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执政官
与虔诚忏悔的执政官不同, 床上的小眷者看起来睡得十分香甜，她抱着被角，蜷缩在一边, 偶尔还会无意识地动作, 别说是负罪感, 她大概连一丁点儿愧疚都没有。
靠近主对她来说不是罪责与忏悔，而是满足与愉悦。
嫉妒神看着深深跪伏、额角触地的明尔顿，又扫过床上面带笑容睡得香甜的顾绮，略微沉默, 祂平静道：“明尔顿, 你恪守职责是好事, 但偶尔也可以向阿丽黛学习一下，不必时时刻刻都这么严苛, 你是我的执政官, 我虽然没有像宠爱阿丽黛一样宠爱你，但也给予你应有的宽容。”
严苛、尽职、但无趣，这就是嫉妒神对他的全部看法。
明尔顿不敢抬头注视神明失望的面容, 在嫉妒神算得上宽容的语气中，他却更加愧疚了。
主虽然对他不满，但依然给予他宠爱, 他却没有好好侍奉主左右，这足以令他羞愧致死。
明尔顿甚至想起之前的事情, 他想起顾绮曾经和他说过的话, 想起在爱纳依发生的事情。
主这样宽容他，可他却做了违背主意志的事, 尽管一直在心中告诉自己,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主的威严, 等到主不需要他那天，或者阿丽黛不能再蒙骗主时，他就偿还自己的罪孽。
他原本一直是这么想的。
但此时此刻，明尔顿这些天内心的痛苦似乎叠加起来，让他心中涌出无限情绪与波动。
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压抑不住情绪，表露出痛苦。
深深吸了口气，在良久的沉默中，明尔顿从浮现痛苦，又一点一点散去了目光中的抉择，他似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看向神明，明尔顿虔诚而释然道：“我要向您忏悔我的罪责。”
他的目光扫过睡在神明床边的顾绮，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低沉与平静。
“不止今日的罪孽，身为您的执政官，我与您宠爱的眷者做出了违背您的事，在爱纳依，我们······”
他的停顿隐去了后面的话，再次深吸了口气，明尔顿才鼓起勇气接着说：“我们做出的事情足以经历一百次审判，我与阿丽黛都已不洁，我们违背了您的意志，做出背叛您的事，我主，请您将我和阿丽黛都放逐到罪恶之所，永恒忏悔我们的罪恶。”
他的语气带着释然与坚定，说完之后甚至有些轻松。
这件事一直埋在他心底，让他背负了莫大的罪恶感，现在向神明倾诉，也许他将永沉罪恶之所，可明尔顿却觉得自己恍惚间得到了救赎，因为最终他依然坚持了自己的职责，他履行了自己对主的虔诚。
哪怕死去，他也将没有遗憾了。
那种发自内心的虔诚令人动容，他久违地露出一丝微笑，是温和的，是愉快的，甚至是满足的。
不过嫉妒神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勃然大怒，甚至没有表露出太大情绪。
神明目光浅淡地注视他，等他说完了所有话，祂似乎沉思了一下，才简短道：“你和阿丽黛······做了违背我意志的事，已经不洁？”
“是，我们都罪孽深重，请您放逐我们。”
明尔顿认真点头，并再次恳求主将他和顾绮放逐。
嫉妒十分平静，脸色甚至略显奇怪，祂低头注视依然在身边睡得香甜、还带着甜美笑容的小眷者，在良久的沉默后，祂语气温和道：“明尔顿，也许你该去学习一下简单的繁衍知识，阿丽黛才十八岁，我的执政官被一个十八岁的人类少女欺骗并深信不疑，确实有损我的威严。”
明尔顿原本释然与满足的目光陡然间愣住，他眼中甚至出现了一丝茫然。
“主？”
嫉妒神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指尖在顾绮额角轻点了一下，下一刻，她有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着眼睛摸索着从床上爬起来，并在半梦半醒间下意识询问：“主？您不休息了吗？让阿丽黛侍奉您······”
然后她看见了跪伏在床下的明尔顿。
一丝嫌弃瞬间爬上了她的表情。
顾绮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又是你？”
明尔顿却紧张地盯着她，他语气急切甚至催促地询问：“阿丽黛，我们在爱纳依，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主的事？”
