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失败的交易
也许是不再需要祂的眷顾, 又或者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从眷者的身份变成了平等的神明之后，少女的态度与言语也彻底改变。
她不再卑微、不再赞美、也不再祈求祂的庇佑, 甚至显得疏离、冷淡、毫不客气。
她说祂们不是同类。
从一开始，这位眷者对祂的虔诚都只是因为她需要得到某些东西, 和祂一样，以卑微和真诚铸造假面, 而不是出自内心。
尽管光明早就明白这一点，也明白这位眷者的本性, 但当这句话从顾绮嘴里说出来之后, 祂依然有些无法接受，也许以前总是观察别人，所以轮到自己时，祂不曾设想过她的冷漠会这么深刻, 并让人难以接受。
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事情突然脱离了掌控。
再理智的‘智者’, 也会有为某些事情产生强烈情绪波动的时候，就像祂曾经说过的那样，神明都有弱点，当那个弱点被揭露、打破、撕扯，对于神明来说就是致命的。
当时顾绮询问过祂，但祂只告诉了她有关于黑暗和嫉妒的事情，隐瞒了自己的弱点。
但显然光明也会有被揭露弱点的那一天。
比如现在。
主神并没有意识到, 当祂为顾绮打破‘理智’而感到愤怒、因为她的举动产生强烈情绪波动的时候, 祂也已经不再理智。
当一个人不再理智, 祂将失去旁观的机会, 变得不再特别、不再保持优势、沦为平庸, 和祂眼中的‘愚蠢者’没什么两样。
并且这种情绪无法抑制。
顾绮的话和举动显然再次触怒了这位主神, 祂目光罕见地透出和祂形象极为不符的冷郁，并没有放开她的手臂，反而沉声道：“你在触怒我。”
“我不是早就触怒您了吗？”
顾绮依然是不在乎的模样，她眼尾带着笑容，语气温和，外表像株美丽又脆弱的夜百合，目光却疏离冷淡。
“只要违背您意志的举动就会触怒您，可我并不是您的眷者，光明大人，如果您是想对我说一些我无法达成的事，那么请原谅我的无礼。”
光明神其实早就明白有些话说出来也没用，因为这位眷者从某种程度上和祂一样，决定的事不会被任何意志更改，但让祂像以前一样视而不见、当做没有发生，祂又有些做不到，祂的不悦也不允许祂视而不见，所以只能陷入沉默。
因此在主神沉默了一小段时间后，顾绮再次询问祂：“您还有其他的神谕要下达吗？”
并且她看了眼自己的手臂，示意主神松开。
光明没有松开，祂琉璃色的眼眸像一块被冻起来的宝石，内敛而沉静，凝视她许久才恢复了平和的语气。
“当然有。”
也许是因为她之前的话、又或者某些事情让主神明白言语的无用，因此祂再次开口时，没有提起有关于嫉妒的任何话题，只是平静而漠然道：“你在寻找贪婪？”
“我只是在尝试新的神力，顺便过来看望一下这位‘老朋友’。”
顾绮笑了笑，语气很轻松。
光明也没有在乎她的形容，回答她：“贪婪在我的领域，和我来吧。”
祂虽然说了这样的话，但并没有松开她的手臂，也没有做出任何举动，似乎在等待顾绮的决定。
顾绮静静看了祂一会儿，思考了几秒，坦然道：“好啊，感谢您的提醒，那就打扰了。”
光明这才有些许的触动，祂眼眸微颤，以一种十分平稳的声音说：“你倒是不担心我惩戒你。”
她虽然成为了神明，但也只是一位次神，更何况她的神位本就来自于祂，在与祂交恶之后，这位眷者胆子依然这么大，还敢跟随祂去往祂的领域，这让光明有种莫名的感触。
而这种感触中蔓延出些许遗憾和郁气。
就像看见了一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突然变得堕落、不听劝告，甚至于比这种想法更复杂。
不过她本人都不在乎这种危险，光明自然不会提醒这一方面，祂抓着顾绮的手臂，注视她的目光，在弥漫的光明中，两位神明都消失在虚无领域。
一片雪白与纯净的世界，脚下是一望无际、犹如湖面般偶尔泛起波澜的镜面空间，头顶则是充满纯洁象征温暖的光明。
和风暴的雷霆领域完全不一样的美丽，让顾绮下意识多看了几眼，并以此猜测这位主神的内心究竟是什么样子。
而在一望无际的雪白世界中，她很快看见了一位身穿蓝色神袍的神明，这位神明脸色有些局促，并且面容熟悉，正是贪婪。
贪婪大概不是被光明强行带到这里，祂也许和光明达成了某些协议，感知到光明的气息，祂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友善与笑容，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又看到了光明身边的顾绮。
