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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三月春风似剪刀。

        殷红召组织了殷竹和殷梅去大明宫寺放风筝。

        两个人放的还没大爷放的好,殷梅一直以为,风筝要放起来,是一个人拿着跑,一个人扯着线跑,但去放风筝,被大爷上了一课。

        大爷腿脚不灵便,想出来的妙招。

        将风筝放在五十米远的距离,人扯着线头,迅速收线。

        人间四月芳菲尽。

        殷红召带着他们两个去寺里烧香祈愿。

        山上人烟攒动,格外热闹,他们烧了香,下山的时候,路边有人卖桃花,殷红召给殷梅买了一把。

        他们家里的花其实很多,瓶插水养的有雪柳、绿萝、尤加利、水仙、风信子、富贵竹,种的有向日葵美人蕉玫瑰月季百合珊瑚樱——

        五月,花园多添一株丝瓜。

        殷竹买的,就种在一楼的墙角,之前一直放置垃圾桶的位置。

        这个丝瓜和之前的那堆碎片,很容易叫人联想起来点什么,三个人心照不宣,都格外细心照料丝瓜。

        丝瓜很快有个藤,搭好架子,它顺利攀爬着院墙,一路朝上,最后绿油油爬上二楼的阳台。

        丝瓜开花后,是鹅黄色的,殷梅觉得好看,但却诧异怎么开花不结果。

        殷竹敲她额头,说:“这分雄花和雌花,开的都是雄花,只授粉,雌花开了才结果。”

        不久后,雌花开了,结了细细长长的一小截丝瓜,头顶顶着一朵花苞,殷梅和殷红召坐在院子里乘凉。

        殷梅伸手要指:“好像个小火箭啊。“

        殷红召赶紧制止:“不能指,所有的瓜都不能指,一指会掉。”

        殷梅觉得很神奇。

        丝瓜花逐渐繁茂,能下菜了,初夏收获的金银花也泡成茶,到夜里,三人坐在丝瓜架下聊天,格外有趣。

        有一夜,他们还碰上了一只萤火虫,小小的,格外好看,绿黄色的光,亮点点,像颗小星星。

        三人屏住呼吸,没人去抓它,就看着萤火虫飞过了院子。

        六月,苏西溪住院。

        苏西溪和她妈妈吵架,被推了一把,她摔在地上,腿骨骨折。

        几个同学都去看苏西溪。

        殷梅在这一天,见到了仇子高。

        仇子高在父母的陪同下办理出院。

        他人有些痴呆,之前的趾高气昂一去不复返,反而有种胆小如鼠的感觉。

        他爸爸妈妈开医药费的时候,吵了起来,最后去找主治医生理论,他们衣着都格外鲜亮,但眉宇之间,一个一股怨气,一个一股戾气。

        留下脚打石膏的仇子高在轮椅上。

        这天天气格外好,仇子高在原地等了会儿,就想推着轮椅去院子里,他慢吞吞推着轮椅,眼见快到门边,穿过塑料劈啪作响的帘子,他就看见了殷梅。

        他愣了下,而后笑笑,瑟缩的,像个陋巷里不能见光的老鼠。

        很快,他父母出来,责怪他:“腿断了还瞎跑!”

        问也不问,直接推着他从相反方向的大门走了。

        殷梅记挂着这件事,到画室的时候,顺口在苏良面前一提,苏良却如数珍宝。

        “你别说,这也是个人才,他家挺有钱的,之前要转校,只是一个托词,他是被人打了,暴打,打他的人也是机智,刚好在监控区域外,他说知道是谁打他的,闹着要寻仇,结果他妈那两天正烦着呢,两巴掌下去,就把他干老实了,当时她妈妈在外省的另一个房子刚好交房,她妈就带着他转校过去,谁知道去了以后,这货不老实。”

        “怎么个不老实?”

