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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赜走近两步,站在青纱帐前,见横卧的女子一动不动,跟往日昏睡并无半点不同。

  

  他心下踌躇,就见秦舒嘤咛一声,轻轻抬起胳膊,挠了挠嘴角,那里有个小红点,想来是蚊虫叮咬所至,倒仿佛美人痣一般。

  

  陆赜坐到床前,握住秦舒的手,也并不见她醒来,见她檀口绛唇仿佛涂了口脂一般红润诱人,他低头原本不过想着轻轻啄一口,却食髓知味,轻拢慢敛起来。

  

  秦舒是叫憋气憋醒的,悠悠睁开眼睛,便见陆赜低头虚虚压在她身上,刚想开口说话,便被他撬进贝齿,津液相交。

  

  秦舒推了推他的肩膀,纵使比刚醒来的时候有了些力气,又哪里推得动他?一只手滑到陆赜腰间,拧着一层衣服皮,这才叫他吃痛停住。

  

  陆赜抬起头来,见秦舒定定地瞧着自己,仿佛吓着了一般,眉头微皱,脸色微恙带着一丝怒气,便是生气也是鲜活的,一时万般话皆说不出口,呐呐道:“可有什么不舒服的没有?”

  

  秦舒哪里说得出来话,气喘吁吁,陆赜知她腰上无力,见她想坐起来,忙伸手去扶,未几,脸上便挨了一下:“陆赜,你疯了?”

  

  她手上没有力气,即便是生气,一巴掌打过去,陆赜脸上连个红印子都没有,倒是自己手心发疼。

  

  陆赜不怒反笑,拥了秦舒入怀,声音涩涩发冷,抵在秦舒耳边道:“你说得不错,你要是再不醒,我大抵就是快疯了。”

  

  秦舒叫他紧紧抱着,只觉得头皮发麻,瞧他神经兮兮的模样,往日便有些偏执,也不知如今如何了,并不敢刺激他。

  

  又听他小声道:“我有时候想,你要是真的醒不过来,那我该怎么办?只是我往日一想这个,便头疼欲裂,整宿睡不着。后来我便想,老天爷不叫我有这个念头,便是你一定能醒来的意思。”

  

  秦舒叫他箍得紧紧的,有些难受:“陆赜,我疼……”

  

  陆赜听见这句,果然从神神道道里面清醒过来,松开秦舒,问:“哪儿疼?我请大夫来?”

  

  他刚从宫里回来,身上是一身仙鹤绯袍,此刻已经皱皱巴巴了,乌纱帽叫随意地丢在床下,只面容却还如同往日,多了三分冷峻罢了。

  

  秦舒打量了一会儿,淡淡道:“叫你箍得发疼!”她摸了摸嘴角,已经叫磕破了,低声道:“不知道你大早上又发什么疯?”

  

  陆赜对着旁人自是不在乎,可对着秦舒现如今已经很能耐住性子装一装了,讪讪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张花笺:“这是你用胭脂涂的梅花?”

  

  秦舒这才想起来这一茬,昨日知道珩哥儿和偱姐儿的处境,着急叫陆赜回来,便叫小梅涂的梅花:“我有事问你,珩儿为什么叫送去那么远的地方念书?”

  

  陆赜把掉落的那柄团扇拿了过来,慢慢摇起来给秦舒扇风,底气不足:“他对我心有怨怼,视如仇寇,事事同我作对,我如何教得了他?索性叫他上外头去也好,也免得耽误了读书识字。”

  

  秦舒更加疑惑了:“什么叫教不了,你不是已经教了他快一年了么?”

  

  陆赜不说话了,秦舒便更加生气:“当初是你非要我把他生出来,现如今又不肯好好待他?难道什么东西,什么人,遂你的意如你的愿之后,你便这样毫不珍惜么?”

  

  陆赜唯我独尊惯了,秦舒一病,更是万事只由着自己性子,见秦舒气红了眼眶,只得认错:“你心疼他,叫他回家来,我重新教他读书便是。你别生气,你的病气不得。”

  

  秦舒甩开他的手,往床下来,谁知并不记得自己现今走不得路,当下往脚踏上跌去,幸好叫陆赜扶住。

  

  陆赜抱了她上床,问她磕没磕到身上,见秦舒并不理他,对自己的心思倒也坦诚道:“你生产的时候,叫误诊为血崩,倘若不是李太医,几乎救不过来。便是勉强救过来,也常年昏睡。你知道的,我一向没有耐心。更何况礼记有云,君子抱孙不抱子,教子要严,宽者多不孝。倘若平日里姑息宽纵,叫他恣意妄为,便不是我们这样人家的规矩。”

  

  “我七岁的时候已经拜在名师门下,便是大雪天也要恭立奉读左右,时常冻得手脚都没有知觉。比之我幼时,他今日锦衣豪仆,又算得什么吃苦?”