贪婪的目光僵了一瞬，然后很快恢复正常，并微笑询问：“光明大人，阿丽黛是您的眷者？”
虽然祂的语气没有半点诧异，和顾绮分明看到了祂眼中些许的防备。
而贪婪大概还不知道她已经成为了新神，只是担心她也是光明的眷者，会让光明像从前的黑暗那样，对祂不利。
光明目光浅淡，没有回答，顾绮却往前走了几步，在这片漂亮、洁白的空间里缓慢走到贪婪身前，带着微笑友好道：“贪婪神，好久不见。”
贪婪的笑容再次僵了一瞬，为她的坦然，也为她不再恭敬的称呼，祂不动声色回答她：“阿丽黛，我和你没有仇怨。”
说完这句话祂才感知到些许不对。
可因为在光明的领域的缘故，祂有些感知得不清楚，还是顾绮笑着主动告诉祂：“您还不清楚吧，我得到四位主神眷顾，已经和您一样，是一位神明了，我的主权柄由主神分割，比您更强大呢。”
贪婪眼瞳微缩，显然被这个消息震惊得不轻。
并且在下一秒祂就意识到顾绮说这句话的含义。
祂立刻解释道：“阿丽黛，虽然我曾经可能对你不那么友好，但你并没有在我手里吃过亏，我的七神之源都送给你了，我们没有仇怨。”
“有没有仇怨不是您说了算，而是我说了算，您以为现在还是众神游戏时期吗？”
顾绮用最温柔的语气、最和蔼的笑容、以及友善的微笑对祂说完了这句话，才转头凝视站在远处静静凝望的光明。
“光明大人想交易些什么？”
这句话让贪婪眼里的防备更深了，因为阿丽黛口中的‘交易’显然就是指的祂。
好在光明没有像祂想象中那样立刻答应，这位一向宽容的主神只是冷漠道：“我对你的眷顾已经太多，阿丽黛，你拿不出足够的代价来交换一位神明。”
祂的意思就是说以后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让她以低廉的代价从祂手上交换昂贵的东西。
虽然把贪婪形容成‘东西’有些侮辱，可这个时候贪婪神反而松了口气。
基于曾经做过的事，祂当然不想落在阿丽黛手上。
光明的拒绝显然不能让少女善罢甘休。
她依然微笑，并且劝慰道：“光明大人，世上一切都有价格，您没有出价怎么知道我交换不起？难道您也开始让情绪掌控理智？”
也许是她的话对主神产生了一些刺激，光明神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这么说，你对嫉妒的爱慕也有价格？”
祂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让顾绮愣了一下，但很快她露出更加温柔的微笑，“只有这个没有。”
“······”
她对另一位主神的爱慕显然不可能让光明感动，并且将贪婪‘卖’给她。
主神面容更冷了，连价格都没有说，祂直接回答她：“你付不起一位神明的价格，你可以离开我的领域了。”
像极了谈崩的样子。
这对于光明来说绝对是罕见的举动。
顾绮温和的微笑增添了些许无奈。
“光明大人，难道贪婪神对您来说有这么重要吗？值得让您为祂与我结仇？”
她这句听起来有些冒犯的话反而没有之前的话语那么让光明感到不悦，主神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并且从容回答她：“难道你认为自己比一位神明更重要？”
这句话大概有些违心，顾绮也不戳穿祂，只是再次叹了口气，继续询问：“我并不想与您产生矛盾，您说出一个价格，如果不超过我的原则，我就与您交易，我相信您明白我的意思。”
说到这个地步，光明已经从不悦的情绪中平复了许多，祂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黑暗······”
“祂不值得。”
祂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绮打断了，她十分直接地告诉光明神：“贪婪还不值得让我对黑暗神做些什么。”
于是光明神没说完的话被迫停下，祂目光有些深邃。
“难道除了嫉妒，连黑暗在你心中也是无价的？”
这句话多少有些嘲讽，像是讽刺她的‘爱’有许多份。
顾绮却毫不犹豫点点头，并补充道：“也许不能用无价来形容，可至少比贪婪重要。”停了一下，她又注视光明，似乎是有那么些刻意的语气：“当然，也比您重要。”
她显然知道什么话最能激起光明的怒火。
光明神很少为某些事情动怒，或是有太多的情绪波动，那些温和或无奈、或苦涩的情绪只不过是祂的假面。
但最近这两天，面对顾绮的每一次不悦与怒火都是真实的。
祂带着温和与仁爱的表情消失，唇角微抿，有种说不出的冷漠蔓延，甚至让充满防备的贪婪也露出了诧异目光。
祂从来没见过这位主神表露这样的情绪，和祂平时完全相反。