        “他进校第一晚,溜进去几个混混,要零花钱,他不给,混混跟同寝室的人都认识,经常找这些学生要钱的,同寝室的人早被混混打服了,就他还幻想着自己当老大,结果被同学伙同混混一块打了一顿,最后玩起了刀子,他被捅了几刀,听说腿上腿筋断了,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捅他的也是个倒霉催,听说学习还不错,但是人自闭,是被唆使的,被这事情吓得,当时就不对劲了。反正两败俱伤。说句不人道的话,我倒是觉得他这样还挺好的,造作不起来了。”

        殷梅附和着点头。

        ‘恶人自有天收拾’,这句聊以自我安慰的话,总算是冥冥中达成了。

        苏西溪的腿一时半会好不好,每周末不少同学都去看望她。

        徐梦阁也去过几次,像是被道德绑架去的,一去就杵在一边,好几次,殷梅给苏西溪剥完水果一递过去,回头就看见徐梦阁嘲讽的眼神,她心里怪不自在的。

        直到有天,她们一行人撞到了苏西溪的妈妈。

        盛夏,她穿一条海蓝色,蕾丝拼真丝的提花连衣裙,卷发红唇,提着一只lv的包,依靠着病房门,神情冷恹,点燃一支烟。

        她是殷梅见过最好看的女人,颇像智利,很有80年代港星的味道。

        徐梦阁和一堆同学见状,立马跑去外边,有几个还嫌恶地捂着嘴巴鼻子。

        宋菡萏和殷梅留在病房里,生怕她和苏西溪再吵起来。

        结果苏西溪的妈妈不是善茬,有人在也不在乎,包往病床上一扔,捡起袋子里的石榴,鲜红长指甲划开表皮。

        “你倒还挺享受。”

        苏西溪不说话,蹙眉,身体呈防御姿势,像把弯折到极限的弓。

        “小贱人,住的差不多就得了,回去东西搬走。”

        苏西溪和她妈妈很快吵起来。

        “我跟你班主任说好了,给你分了宿舍。”她红唇魅惑:“别总回来打搅我们二人世界。苏西溪,我想你清楚明白,你自己是什么处境。”

        殷梅觉得势头不对,赶紧和宋菡萏出了病房。

        门一合上,母女吵架。

        殷梅谎称去洗手间,逃到了花园里,才到花园,她就听到徐梦阁在说:“贱货,烂人,未婚先孕生苏西溪,宋菡萏还把她当成公主宝贝!不知道就是个烂货!她妈妈在ktv陪酒,她也在那儿陪酒的!”

        有人惊讶:“真的假的?”

        “你看看那样子,是个正常的上班族吗?”徐梦阁说:“我还几次碰到苏西溪从ktv里出来,有次她跟个男人一块,男人给她买衣服来着,都是大牌!”

        “那是她妈妈的男朋友!”宋菡萏高声说:“你们没有真凭实据,在瞎猜什么?!那人在追求她妈妈,所以给她买东西!”

        宋菡萏脸色涨得通红,那是殷梅见宋菡萏最生气的一次。

        一众人吓得顿时散了。

        徐梦阁脸上一阵青一阵紫,翕动着嘴唇,走过来,看眼殷梅,小声说:“宋菡萏……”

        “请你走吧!”

        宋菡萏不看她,手指向出医院的方向。

        不久后,苏西溪出院以后,就住了宿舍,那个男人和苏西溪的妈妈在一起领了证,成了苏西溪的继父,开车好几次到学校去找过她。

        学校规章制度是,除了老师领导的车,其余的车辆一律不得入内。

        但是这个继父,每次都能顺利进入学校。

        他送苏西溪的东西,都价格不菲,车泊在寝室楼下,还有保镖陪着,非常阔气,只是苏西溪很排斥他,将所有的东西都扔了。

        男人也不生气,格外大度,坐进车里走了。

        关于苏西溪的谣言不攻自破,众人调转枪头,又羡慕起苏西溪来。

        “我要是也有这样的爸爸就好了!”

        “别想了,你妈有苏西溪妈好看吗?”

