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神
对光明来说, 这一刻绝对算不上愉快。
哪怕黑暗与嫉妒之前也对祂说了同样的话，可那种不悦感都不及顾绮此时对祂说的‘与您无关’。
光明神一向冷静，外在的情绪大多是来自温和假面，很少有真正表露内里的时候, 但现在祂的假面被撕破, 并伴随着强烈的怒意。
就像顾绮之前所说的那样。
——就算无所不能的您也无法操控和预知命运。
神明确实无所不能, 强大如光明, 甚至能将普通人类‘恩赐’成为至高无上的神，但祂依然无法掌控人心，至少无法掌控顾绮的心。
光明神一直淡漠地注视她游走众神之间, 是因为祂在顾绮身上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东西，同样的理智, 同样的冷静和无情。
虽然眷者与神明的身份悬殊，但从她一步步走来，祂反而认可了她‘同类’的身份。
事实上，光明才是众神之中对身份与生命层次的差距不那么在乎的神明, 因为祂本身就坚信所有一切都能靠自己的双手得来，并且祂就有赐予神位的权柄。
可明明是‘同类’，眷者却对一个早早沉溺进‘魔盒’的神明动了心。
表面看上去是失望, 但真实的想法怎样，只有光明自己清楚。
祂因此而感到愤怒, 甚至一而再地提醒她这样做的后果。
只是眷者依然无动于衷。
面对主神的怒火，顾绮只是平静而从容道：“您的教导完毕了吗？可以开始‘恩赐’了吗？您再耽搁下去，也许其他主神要闯进来了。”
她完全无视了主神的怒意, 甚至无视了祂的话。
如果说之前许多次她坑了光明都只是一些不触及底线的较劲, 那这一次, 大概就是真实的割裂。
光明真正地对她没有了任何笑意与友善。
在她无动于衷、甚至再次说出祂不喜欢的话语之后, 祂最后一次警示：“阿丽黛，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不要在今后祈求我的庇佑。”
而眷者只回答了五个字：“遵您的神谕。”
明明是正常的礼仪词，但光明从没有哪一刻这么讨厌这句话。
可主神到底是内敛的，祂和其他神明不一样，就算有怒火，就算有不悦，大多也藏在心里，哪怕内心已经充满怒意，表面也只是一片冷漠。
光明没有再开口，祂面容冷淡地从神座上起身，雪白神座化为光点消失在祂身后，祂伸出手，没什么表情的面容上连惯有的悲怜也染上了些许漠然。
“以光明之名，铸造次神神位，神名为‘顾绮’。”
十分简单的一句话，没有任何过多的修饰词，也没有任何来自主神的祝福。
雪白光芒从祂掌心不断涌出，汇聚在顾绮眉心位置，逐渐凝结成一枚奇异的古代文字，渗透进她的眉心。
如果顾绮能看到的话，就会发现那枚古代文字其实就是‘顾绮’的发音。
而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
无数光明涌动，顾绮一开始还觉得很新奇，但很快她就有种头昏脑胀的感觉，那种感觉还在加强，就像有人拿东西往她脑袋里塞一样。
在她开始觉得难受时，耳边传来了主神冷漠的声音。
“你只是普通血脉种族，生命层次的提升、与铸造神位会让你感到很痛苦，之后将分割的权柄给你，这种痛苦还会加剧，会蔓延到所有感官，这是成神无法避免的情况，坚持不住你可以使自己陷入昏厥，我会保护你的灵魂核心。”
祂显然看到了顾绮表露的神色，所以才加了一句提醒。
而这种情况大概是其他主神没想到的，因为祂们没有赐予神位的经验。
顾绮此时已经有一些祂所说的那种感觉了。
先是头昏脑涨，然后有种头脑欲裂的感觉，再之后这种感觉逐渐蔓延至全身。
大概真的是生命层次的提升将改变她血脉中的一切，所以过程也伴随着剧烈的痛苦。
神明的提醒她听到了，可顾绮已经没有心情回答祂。
她在无尽光芒的包裹中露出了无比痛苦的神色，但强忍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就连系统也在脑海中对她说：“宿主，你要是太难受了，我可以把你弄晕，像上次一样。”
它无法屏蔽痛觉，因为它不能对宿主的身体产生影响，但可以从灵魂层面，就像上次把她的灵魂剥离出来一样，使她短暂脱离身体。
顾绮一边忍着痛苦一边咬牙和它说话。
“你确定在铸造神位的时候将我的灵魂剥离不会有什么影响？”
神位的力量可是作用在她的灵魂上的，这和上次不一样。
系统大概顿了一下，才讪讪道：“那个，我只是想帮你减轻一点痛苦。”
会不会产生影响，其实它也不确定，因为从来没有过宿主成为异世界神明的例子。
“你真靠谱。”
