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礼法与感情
许素云的问话让张妃摸不着头脑。
张妃道:“我不喜欢他,他就算是记恨我,又跟嘉乐有什么关系?”
许素云便道:“娘娘可曾听过郑庄公与他弟弟的故事?”
张妃不能断文识字,大脑又不够聪明,能走到今天这么高的地位,前期靠一张皮囊,后期便靠着自己的儿子杨清平。
她从来只关心吃喝玩乐,哪里会知晓这些事。
见张妃一头雾水,许素云大喜。
无知就好了,世界上无知的人最好骗,一旦她们相信什么,就会深信不疑。
许素云道:“郑武公的妻子武姜庄公和共叔段。武姜不喜欢庄公,偏爱共叔段。到庄公即位的时候,武姜就替共叔段请求分封到制邑去。制邑是个险要的地方,庄公没有同意……”
张妃一听,巧了,这不就跟她现在的情况一样么?
唯一的不同是,杨清平还没即位。
许素云见她神色大变,便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添油加醋道:“后来庄公有意养成他弟弟的恶习,导致共叔段举兵起事,想夺取整个郑国。”
张妃脸色一白,问:“结果呢?”
许素云重重叹息:“武姜做共叔段的内应,企图灭掉庄公,可惜共叔段不及庄公,被庄公打败,谋反失败。武姜也被他安置在城颍……”
同一个故事,不同的人说,不同的人听,总能产生不同的效果。
有人看到了统治者内部的争权夺利。
有人看到了郑庄公的可悲可怜。
……
而张妃听到,带入了自己,便听到了大儿子的不仁不义。
她素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杨清平。
张妃像是遇到恩人似的,握住许素云的手:“难得你真心实意为我们娘俩好。”
许素云也握住她的手:“娘娘这是哪里的话。”
张妃满面惊恐地说:“可是现在那个人已经成了太子,我又不能劝陛下不选他,就算我真劝了,陛下也不可能听我的呀。”
她是真没把杨清平当亲生的,杨清平对她来说,不叫儿子,叫“那个人”
从头到尾,她只在乎小儿子。
机会昙花一现,转瞬即逝,成熟的政客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许素云不疾不徐地凑到张妃耳边,道:“夫人有没有考虑过,让康王殿下争夺储君之位?”
景家扶持杨清平又如何,景明珠嫁给杨清平又如何。
既然太子不能为林家所用,那就换个太子。
杨清平被册立为太子的前几天,荣王刚刚被皇帝以私制龙袍,豢养死侍的罪名废为了庶人,一旦走到这个地步,哪还能翻身?
林丞相能够将罪名撇干净,将自己摘出来就不容易了。
其它的皇子,但凡露出过一点点争储苗头的,都被林丞相打击过,个个视他为仇敌。
只有杨嘉乐,他跟林家没有仇恨,年纪又小,方便控制。加上他是张妃最喜欢的儿子,将来张妃可以在宫里帮他打探消息。
每个皇子,出生开始,就被人计算着利益价值。
想要不被算计,除非他没有价值。
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张妃意料,她不震惊是假的,在此之前,她只在戏文里听过这种事。她倒不是可怜杨清平,主要是害怕。
她的人生,还没冒过这么大的险。
张妃下意识抗拒道:“可是现在嘉乐才十岁,我们孤儿寡母的,哪里比得过他?”
许素云见状,立刻忽然跪下,指天为誓:“若是娘娘有苦难,妾身和林丞相愿马首是瞻,力保康王殿下生命安全。”
张妃犹犹豫豫:“那我还是再想想吧。”
说完这句话,她便让秀祥送客了。
她只是个小女人,这么多年来,心里装的事都是讨好皇帝。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连国家大事都能轮得到她来关心。
她不明白林丞相何必这么做。
哪怕是巴结杨清平,也好过在这里说杨清平的坏话,去扶持一个十岁的孩童。
张妃即使在宫廷里,看起来儿子位分高,她地位显赫,其实她也没有真正接触到核心利益阶层,有多消息,她根本就不知道。
她不可能看懂林家和景家的暗流汹涌。
她更不可能抛弃附属角度,用一个更大的格局去思考问题。
这边许素云出动,那边林丞相就开始使力。
杨清平刚刚当上太子,景家子弟不安分的子弟就开始出来闹事,本来当事人都不愿意再提,但架不住林丞相想把水搅浑。
景家是个大家族,家里出几个败家子可以理解。
前天景明珠的堂兄景玉堂跟城中富商家的公子应超马车撞了,两人都坚信是对方的错,互相不服气,于是叫来了捕快评理。
捕快是个新人,不知道景玉堂的身份,便判了他错。
景玉堂想着他一个世家公子,大伯是景将军,居然被人如此轻视,心里很不服气。
于是当街叫了家丁,将捕快与富商家公子打了。
打架的场地就在永春道口,人流众多,不到一日,景玉堂打人的消息便遍京城。这弄得梦落令沈三元挂不住面子,便将景玉堂扣下了。
景玉堂的父亲一听这事,连忙派管家备了大礼往衙门赶。
本来沈三元便只是做做样子,就要放人了。
谁知这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就拉开了林家和景家的斗争。林丞相直接以让自己的亲信刑部侍郎去到了衙门,提前将人关起来了。
一时间,梦落的议论之声沸沸扬扬。
林家在做舆论引导,景玉堂殴打捕快和富商之子的事成为梦落最热门的话题。
三天后,舆论又将关注点烧到了景长风身上。
梦落阴谋论骤然而起。
“他肯定不会被惩罚的,也不看看他伯伯是谁。”
“大庭广众之下竟敢殴打捕快,这是公然与朝廷作对,景家真是不做人。”
诸如此类流言充斥在坊间……
皇帝也不得不关注起这桩事。
他笑而不语,缓缓抬头,看向杨清平:“太子,不知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杨清平道:“这件事很棘手。”
皇帝将折子递到他手上:“那你跟我说说,若你处理这件事,你该怎么办?”