光明显然已经在压抑怒气，祂不想再说什么，因此直接开口：“你可以离开了。”
顾绮目光微颤，但没有立刻传送离开，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好吧，是我的错，也许我太冒犯您，可您不能总提出与主神相关的条件，这是在为难我，难道您觉得贪婪值得我为祂背叛主神？就算是一位理智的智者，也无法答应您的交换条件。”
她的话语算是为这段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一下。
光明冷漠的神色依然毫无动容，但旁边的贪婪有种莫名的感觉，总觉得这位主神的不悦稍微消弭了一些。
基于此，祂迅速提醒：“光明大人，阿丽黛诡计多端，也许她只是在欺骗您，难道您要相信一位黑暗的眷者？”
可惜祂的话并没有让光明更防备一点，主神只是浅淡地扫过祂的面容，简短道：“贪婪曾经是嫉妒的从神，祂或许不值得一位主神，但也需要付出昂贵的代价，我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祂的话是对顾绮说的，显然完全无视了贪婪神。
贪婪有些许急切，可祂现在身处光明的领域，如果主神做出决定，祂没有任何能力能抵抗，因此祂忍不住再次打断祂们的交流。
“光明大人，我们之前曾经达成过交易，您承诺庇佑我。”
顾绮则适时插-了一句：“您竟然承诺庇佑贪婪，祂可不是什么幸运的神明。”
光明没有理会次神的提醒，祂继续和顾绮对话。
“既然你不满意我提出的条件，那你能付出什么？”
祂将问题抛给了顾绮。
于是顾绮回答祂：“不涉及主神，只基于我本身的条件，我都能答应您。”
她这句话杜绝了某些可能，但也允许了许多可能。
光明眸光内敛，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设想某些东西，良久静默之后，祂点点头：“好。”
一个字，似乎已经决定了贪婪的命运。
贪婪神在祂答应的那一刻，身上神光弥漫，立刻就想撕破空间逃离这里。
但浅白色的光芒瞬间将祂围绕，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光茧，贪婪被囚禁在光茧之中，急切道：“光明大人，您难道还相信她的话吗？”
祂的语气急切、诚恳，然而光明显然保有自己的某种判断，没有理会祂。
在撕破脸之后，祂又一次决定和眷者达成交易，而这一次交易的‘物品’是一位神明。
与贪婪的急切不同，顾绮则露出微笑，愉快赞美祂：“您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那么，您需要些什么？”
光明目光冷静、脸上并没有笑容，只是用略显深邃的目光凝视她，半响，祂突然改变了语气与表情，露出和以前一样温和、宽容的笑意。
“我的孩子，既然你愿意付出一些代价来交换贪婪，那么······侍奉我如何？”
“咳咳——”
顾绮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
“什么？”
这种略带奇怪氛围的话会从光明口中说出？这位主神不是一向最矜持了？她所有收集过的写真里，只有光明的没有到手。
而她的惊讶却没有让主神产生任何多余情绪，祂依然微笑着注视她，目光逐渐掺杂危险与暧昧。
“你爱慕嫉妒，可爱与欲-望无关，我想你不会连这也无法接受吧？”
顾绮愣愣看了祂好久，才从这位主神深邃的目光中大概地觉察出祂的想法。
未必是真的想让她侍奉，光明也许依然是在为她之前说过的话而感到不悦。
她爱慕嫉妒，可如果侍奉光明呢？
这算不算背叛？这份爱慕又能维持多久？
自己的伴侣侍奉了另一位主神，这对主神来说显然是一种巨大侮辱。
这件事对光明没有任何好处，祂纯粹就是因为那些不悦和顾绮成神之后的决裂，想要报复一下嫉妒。
顾绮一下子消化不了这个信息，于是冷静了好一会儿。
也许是看她不说话，光明神往前走了几步，笑容更加温和愉悦了。
“怎么？我的孩子，不是你自己说只要不涉及主神，基于你自身的条件都能答应？”
顾绮微抿唇，低声道：“但我没想到您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祂从前那么矜持，连她以侍奉祂作为报酬都不愿意，现在竟然以这件事来作为条件交换贪婪神？
突如其来的转变太大，让人无法适应。
“神明生命漫长，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阿丽黛，我对你已经足够宽容，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条件，就能交换一位神明，难道你需要犹豫吗？”