顾绮痛苦中还不忘嘲讽它一句，然后在系统心虚的目光下闭上眼睛默默承受，没有再理会它。
大约是这种感觉太强烈了，在她对面将无尽光明传输到她眉心的主神再次冷淡道：“你可以不必坚持，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灵魂核心在神位铸造的过程中不被摧毁。”
顾绮艰难地睁开眼，还费了好大的力气对祂弯起一个略显扭曲的笑容，声音平静中透着细密的颤抖。
“您已经恩赐我太多，就不麻烦您了。”
她客套的言语让主神的声音更冷了。
“逞能并不是什么证明自己的好方法。”
“我没有想过要证明自己。”
顾绮一边忍着剧烈的痛苦、密布全身的细密痛意，一边倒吸了口凉气，还不忘继续回答祂：“也没有您想象中脆弱，也许在您眼中，我只是擅长言语。”
刚说完这句话，顾绮就看到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背上有丝丝缕缕的血红渗透出，接着是手臂、脖颈、脸颊，以及她被衣物遮挡住的地方。
光明一直平静注视，在她身上有血红渗透出来时，祂另一只手隔着虚空轻点，雪白光芒划过顾绮的身体，她看见身上的黑色神袍开始逐渐消融。
“咳咳——”
少女咳了两声，明明痛得表情都有些扭曲，却还有心思提醒祂：“光明大人，这也许不太好。”
光明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是满脸冷漠，声音平淡，祂依然注视她，并淡漠道：“成为神明是生命层次的跃迁，这将赐予你新生，此刻在我眼中看到的是你骨骼血-肉与神力置换，你以为我想窥视你？”
“可我毕竟和您的性别不同，您就不能为我遮挡一下？”
她可以忍受痛苦，甚至拒绝了祂的帮助，可对这方面格外执着，光明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想法，但祂很快继续说：“有什么意义吗？只是你觉得我看不见而已，神的目光可以穿透任何神光，更何况这是我自己的神力。”
“那我不在乎，您别让我知道就行了。”
她表现出一副就算自己骗自己也要祂遮挡一下的坚持，光明在稍许静默之后，果然在她身体周围凝聚出了一层浓郁的光晕。
顾绮这才挪开注视祂的目光，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身体。
无数血丝从皮肤上渗透出来，然后被光芒消融在空中，而与痛苦相伴的是脑海中逐渐增多的渊博知识与神力掌控的奥义。
那些神之领域她都看不懂的书籍似乎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但顾绮觉得自己像渡过了半个世纪。
直到半个多小时之后，她皮肤表面的血色细丝才逐渐减少，直到完全消失。
顾绮再次低头看去，目光似乎已经能够穿透自己的皮肤，看到散发着微弱光芒的血-肉，和流淌在身体中金色的血液，还有变得更加细腻的皮肤，与趋近完美的骨节，她的身体往‘神躯’转化。
上次风暴受伤，祂流淌的血液就是金色的，她现在同样如此。
金色血液代表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生命层次，超越了所有的智慧种族，称为‘神’。
这就是从人类到神明的转变过程，永不能跨越的鸿沟。
如果她没有得到几位主神的眷顾，如果没有光明的‘恩赐’，她永远也走不到这一步，因为生命层次从诞生早已注定，神明本就是从规则和力量中诞生。
某种意义上来说，光明的‘恩赐’权柄虽然对主神们用处不大，但对于整个世界来说，称得上是一个奇迹，因为祂能使低等层次的生命跨越巨大鸿沟，成为不可想象的‘神’。
顾绮一边低头审视自己，一边默默想着某些事。
这期间她微微抬头看了眼不远处还在继续为她传输光芒的主神。
如果她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在无数年后，光明也许真的可以成为神界主宰呢，祂在某种方面确实非常‘全知全能’。
收起些许无关想法，顾绮再次感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和掌控的力量。
她现在就像突然得到了许多财富的‘土豪’，虽然拥有，但还不太会用。
不过在‘恩赐’结束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先穿上了衣服。
神界珍宝制作的衣服有一个好处，只需要意念碰触就自动穿在她身上了。