  

  秦舒听了皱眉,却也明白,往日他教导珩哥儿也是一个严字,不过自己在旁转圜罢了。秦舒往日在南京国公府的时候,大老爷如何荒唐,也是一清二楚,想必陆赜幼时并不曾得过父亲的教导。

  

  外头小梅禀告:“大人、夫人,外头太医、大夫已经到了。”

  

  秦舒不解:“昨天不是叫大夫看过了吗?我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陆赜把帘子放下来:“还是多叫几个大夫瞧瞧,这才放心。”

  

  屋子里进来七八个大夫,有的是太医,想必刚从宫里下值回来,身上还穿着官服,轮番给秦舒把脉,又问了许多,又把往日的脉案仔细研究了一通,闹哄哄议论了一个时辰,这才合起来开了张方子。

为首的一位头发全白了,拱手道:“国公爷,脉象并无不妥,应是大好了。”

  

  陆赜听了,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又请了大夫出去外间,细细地问了一通。

  

  小梅端了热水进来伺候秦舒梳洗,又做了一回针灸,涂抹好药膏子,便见陆赜抱了偱姐儿进来。

  

  她生得白白胖胖,额间有一颗米粒般的胭脂痣,叫陆赜抱到床边来,指着秦舒,教她念:“偱儿,这是娘,叫娘!”

  

  偱姐儿倒不怕生,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转了转,见不认识面前的人,往陆赜身上偏,拉着他的衣袖,一个劲儿地道:“走……走……”

  

  连说了几声,也不见来人抱她走,发起急来,索性自己往床边爬,想沿着床沿滑下去。

  

  陆赜笑笑,长手一捞,便又提溜上来。偱姐儿也不哭不闹,重重朝陆赜脸上拍了一巴掌,不言不语地蹬着他。

  

  她倒是生得壮实,手上的力气比秦舒这个昏睡刚醒之人大多了,拍得陆赜脸上起了个红印子。

  

  秦舒怕她哭起来,对陆赜道:“算了,她还不会说话呢?哪儿有刚见面便会叫人了的,以后慢慢教就是了。”

  

  陆赜不理秦舒,叫偱姐儿坐在床上,正色道:“爹知道,你听得懂我们说话,也会说话,只是不愿意说罢了,是不是?”

  

  偱姐儿看着陆赜不说话,微微皱眉,看起来是听懂陆赜说的话的。陆赜把她抱到秦舒面前,温声道:“从前你不想说话,嫌麻烦,爹也不勉强你。只是这是你娘亲,为了生你差点没了命,昏睡两年也是因为你的缘故,你这声娘亲是必须要叫的。”

  

  陆赜越这样说,循姐儿便越发犟脾气起来,不肯说话,嘟着嘴巴气呼呼的模样。

  

  秦舒笑笑,觉得她这个样子倒是生动有趣,一边说一边去摸循姐儿的气鼓鼓的脸蛋儿:“好了,不想叫就不叫吧,我饿了,摆饭吧……”

  

  手刚摸到循姐儿的脸蛋,便见她小手挥了过来,听得一声脆响,秦舒手背上便红了一片。

  

  秦舒还未怎样,便见陆赜沉着脸唤了一声:“陆循!”

  

  小丫头倒也不怕,抬头回望她父亲,父女两对视了一会儿,终见她低了头,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陆赜厉声道:“大点声!”

  

  秦舒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并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想说话而言,她想摸摸她,又怕小孩儿反感,只抚了抚她的衣角:“好了,我听到了。”

  

  循姐儿低头瘪着嘴,并不想再说一次。除了秦舒,陆赜又容忍过谁跟自己发犟呢,他吩咐乳娘:“抱了姑娘去祠堂,叫她一个人在祖宗牌位面前反省。”

  

  听得这一句,乳娘为难地上前,便见循姐儿忍着哭声抽噎起来,秦舒忙挥手,抬头皱眉对陆赜道:“出去!你要去祠堂,便自己去。”

  

  循姐儿便是哭,也是极力忍着,忍得满脸通红,秦舒拍拍她的肩膀,柔声宽慰她:“娘听到了,听到你说对不起了,你刚刚又不是故意的。我们循姐儿是个好孩子,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循姐儿便哭得止不住了,秦舒手上力气恢复了,把她抱到怀里,见她并不挣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娘睡着了,没有陪我们循儿,没有教我们循儿说话,是娘不对,以后不会了。”

  

  循姐儿哭得浑身发抖,听见这句,勉强忍住,小声道:“你骗人,你骗人……”

  

  秦舒见此心里酸酸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娘不会骗人的。”

  

  循姐还抽着哭嗝,一边哭一边道:“哥哥说,是八匹马,不是四匹马……”

  

  秦舒不再说话,拍着后背哄她,她到底是小孩儿,不一会儿就哭累了,睡着了。

  

  陆赜坐在床边,伸手去接:“给我吧,叫乳母抱去后罩房里睡。”

  

  秦舒手上仍旧不自觉地轻抚,抬头望陆赜:“你不应该那么跟她说话,她不欠我们什么,我昏睡怎么能说是因为她呢?我也从来没有觉得她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要论这个,只有我对不起她。”

  

  陆赜知道,她的想法一向与常人不同,道:“父母生养,本就是恩德,不说卧冰求鲤,怎么连娘亲都不叫一句?”

  

  倘若是往日,秦舒哪里有耐性同他分说,不过这时候心境变了,对着陆赜正色道:“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无论是对珩儿,还是循儿,我生养他们并不觉得自己对他们有什么恩德,更不需要他们做谁的孝子贤孙。倘若他们将来心有怨怼,同我们不好,那也是父母没有教导好。”

  

  陆赜说不出话来,又想她肯醒来,这些不过是小事罢了,不必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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