光明继续往前，直到走到她面前，祂才低头注视她，声音变得更加柔和了。
“我的孩子，难道你担心嫉妒？我可以答应你，祂不会得知这件事，更何况祂对你的爱难道连这一点瑕疵也不能接受？你是一位神明，不是祂的眷者，这对神明来说无足轻重。”
毕竟每一位神明都可以让自己宠爱的眷者侍奉自己。
光明就是这个意思。
祂显然从不悦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并试图用另一种方式毁掉祂看不顺眼的这份‘爱情’，哪怕要赔上祂自己的‘贞洁’。
每位神明都有致命的弱点，一旦被撕破，祂就会发生巨大的改变，甚至颠覆自己，并为此付出巨大代价。
而光明显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入了这种境况。
当你凝望深渊时深渊也在凝望你，祂不悦于嫉妒和眷者的‘爱情’，嘲笑嫉妒的付出，并为此觉得愚蠢，但祂自己也在走入这种‘愚蠢’，只是这种付出是缓慢的、无声无息的。
顾绮仰头注视祂，隔得并不算远的距离，主神颜色美丽的眼眸就在她眼前，很近，甚至能看清祂瞳孔深处一圈一圈细小而玄秘的纹路，再往下则是祂温和、带着引诱、甚至让人不自觉沉溺的微笑。
她静静凝望了许久。
就在光明的目光笃定而带着笑意，觉得她不会拒绝时，她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并十分平静道：“光明大人，有些游戏很危险，甚至会毁掉现在拥有的一切，这并不适合我们来玩。”
光明却依然毫无悔改，顾绮往后退了一步，祂就往前一步，纯白色一望无尽的空间里寂静而单调，但主神的声音充满了某种压迫感。
“我的孩子，难道你也在怀疑自己对嫉妒的爱意？或是祂对你的？只有担忧者才会拒绝一切，因为你不确定、没有自信，这样的感情也能称为爱吗？你天生冷漠，以理智与克制得到一切，一些微弱的波动，你就以为自己爱上嫉妒，阿丽黛，你太年轻了。”
祂语气笃定得仿佛是陈述句，而不是怀疑。
顾绮往后退了好几步，但这位主神依然紧跟她的脚步，充满压迫感的目光依然在她面前，并紧紧盯着她，窥探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小的表情。
只要她露出半点怀疑，祂就会再次说出引导的语气，然后否认她对嫉妒的爱意。
顾绮在祂的强烈的压迫感中深深吸了口气，许久才无畏道：“您说得对，我很年轻，也许我再成长一些就会认同您的话，但很抱歉，现在站在您面前的就是年轻的阿丽黛，我从不对自己的决定产生后悔，我无法保证永恒，可我能肯定您现在的话并不正确，如果您想看看我与嫉妒的爱意是否能长久，不如等无数年后再来询问我，也许那时会有不一样的答案呢？”
她的话没有光明那么笃定，也没有那种危险与压迫感，但她同样坚定自己的想法，毫不为他人所动摇。
这场争论，主神没有赢，就像从前许多次一样。
祂静默了几秒，逐渐收敛自己的笑意与引诱，也许是引导没有成功，祂的语气恢复了平淡与冷漠。
“交易就是这个，想要贪婪，就满足我的条件。”
祂大概能看得出顾绮对于贪婪神比较渴望。
但这个条件显然是不行的。
现在和之前不同，局面发展到现在，她已经成为神明，再背着其他三位主神侍奉光明，别说顾绮内心抗拒，就算在利益上也不值得。
为了一个贪婪神？
她微微抿唇沉默了一会儿，瞥了眼脸色同样冷淡的光明神，顾绮略带不悦小声说了一句：“好，贪婪属于您了，祝您生活愉快。”
这句话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祝愿，并且在说完之后，她立刻传送离开了光明的领域，连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光明大概没想到她这么果断就放弃了交易，冷淡的目光顿了一下，看着顾绮消失的位置，祂皱起眉头，扫过贪婪神，就在贪婪神以为自己终于逃过一劫松了口气时，这位主神冷淡道：“没有价值的废物。”
祂对贪婪神本身并没什么兴趣。
光明目光冷意了一些，没有将贪婪神从囚笼里放出，只稍许的停顿，祂也消失在这片纯白领域，和顾绮离开的方向一模一样，只留下被困在囚笼里的贪婪露出压抑而愤怒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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