        殷梅照旧画画、学校、家,三点一线。

        她一切平静,只除了和胥春之间的情愫涌动。

        春去夏到,到处都有人穿裙子,宋菡萏是穿裙子最早的那一批人,每一年,往往街上还是冷空气的时候,她的夏裙就开始了。

        每次到那天,她都发个动态,配图是自己的衣橱花裙子,配文是:开箱验取石榴裙。

        这年也不例外。

        苏西溪爱上洛丽塔风格衣服,一到周末,穿的华丽蓬软,殷梅和苏西溪成她的陪衬,但两人也不生气,三人有说有笑。

        殷梅喜欢洛丽塔风格的衣服,关于这类衣服,最著名的一个电影,就是《下妻物语》。但她不喜欢洛丽塔这个名字,该名词来源于小说《洛丽塔》,年幼的洛丽塔和妈妈两人生活,有天一个男人到洛丽塔家租房子,对洛丽塔一见钟情,而后,男人为了和洛丽塔在一起,而娶了她的妈妈,在她的妈妈死后,他成功成了洛丽塔的监护人,他大龄,无力地看着鲜活的洛丽塔被男人觊觎,疯狂和崩溃中,两人几次争执,最后,洛丽塔在产子时死亡。

        该书就是一个男人的意淫。

        七月,盛夏正式到来。

        开始期末考试,殷梅文化课和专业课都不错。

        补课的时候,排了新的座位,殷梅和胥春同桌。

        她坐下的第一瞬间,心中惴惴。

        她给他讲数学题,他给她讲美术,两个人逐渐热络,周围的同学也随之发现,胥春没那么冷,反而人挺好的,开始接纳他。

        他的笑容逐渐变多,只是神情里,永远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叫他挺拔的背影,看起来更显高大不可攀爬。

        殷梅和他逐渐熟稔。

        十来天后,胥春还没下课,就在收拾东西。

        殷梅愣住:“你干嘛?”

        “出去玩,去不去?”他眨下眼睛。

        “啊?”

        说完他就走,直接去画室,殷梅下意识就跟上,出了教室,她看见他从画室的楼上下来,肩膀上背着画板,从她面前路过的时候,他打个响指。

        殷梅仿佛被带走了魂魄。

        行尸走肉一样,跟着他,一直朝前走,他并不走校门,当时学校翻修,操场的防护薄弱,他带着殷梅从那儿翻墙出去。

        操场后面,浓丽的榆树外,是一排排民居,殷梅跟着胥春翻出去,正巧在超市门口。

        盛夏,蝉鸣聒噪,他说:“等一下。”

        殷梅就站着。

        他走进超市,不一会儿,撩开细密的流苏帘子,对她笑:“接着。”

        一个东西飞出来。

        她下意识去接,触手很冰,一看,是一罐冰可乐。

        很快,胥春从超市出来,他咬着可乐罐子的边沿,将手里的画板递给殷梅,殷梅呆呆:“你要干嘛?”

        “带你去个地方。”

        胥春将店老板门口放着的一辆自行车开了锁,长腿骑上去,点在地上,笑:“上来。”

        殷梅点头。

        见她只是走过来,站在自行车边,胥春疑惑:“来啊。”

        殷梅才反应过来,小心的坐上去。

        胥春一笑,脚踩住踏板,借力一蹬,自行车就行驶起来,殷梅一时之间有点恍惚,她只坐过殷竹和殷红召的自行车。

        殷竹造作,非要她跳,殷红召也很久不骑了,他之前的自行车是老式,年岁很大,一骑起来,就嘎吱作响。

        殷梅提着一口气,生怕自己太胖。

        但胥春骑得毫不费力,两人不时交谈,街道两旁是很大的柳树,盛夏,枝蔓长垂,逶迤生光,点点碎金光泽落在他的耳垂上。

        “真像小珍珠。”殷梅喃喃。

        “什么?”

        “没什么。”殷梅赶紧转话题:“西安爱种柳树的地方不多,不过我家巷子口,通往公园的方向,有种很多柳树,”

        “是吗?”