她的举动让光明目光稍顿，然后祂平静道：“你应该拥有自己的神殿与象征了。”
虽然祂和这位眷者有点像终于‘闹翻’了，但基于某些原因，祂仍然会在某些事情上提醒她。
目前状态大概属于决裂与没决裂之间。
顾绮也没反驳祂，只是平静地点头，然后当着祂的面开始尝试自己得到的主神权柄。
首先尝试的就是祂的‘神圣’。
金色的规则之力映照，她一瞬间就觉得自己的形象变得威严起来，仿佛让人不自觉就想膜拜。
没有深层次地使用，只是简单地尝试了一下，顾绮目光十分有深意地瞄了眼对面的主神，语气也非常淡定：“您的权柄，很有用，我想您的眷者一定都对您很虔诚。”
‘神圣’权柄，用来招揽信徒和使对方臣服非常有用，再加上祂的‘恩赐’，还有生命和秩序，这位主神大部分的权柄都偏向于传教。
或者更通俗点来说，更容易引诱信徒，就像当初顾绮在嫉妒神殿接引的那位人类神仆，还有当时光明来黑暗神殿见她，应该也是用了一位神仆的身份。
而据顾绮所知，光明也拥有许多从神，其中很多还是第一次神战时和祂一起从黑暗领域离开的。
她的语气有种特别的含义，但光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祂只是平淡而冷漠道：“如果有用，你就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至少这位眷者没有信仰祂。
顾绮明白祂指的什么，但她什么也没说，略显矜持地笑了笑，才继续询问：“您还有什么要教导吗？”
毕竟这件事是光明主导与操作，只有祂最清楚其中的细节与事项。
光明扫视了她一眼，依然是冷淡的语气：“你的父神有好几位，难道还需要我教导你怎么使用主神权柄？”
“我纠正您一点，我的父神与您的‘父神’一样，只有黑暗。”
顾绮与祂对话的语气比起从前更轻松从容了一些，毕竟她现在也是一位‘神明’了。
光明也不反驳她的话，只是继续冷淡道：“‘恩赐’完成，你可以和你的父神们离开我的神殿了。”
虽然祂态度不太好，但顾绮还是依照礼仪向祂行礼，并微笑道：“感谢您的‘恩赐’，如果我之后与嫉妒举行典礼，我会邀请您来参加。”
这句话纯粹是在刺激某位主神。
光明一向温和的唇角微抿，脸色冷淡地有些过分，祂的语气也加快了一些：“我说过，失去理智，你也将失去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用告诉我这些，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的眷者。”
“是。”
顾绮轻轻点头，并愉快道：“我当然不是您的眷者，您忘了吗？就在刚刚，经由您‘恩赐’我已经是一位与您一样的‘神’了。”
主神连一句话都没有再多说，也不想说，祂抬起头手掌，将包裹的光茧破碎，然后就看到了其他三位主神的身影。
显然三位主神都没有离开，大概是为了防止某些意外，比如光明多做了些什么、或是少做了些什么。
光明神没有什么心情和祂们交流，祂走到中央神殿中的神座上坐下，面色冷淡地看着三位主神对眷者关切询问。
原本沉默寡言的黑暗在对面自己的眷者时已经非常健谈，祂第一个询问：“阿丽黛，你感觉怎么样？”
因为从前没有这种先例，就连黑暗也无法预知‘恩赐’结束之后的情形。
顾绮则微笑回答祂：“父神，您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好。”
“那就好。”
黑暗点点头，还没询问第二句，身旁的风暴已经目光深沉地扫过祂，并微笑道：“阿丽黛，我的孩子，你已经成为神明，不能居住在黑暗的神殿，这样有损神明的威严，你需要拥有自己的神殿。”
祂说出了和光明一样的提醒，但显然这位主神与光明的想法不一样，祂纯粹是因为黑暗之前阻止祂接回自己的眷者。
既然不让阿丽黛回到风暴神殿，那也别住在黑暗神殿了。
黑暗虽然对祂的话感到不悦，但祂无法反驳。
神明确实需要自己的神殿和象征。
顾绮一直等祂们说完，才点点头，真诚道：“我明白，只是神殿的建造我不太擅长。”
神明自然可以直接使用神力建造自己的神殿，就像当初光明的神殿被毁坏，祂直接使用神力恢复，可她确实对此不太擅长。
“你选择位置，我让亚尔丽丝帮你建造。”
黑暗虽然在想法上有了某种改变，觉得她不再像自己的‘孩子’，但祂对顾绮的眷顾没有改变，依然像个‘大家长’一样为她操心。
顾绮也对祂很感激。
“父神，您对我太眷顾了。”
“嗯。”
黑暗点点头，静默了两秒又开口：“阿丽黛，你成为了神明，该有神明的威严，就不用称呼我为父神了。”
