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感时
谢剑南嘴上说着要去封信问问,第二日就找了个由头把温朝调到关月手下帮忙处置伤兵,不过关月没出面,又把他丢给了魏乾。魏乾瞧着温朝那一身同他们格格不入的清隽气,越发觉得关月真是疯了才会要这么个人当副将,也没给几分好脸色,来来回回的差使,做的尽是杂事。
温朝也没怨气,将魏乾吩咐的事情一件一件都办妥了,半点毛病也没让他挑出来。魏乾越看越不顺眼,连晚间同关月上报时脸色都不大好看,倒是谢剑南在旁边笑得高深莫测,随口劝了魏乾几句。
魏乾当场便炸了锅,说:“侯爷您不劝劝她便罢了,您看那小子像会打仗的吗?他提得动刀拉得开弓?”
“魏叔。”关月语气有些无奈,刚想说什么,谢剑南就接了话头,“副将得丫头自己用着顺手不是?若是不合适日后再换就是了。”
半晌又补了句,“不可以貌取人。”
魏乾被噎了一遭,气冲冲地出去了,谢剑南气定神闲地品茶:“我瞧着这小子有些罪受,明知道魏乾这臭脾气,还把人家往火坑里扔,你这丫头,也是一肚子坏水。”他顿了一会,随后轻叹,“像你爹。”
“若是没点定力的,也当不成副将。哪怕再等些日子慢慢提拔,也有些太快了,一步升天难免惹人非议,若连魏叔这点折腾都遭不住,我就该想着换人了。”关月有些欲言又止,过了会还是出声问了,“我爹当年…”
谢剑南没等她问完,便自己说起了陈年旧事:“我们第一次见你魏叔的时候,他就是个实打实的刺头,愁人得很,军功不少,犯的事更不少,折腾了许多年也没升。我觉得他性子太差,成不了事,就没放在心上,但你爹上了心。魏乾调过来之后可没少挨打,那是实打实的板子,他性子直,也不在心里记恨,被你爹一路熬成了天盛营的主将。”
“真论识人之明,这北境没上及得上你爹,他挑人是真有本事,总能从那一群小兵里挑出些人才,自明帝去后,虽说没出什么大将,却也保了北境这么些年的安定。”谢剑南透过忽明忽暗的烛火看她,仿佛在窥探旧友尚存于世的影子,“我们谢家总得回去一个,才能让云京心安,我是老了,可这危机四伏里处处是功成名就的机遇;我们这群老东西死的死伤的伤,还活着的谁也不甘心在云京赋闲,可人总得服老,后辈总要接过这天下大任,定烽火、清朝堂。”
“好刀需磨,只是我再帮不了你们,北境这担子不轻,你们几个小辈,得自己扛起来。”
三日后,温侍郎同清平郡主回了信,说让关月只当是个普通人家的子弟对待,不必顾及他们,更不必顾念他们父辈的交情,该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第四日云京来了人,谢剑南受诏回京,将自己特意带来的几个近卫留给了关月和谢旻允,谢小侯爷接了定州的兵权,却悠闲得很,只让白微去定州安排各项事宜,自己仍然在沧州长留。云京不肯正封,关月暂代北境统帅,她便让全军上下自此称将军,不许再叫大帅,魏乾为这事有些气恼,于是温朝的杂活便又多了些。
谢剑南给关月的这几个近卫分别叫做京墨、川连和空青,还有两个女孩儿叫南星和子苓,加上谢旻允的白微和商陆,全是药材的名字,谢旻允说他爹从前起名,都是直接在人家乳名前面随便加个字,后来还是他娘实在觉得难听,拿着医书全给改成了药名。
谢旻允的两个近卫是从小跟着他的,不像关月,小时候只用过几个婢女,没特意养过近卫,谢剑南一下子给她塞这么多,也是要她自个斟酌的意思。不过谢剑南给的总归是比自己再挑要好些,人都是能用的,只是谁用着更顺手能做心腹,谁更可信些,就得她自己慢慢瞧了,不过她的心思还是得放在副将身上,多花些心思。
清平郡主同曾经的兵部侍郎亲自教导,自然不会差。只是这二位熟悉的战场恐怕也是朝堂风云,如何配置军备物资、如何调任兵员,真要带兵打仗,总有些纸上谈兵的意思。
谢剑南离开前同她说,好刀需磨,要他们自己把北境的担子扛起来,可无论是温朝还是她,又或是谢旻允,谁又不是初出茅庐,不知欠着多少火候。谢剑南这句磨刀,说的是他们。
“京墨,你去同魏叔说一声,以后温朝调到我这儿来,他不必再管了。把温朝叫过来,我有事要问。”关月看着谢剑南给的文书,这些近卫的家底、长处一一在册,她的笔突然顿了一下,“南星原先是侯夫人做主留下的,这上头没写,你同我说说,为什么?”