杨清平淡淡说:“我现在只听到别人的议论,还未看过卷宗,不知真实情况如何。若是像传闻所说,便要按大庆律令判处□□。”
皇帝意味很长地看着他,终于决定:“好,那就将此事交由你处理。”
这件事也是皇帝对他的考验。
为君者,总会面对礼法与感情的抉择。一方是自己的妻子,一方是大庆的律法。每一种选择都会有缺失,这是君主的煎熬。
皇帝不知道的是,杨清平丝毫没有负担。
他一心想要铁面无私,不是因为大公无私,而是因为他对她没有感情。
景玉堂一案教由杨清平办理,此话一出,瞬间引爆了梦落士人议论的焦点,大家无不骂骂咧咧,都调侃这是自罚三杯。
杨清平的妻子是景家姑娘,让他查景玉堂,不是左手查右手吗?
年轻的士人更是生气,说世道不公,跑到衙门口击鼓鸣冤。
景明珠的叔母听说儿子由杨清平处理,心里乐开了花,大家都是亲戚,想必也不会撕破脸,所以便备了份大礼,找景明珠说情。
景玉堂的事闹得人尽皆知,景明珠在府上都觉得丢脸。
一听叔母来了,哪里不知她的意图。
月牙进门刚刚禀报,景明珠气得头都疼了,道:“她把儿子娇惯成那样,活该!还有脸到王府来!真真不知好歹!不见!”
月牙劝道:“你也消消气,为了那样的人,不值得。”
景明珠接过月牙的茶,呷了一口,这才稍稍恢复了点平静:“以前在府上,她不知天高地厚,愚蠢得紧,账都算不明,还有脸跟我争管家的资格,也不知多管教管教自己不成器的儿子,看如今,她把孩子养成什么样子。”
月牙道:“这次咱们家是真没脸面,被人街头巷尾地议论着。”
景将军素来刚正不阿,名声竟也被流言连累。
景明珠随景长风,素来是个刚正性子,哪里容得下这事,继续道:“她过来,无非就是听说太子管了这个案子,想来咱们府上求情,我若是她,我就算是看着景玉堂死了,也没脸开这个口。”
月牙听这意思,便问:“那我去回绝她?”
景明珠正要点头,忽闻门外一阵躁动声,不经通禀,便听见叔母闯了进来。
那是一个习惯霸道刁蛮的女人,美丽的蠢货。
叔母见她坐着,神情不阴不阳:“哟,姑娘成了太子妃,身份比从前尊贵了,作为叔母,竟连见姑娘一面的机会都不给。”
景明珠最是不喜欢她,可她闯进来,又不得不见。
她只好假笑:“哪里的话,刚刚准备让月牙去迎接叔母,没想到叔母就进来了。”她让月牙去给叔母倒茶,又端坐好身体。
景明珠不紧不慢地问:“不知叔母此行所为何事?”
叔母也不知道人情世故,连简短的寒暄都没有,直接开门见山:“玉堂被沈三元这个该死的贱人抓了,你快让太子把他放了。”
大家闺秀也不一定都是端庄文静的,眼前的叔母就不是。
被宠坏的大小姐跟纨绔子弟一样讨厌。
景明珠非常讨厌她颐指气使的语气,但又碍于她是长辈,所以不好意思说得过分,便委婉道:“这件事影响太大,只怕不能放。”
叔母立刻站起来:“不能放?不就是打了几个贱民吗?你不想帮就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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