这句话其实有些突兀。
神明也可以拥有父神，比如黑夜就称呼黑暗为父神，但祂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顾绮愣了一下，迟疑道：“就算我成为了神明，您也是我的父神啊，我······”
“阿丽黛。”
黑暗没有听她说完，很快就打断了她。
“我说过，我只是你的父神，不是你的父亲，而这种关系可以改变。”
“改变？”
略显低沉的声音并不是来自顾绮，而是来自一直在倾听的风暴神。
祂嗤笑了一声，流露出浓重的嘲讽，眉眼显得异常冷漠：“黑暗，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什么？”
黑暗曾经十分愤怒地训斥过祂，说祂觊觎自己的孩子，说祂不要脸。
而现在黑暗竟然对阿丽黛说出‘我只是你的父神，不是你的父亲，这种关系可以改变’这样的话。
祂虽然曾经赐予过阿丽黛‘风暴之子’的身份，但更多是将她当成自己的眷者，而不是自诩为‘父神’。
而黑暗和祂不同。
黑暗从一开始就称呼自己为阿丽黛的‘父神’，包括祂之后做出的事情，以及训斥其他主神，都是建立在祂是阿丽黛‘父神’这个身份上。
风暴一直觉得黑暗神虽然很不人让愉快，可祂确实是因为宠爱自己的‘孩子，但今天祂竟然听到了这样的语句。
风暴目光中的嘲讽更加浓重，连笑意也增加了许多。
“原来你所谓的‘他人不可觊觎自己的孩子’就是指‘自己可以觊觎’？”
祂的语气实在太让人不悦，但黑暗沉着脸色，目光寒冷，却没有说话。
祂确实有些违背自己当初的初衷。
只是主神看重的从来不是单纯的面子，祂确实对自己眷者的靠近产生了一些特殊感觉，这是祂无法否认的事实，就算被风暴嘲讽，黑暗也只是不发一言。
祂的静默让风暴眼中的冷意和怒气更重了。
“好一个万物之母。”
众所周知，黑暗神最讨厌别人这么称呼祂。
祂从沉默中挤出一句话：“闭嘴。”
“你能做，我难道不能说？”
在祂们之间的气氛更加紧张时，顾绮以拳抵唇，轻轻咳了一声，才微笑道：“风暴大人，父······黑暗大人，关于神殿的选址，你们有什么建议吗？”
她还是选择了尊重黑暗的意志，没有再称呼祂为‘父神’。
这让黑暗脸色好了一些。
毕竟祂本来就有些内敛与沉默寡言，如果阿丽黛也有和风暴同样的想法，祂会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风暴看起来仍然有些冷意，不过听到顾绮开口，祂立刻扭转了话题：“阿丽黛，你可以将神殿建造在风暴神殿附近。”
说完之后祂突然瞥了眼一直静默嫉妒，目光微敛，又改变了注意，添加了一句：“或者建立在风暴与嫉妒神殿的中央，我的孩子，我知道你对嫉妒有些感激，我宽容你对祂的感激。”
总之和黑暗无关就是了。
顾绮认真听着，并点了点头，还没应答祂，就听到黑暗又开口，这位主神提出了不一样的建议：“阿丽黛，黑暗领域很宽敞，最适合你建造神殿。”
两位主神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顾绮沉思了一会儿，才面容真诚地说：“我想将神殿建立在嫉妒大人的神殿附近。”
“为什么？”
这句话显然让两位主神都产生了不解与不悦。
但顾绮认真向祂们解释：“嫉妒大人赐予了我两个主要权柄，也许会虚弱一段时间，我的神殿建立在嫉妒神殿附近，可以有些帮助。”
她只差没直接说因为嫉妒多分割出一个权柄，所以在恢复六个权柄之前会弱一些，她怕其他主神偷袭。
而这句话让两位主神不约而同地看向坐在神座上、面容冷漠毫无情绪波动的光明。
这一位是最有可能偷袭的。
黑暗在扫视过光明之后皱起眉头：“阿丽黛，这是嫉妒自愿赐予，和你无关。”
“黑暗大人，请您宽恕我的任性。”
顾绮依然向祂忏悔，但没有改变意志的想法。
黑暗眉头皱得更深了，祂甚至目光深沉地凝视了一直沉默的嫉妒很久，突然用略显情绪起伏的声音说：“那我也再赐予你一个主神权柄，你将神殿建立在黑暗领域。”
顾绮对主神突如其来的话语有些失笑，她摇了摇头，用十分敬仰的目光注视黑暗，但语气很从容：“您不需要这样，我并不是因为嫉妒大人赐予我两个权柄，我对您也同样虔诚。”
黑暗因为她的话陷入沉默，可从祂的表情来看，显然这不是什么令祂愉快的沉默。
良久，这位主神才有些沉闷地注视嫉妒，低沉道：“你果然很会引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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