也许是他的问题问得突然，少女愣了一下，才满不在乎道：“哦，你说那件事啊，我随口说说而已，你还记着啊？”
也许是看到神明也投下注视，顾绮更加清醒了一些，她甚至挑了挑眉，表情变得不解：“不会吧？明尔顿大人你真的相信了？我要是真和你发生了什么，怎么还敢出现在主的面前？主全知全能，你侍奉主这么久，难道你觉得主发现不了我们是否不洁吗？”
她的语气带着深深疑问，甚至有些不可思议，似乎明尔顿问了什么离谱的事情。
明尔顿目光愣住，呆愣地看了她一会儿，才下意识说：“明明是你说我们发生了不可告人的事情，还说为了主，我应该隐忍······”
“我是说了那些话，可我说过的话多了去了，明尔顿大人，你难道每一句都相信？”
顾绮撇了撇嘴，与他完全相反，她从床上爬起来，蹭到神明身边，语气娇软地撒娇：“主，您看，不是我喜欢欺负明尔顿大人，可他也太笨了，他这么笨，我忍不住就想欺负他。”
嫉妒神目光有些微无奈，祂的目光在顾绮扫过，最后停留在表情呆滞的明尔顿身上。
良久，主神微微叹了口气。
“好了，明尔顿，你下去休息吧。”
这件事有些无法形容，但就连神明也觉得明尔顿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很惨，近乎怀疑人生。
阿丽黛喜欢和明尔顿争吵，经常欺负他，嫉妒是知道这些的，但阿丽黛只是个孩子，她的欺负顶多是话语上的胜利，祂没想到明尔顿会相信这种谎话，相比起来，祂的小眷者确实很聪明，可祂的执政官似乎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
神明微微摇头，从床上起身。
祂一般休息都要许多天，但有过于活泼的眷者和脑子不太聪明的执政官在这里闹腾，祂实在睡不下去了。
神明起身之后，顾绮忙凑在祂身边，伸手拽住了神明的衣角。
“主，您不休息了吗？”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遗憾和不舍，不知道是不是可惜无法再继续与神明亲密接触。
嫉妒神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地询问：“和明尔顿学习得怎么样？”
“挺好的。”
顾绮直接忽略了接引神仆时发生的意外，微微扬了扬下巴，她有些骄傲道：“您卑微的眷者觉得自己可以胜任。”
她想争宠的想法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神明再次看了眼陷入沉默与呆滞的明尔顿，又看着满脸热烈与期盼的小神仆，祂微微叹息，总觉得要是不管的话，嫉妒神殿也许有一天会被这个活泼的小眷者主宰。
明尔顿空有执政官的身份与实力，却拿这么一个小姑娘毫无办法。
因此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神明第一次偏向自己的执政官。
“不许再欺骗明尔顿，如果让我发现，我会惩罚你。”
而少女嘟起嘴唇，有些委屈地应了一声，小声说：“是明尔顿大人太笨了，太聪明难道也有错？”
神明罕见地冷下了面容，只是语气没有太大变化。
“你在反驳我？”
顾绮迅速摇头，小心翼翼看了祂一眼，才可怜巴巴地说：“阿丽黛不敢。”
看到她认错，嫉妒将冷漠消去，恢复了平淡的温和。
祂陈述道：“阿丽黛，你太骄纵了，是我最近太过宠爱你。”
“您不想再宠爱我了吗？”
少女在祂的话语中表情越来越可怜，最后甚至带了些哭腔，神明只是简单地训斥了一句，她就已经牵着神明的衣角，哽咽道：“您不爱我了，呜呜呜呜呜。”
顾绮显然比明尔顿聪明多了，知道怎么博得神明的喜爱与怜惜，嫉妒说了一句，她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但因为她容貌姣好，目光灵动，就算委屈哭泣的时候也不会让人觉得厌烦，只是觉得她可怜巴巴的，像个呜呜咽咽抹眼泪的幼兽，又可爱又让人怜悯。
相比之下，十分木然地跪伏在地的明尔顿显然不能更吸引神明的目光。
嫉妒神静静看着顾绮‘呜呜咽咽’了一阵子，终于还是对她的宠爱与宽容占据了上风。
祂给小眷者擦了下眼泪，语气略带严肃：“十八岁虽然在神界不大，但在你们人类世界已经成年，阿丽黛，你是个成年人，要学会成熟，知道吗？”
“唔。”
顾绮鼻尖和眼眶都有些微红，她吸了吸鼻子，拽着神明衣角的手并没有放开，反而抓得更紧了一些，甚至得寸进尺地把带着泪痕的脸贴近神明身边，委屈巴巴地倾诉：“我只是爱慕您，也想得到您的喜欢，难道想得到爱慕神明的喜欢是错的吗？”