        “嗯。之前我还小的时候,我哥就用柳树做秋千,把柳树枝捋成两大簇,打个结。我坐上去,就是秋千。”

        “好危险啊。”

        殷梅默不作声,手指从柳树缝隙中穿过,很快柳树被甩在后面。

        她不觉得危险,她觉得快乐,但那份快乐,在胥春的面前,是一件毫无分量错误的事情。

        她一瞬间心中怪异。

        自己珍视的东西,原来对于别人是敝屣羞于一瞥。

        胥春又起了话头,两人说说美术和学习,间或提一点殷梅家里的事情,说来说去,殷梅就放开了,最后还是落在殷竹身上,她搜刮着殷竹的不道德,跟胥春倾诉。

        胥春只是笑,末了感慨:“看不出来,他这么坏。”

        殷梅顿时哑口无言,心中滋味百味陈杂,她轻声说:“他也不是那么坏,”末了,又赶紧调转话题:“等我家的丝瓜长大了,我送你一个。”

        “好。”

        骑了好一会儿,总算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大片绿草的地方,高高公路下,是连绵起伏的青色草坪,草坪外一条河道,过了河道,又是草坪。

        “这儿原来是一个高尔夫球场。”胥春停下自行车,结果画板背着,和她踩着台阶朝下走。

        夏天,草坪里开着黄色的花朵,格外好看,殷梅看的怔忪,从来不知道,西安还有这样的地方。

        胥春揉揉她头发,笑:“有意思的地方多了去了。”

        太阳照在他眼睛上,殷梅仿佛看见了夜里辉煌如琉璃的灯火。

        几年后,西安成为有名的网红城市,夜里大慈恩寺下灯火惶惶,全亚洲最大的音乐喷泉,在晚八点准时播放歌曲,身着汉服的女孩子和游客在这里摩肩接踵,折扇一扬,点点金光落在扇面上,她置身于此,会再次想起这一天胥春的眼睛。

        深情而漂亮。

        两人下了台阶,顺着河道一直走,河水里有天鹅,有人带着小孩在乘凉,喂一喂天鹅,胥春电话响了,他走开一点,躲开嘈杂去接电话。

        殷梅百无聊赖,蹲在水边,用手鞠了水,水珠自手掌缝隙砸下去,碎成颗颗珍珠。

        正看着,冷不丁被推了一把。

        她吓一跳,只觉得呼吸一滞。

        又猛地被人扯住身后衣裳拉了回来,一惊一乍之间,她吓出一身冷汗,一扭头,见是胥春。

        胥春笑:“怕什么?我会游泳,掉下去,我会把你捞上来的。”

        殷梅脸色苍白,嘴唇翕动着,半晌却搓不出一个词。

        胥春没发觉,自说自话,说是自己的一个舅舅打的电话。

        “舅舅?”他鲜少说自己家里的事情,所以殷梅格外关注,也就瞬间从差点落水的害怕里走出来。

        “是啊,舅舅。”胥春坐在石凳子上,说:“我有个小舅舅,不是亲的,只属于家族里的,他是家族里的楷模,做什么都是最好的,当然说话也很刻薄,他是我们所有人的噩梦,包括他妈妈,他大龄不结婚,被催婚,前几天相亲的女生看上他了,他挺烦的,就让我帮忙去打掩护。”

        胥春说:“那个女生是他妈妈认识的人,不然,照着小舅舅的性格,早就骂哭了,你不知道,我这个小舅舅,是个特别绝情的人,清华的学霸,平常讲英语像个外国人,过年的时候,有一年,吃饭,有人起哄让表演才艺,大家都表演了,他干嘛?他做了场英语讲坛。”

        “哈?”

        “对,就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情,他以前的志向是做个飞行员,但太危险了,家里不同意,他最后学了金融,现在有钱,养得起他的臭脾气。”

        “听着还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胥春笑:“但凡女生,在他面前,都气场败的一败涂地,喜欢他的人很多,但他没动过心,女生的小心思小心机,他一眼就看得穿,说白了,书呆子只是少数人,大多数能读通书的人,都聪明的很。”

        殷梅说:“你这小舅舅,还挺神奇的。”

        “是啊,不婚主义吧大概,从来没交过女朋友。”

        胥春带着殷梅到自己的秘密领地,两个人聊天结束,合着画了一张画,是夕阳西下的剪影。

        素描,格外好看。

        殷梅下意识说:“要是水粉更好看。”

        胥春笔尖停顿一下,笑了,神情淡淡,像是陇上一层云纱,他说:“是啊,可惜水粉不好带。”

        他们两个从这天开始,关系一日千里。

        可惜很快,补课结束,到了暑假,他们被迫‘劳燕分飞’,只靠着短信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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