“是。”京墨应声,随后同她解释道,“南星原先是夫人身边老仆的侄女,父亲是个赌鬼,就把她卖给了青楼,她那时候年纪小,还得养几年才能…老仆求了夫人,这才把她弄出来,夫人那时候有孕,想把她留给小姐,就让她练了些功夫,后来的事情您都知道,她就一直同我们一道读书练功,直到侯爷把我们都给了您。”
谢旻允的母亲死于难产,南星和子苓大约都是侯夫人原本想要留给小女儿的,京墨他们大约就是想要留给小公子的,她不知道骨肉是男是女,却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只是最终也没能用得上。谢剑南肯把这些人留给她,是对旧友的宽慰,更是作为长辈的爱重和希冀。
原本准备给自家后辈的人,自然不会有问题,她先前不知这几个近卫的渊源,还想着要留心他们是否可信,如今便可放心安排他们做事。且眼下的情形,她确实没多余的心思排查近卫,能放心用就是天大的喜事。
至于日后如何治理亲兵,除了她自己要花心思,还得看温朝这个副将能不能压得住场子。她不能只凭这点渊源就相信他们绝无二心,纵然是白前,谢剑南信任和器重的同时恐怕也留了后手。
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治军御下需要的,除了信任,更是手腕和心思。
用人不疑,却得时时刻刻捏着底牌,这些她听父亲讲过许多遍。真要做起来,也不知自己到底有几分本事,如今在这乱七八糟的境遇里不必为这些忧心,总归是件好事。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明日映天,甘露被宇。是好名字。”关月一抬头瞧见温朝难掩倦色,心道魏乾果然是折腾人的一把好手,“魏将军手下,不大好过吧?”
“还好。”
“坐吧,不必这么拘谨。”关月将手里的东西收了,撑着下巴瞧他,“你并不想回定州,就算我不曾巡营,你也有法子留在沧州,是不是?”
温朝抬眼,对上关月有些探究的目光:“我以为将军,不会厌恶这样的作风。”
关月轻轻笑了声,从桌上拿了份文书递给他:“这是云京来的文书。”
她依然撑着脑袋打量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今日你就算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我知道,外头有京墨守着,不会被旁人听了去。”
关月没在出声,等着他看完回她,又想着温朝的名字。
感时兴思,企首延伫。于赫帝朝,伊衡行辅。才非允文,器非经武。
曜灵,日也。
关月想起自己和兄长的名字,被父亲寄予一生所愿,夺回失地,重整山河,只是缺了些对后辈的疼爱和祝愿。
她抬眼去看温朝,他仿佛自然带着几分与边境不符的从容迢递,关月撇了撇嘴,只得感叹不愧是郡主,名字起得好,还能在边境教出这样的风姿气度。
云京天然的风雅清韵,不是他们边境上的人,想学便能学的来的。
比如她这样的,从小兵法诗词读了不少,女德女训一样不沾,刺绣女红半点不会,至于琴棋书画,书还不错,琴也会一点,这棋和画,实在是力所不能及。若是她在云京,大约就是茶饭笑柄,是没好人家肯要的姑娘。
朝堂际会,她一向烦得很,只是日后身不由己,不得不入局去蹚云京这趟浑水;北境的担子到了她手上,她就绝无可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
北境本就身在朝堂局中,只是从前有父兄撑着,她就不必去管云京纷乱,如今只身入朝局,便只能尽她所能,护佑北境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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