的报纸翻到另一面，一则新闻映入眼帘。新闻占据了报纸一半的版面，篇幅之大不得不引人注目，实则讲的只有一件事，著名影星阮絮近日下榻法租界圣玛利亚大酒店，为新戏《续春园旧梦》的首映作宣传，《续春园旧梦》是《春园旧梦》的续传，阮絮曾在《春园旧梦》中出演影片的配角名妓崔玉莺，影片中崔玉莺爱上了外表深情内里狡诈的富家子钱子麟，崔玉莺以为自己找到了真心实意的有情郎，却不想钱子麟早就打起了算盘，在将崔玉莺哄骗到手后为了稳固家业转身就将其送给了高官做小妾，《续春园旧梦》讲的则是十年后的一次宴会上，随高官赴宴的崔玉莺又一次见到钱子麟，此时二人身份调转，钱家式微，钱子麟为之前的狐朋狗友所抛弃，崔玉莺则凭借高官宠妾的身份游走于上流社会为人所吹捧，围绕这种境遇下重逢的二人如何展开一系列爱恨纠葛的故事。影片还未首映，但前期的宣传和造势却已经是铺天盖地，加上有近几年新作频出且作品口碑十分不错的阮絮再次加盟，未播先火的势头盖都盖不住，这一大半的版面说的就是这个事儿，文章末尾写了首映的时间和地点，虽然明确写在了报纸上，实际上能去的人却也就是那些，必须得有请柬才行。文章左侧放的是几位主演的照片，左上角的是阮絮，程宴曾在和楚奕青、季筠海一起参加的一个舞会上见过她一面，印象里确实是位明艳的美人，只是程宴对这种类型的美人并不十分感兴趣，故而当时也只是匆匆扫了一眼没有细看。文章看罢，程宴合上报纸倚着椅背不说话，等到姚徵最后一口饭吃完，这才开口道，

        “走，我带你出去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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