嫉妒对于这种话通常不会觉得厌恶或否认，此刻也是如此。
阿丽黛与明尔顿争夺，说到底也只是争夺神明的宠爱，对于一位虔诚爱慕神明的眷者来说，怎么也无法说这是错的。
更何况神明本身就偏向她。
因此在刚刚才训斥了一句之后，嫉妒就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波光粼粼的美丽眼眸里全是可怜巴巴的神情，训斥的语气已荡然无存。
而跪伏在地的明尔顿依然沉默无声地垂着头，像是受了打击，又或者还有些没能接受顾绮骗了他这么久。
直到最后，嫉妒轻触额角，平静道：“好了，阿丽黛，你好好跟着明尔顿学习处理神殿事宜，不许再欺负和诓骗他，明尔顿，你也该好好想清楚。”
神明目光浅淡地扫过他们两，就在顾绮眨眼的瞬间，祂消失在眼前，而她还保持着牵住神明衣角的姿势，只是手中已经空无一物了。
“我主？我主！”
呼唤了两声，没有任何回应，顾绮略显遗憾地长叹了口气，仰躺在神明的床上，看着雕刻神话图案的精致穹顶，随口对明尔顿说：“明尔顿大人，你看，都是因为你，主都不休息了。”
明尔顿罕见地没有反驳她，甚至对她的话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保持着向神明跪伏的姿态，沉默了很久之后才抬头看她。
顾绮感受到他的目光，十分放肆地朝他勾唇。
“怎么？您想和我吵架？”
她一点都不畏惧他，甚至故意挑衅。
但明尔顿这一次没有露出任何愤怒神色，他甚至平静地有些异常。
凝视了顾绮一会儿，他从地上起身，深深呼吸了几次，才用还算平静的声音说：“阿丽黛，我对你已经足够了解，主说得对，你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虽然举动恶劣，但身为主的执政官，我会包容你的任性，这些事情我也会认真教导你。”
“啧。”
顾绮轻啧了一声，也不在乎他说把她当成孩子的话，只露出愉悦笑容，表情看起来有些嗤笑。
她从神明的床上爬了下来，走到明尔顿身边，凝望他慢条斯理地说：“孩子？我是主的孩子，可您不会以为我在您面前也是个孩子吧？”
她轻笑着靠近明尔顿的脸，目光蔓延出一丝恶劣与轻蔑：“明尔顿大人，有些事情主不在乎，但你与我明白，就像众神游戏那天，在通道里你做出的举动，那源于你的内心，与我的谎言无关，你做过什么你自己清楚。”
在明尔顿眼中的平静剧烈跳动时，顾绮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和头发，环顾了一眼失去主神身影的寝殿，不再看明尔顿，她迈步离开了这里，将他一个人抛在身后。
顺着方向走出神明的‘私人区域’，又路过中央神殿，她走到了普通神仆的区域。
倒不是因为有什么重要的事，主要是之前克丽丝说要为她庆祝一下，顾绮估算着时间也该差不多了。
居住在最外围的神仆们基本上都是做一些不怎么亲近主的杂事，他们准备的庆典也不涉及中央神殿，顾绮找到克丽丝的时候，她正在和查克等普通神仆说些什么。
“不能惊扰神明，执政官大人与阿丽黛关系不算很好，所以我们也需要小心一些，查克，你待会儿去找一下阿丽黛，看看她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微笑地听着他们说了几句，就在查克按照克丽丝的吩咐、准备去中央神殿找她的时候，她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用找我，我已经来了。”
顾绮朝克丽丝眨了眨眼，语气欢快道：“你们想怎么庆祝？”
克丽丝没有回答她，反而有些好奇地问起了其他事。
“阿丽黛，你已经侍奉完主了吗？听说主之前召你侍奉。我们在神殿中庆祝，不知道明尔顿大人会不会生气。”
“明尔顿大人性格温和，怎么会生气？”
顾绮随口说了一句，继续和克丽丝说：“不用担心他，还没说准备怎么庆祝呢。”
“这样热闹的机会很难有，我们仔细思考了一下，想邀请其他神仆们也参与庆典，就举行一个晚会，不过担心打扰到主，所以不知道该不该邀请中央神殿的神仆们参与。”
而且中央神殿的神仆们未必会接受他们的邀请，毕竟在那里侍奉的神仆们身份要高一些。
顾绮听完她的话却十分轻松地说：“没关系，既然你们想好了，那就按照你们想的来做，中央神殿的神仆也邀请一下，特别是参与了众神游戏的那几位，他们会来的。”
只要是参与过众神游戏，相信没有哪一位神仆会不给她面子，越靠近主，越知道主对她的宠爱。
顾绮并不在乎这些，不过克丽丝他们开心，她看着也开心。
“那太好了。”
克丽丝轻声欢呼了一下，立刻嘱咐身边几位亲近的神仆们去中央神殿邀请其他神仆，她对于为顾绮举行庆典这件事一直与有荣焉。
而顾绮只是微笑地看着他们露出兴奋与开心的笑容，她没有打断这份开心。
系统很奇怪她对克丽丝的宠溺，总觉得不符合她的性格，但顾绮什么也没有解释。
人类的感情本来就很复杂，她愿意挑动神明，愿意为曾经的阿丽黛报复明尔顿，也愿意看克丽丝他们平凡普通的幸福，这本来就不矛盾。
定下了庆典的具体活动，克丽丝没再让她插手，他们甚至为顾绮准备了一套新的神袍，与普通的款式不一样，更好看，一些细节看得出花了心思。
到庆典的晚宴开始，之前和她一起参加众神游戏并取得胜利的提拉尔斯他们也来了。
按照正常习惯，这些强大的神仆一般不会参与普通神仆们的庆典晚宴，不过这个晚宴主角是顾绮，所以他们都来捧场。
甚至顾绮还在角落里看到了明尔顿。
这位刚刚才经历了巨大情绪起伏的执政官大人默默端着一杯酒站在晚宴角落里，表情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位置并不显眼，以至于没几个人看到他，更不知道这位与阿丽黛有些敌对的执政官大人竟然也来参加了庆典。
顾绮和克丽丝他们谈论了很久，直到他们去和其他神仆们交流，她才走到明尔顿所在的角落里，和这位执政官大人打招呼。
“明尔顿大人竟然也会参加神仆们的晚宴？”
明尔顿手中有一杯酒，但他没有喝，似乎只是习惯性地拿着，掩盖他沉思的表情。
听到顾绮的声音，明尔顿抬头看了她一眼，略微停顿了几秒，才回答：“你是主宠爱的眷者，我只是替主看顾你。”
“明尔顿大人的借口听起来永远这么诚恳。”
顾绮没有拿酒，她只端了一杯甜的饮料，轻轻抿了一口，品尝了一些甜味，她才继续说：“我还以为明尔顿大人会严厉训斥我们举行庆典的举动，看来我对您了解得还不够。”
明尔顿表情沉默，他唇角微动，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顾绮的描叙没有什么问题，因为他本来确实想训斥克丽丝他们私自举行庆典的举动，但很快他想到了这个庆典的主角是谁。
只要阿丽黛想，似乎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更何况是这种小事，于是他克制住了自己训斥的想法，并不想在这种事情上面再和她产生矛盾。
而因为无法阻止，他也来到了这里，站在角落里默默看着。
他刚刚沉默的时候，看到了阿丽黛和那些普通神仆们的交流，其中还有那个克丽丝。
她与那些普通神仆们说话的时候表情完全不一样，没有轻蔑、傲慢、恶劣，甚至没有一点儿倨傲，她看起来就像个正常的小姑娘一样。
但明尔顿非常清楚，没有哪个小姑娘会是她这样。
也许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阿丽黛的人，因为阿丽黛在他面前根本不屑于隐藏。
这令他再一次产生了同样的疑问——她对那些神仆那么友好、温柔，为什么对他这么恶劣？就因为当初的审判？
明尔顿无法理解她的想法，也改变不了她的态度，因此他只能沉默。
当然，顾绮并不在乎他的沉默，看到这位执政官大人只是低垂眼眸，端着一杯酒却没有喝的想法，她略微挑眉，突然面向晚宴上其他神仆，提高声音微笑着说：“欢迎明尔顿大人来参加我们的庆典，接下来，大家听明尔顿大人说两句。”
正在沉思的明尔顿冷不丁抬起头来，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汇聚在这个小小角落，不少人感到十分诧异，似乎在诧异他的到来。
而顾绮则对他笑了笑，轻声说：“明尔顿大人，你看，你展现威严的时候到了。”
明尔顿对她的举动有些不解，但经历过无数次与阿丽黛争论失败，他深刻明白了一些道理。
面对许多神仆们诧异目光，他抿了抿唇，并没有像大部分神仆们想象中的那样，训斥庆典，并说出严苛的话，反而语气冷淡却平静道：“阿丽黛为主展现荣光，值得赞美与奖励，但不可因此而骄纵懈怠，应该继续以主的荣耀来要求自己，做到更好······”
顾绮就站在他旁边，‘噗嗤’一声轻笑让明尔顿停下了声音。
他脸色冷淡地看向她，目光深沉而内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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