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新的细雨

　　自从上次与陆竹一见，细雨虽然收获了自由，但是却并未回到黑石，而是在江湖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她不明白陆竹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明明两个人从来没有见过面，一个和尚和一个冷血的杀手，明明根本毫无瓜葛。

　　为什么他要为自己补齐辟水剑法？

　　为什么他要千方百计度化自己？

　　为什么他心甘情愿死在自己的剑下？

　　细雨自从成为杀手开始，手上沾染的鲜血早已洗不清了。

　　她杀过的人或许比屠户宰杀过的牲口还多，也见过许多人临死前的反应，有挣扎的，有哭泣的，有哀嚎的，有反抗的，有从容赴死的，也有破口大骂的。

　　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像陆竹那样笑着的，像是满足，又像是......欣慰？

　　她不明白，死亡难道不是一件令人恐惧的事吗？

　　为什么他会笑得那么欣慰？

　　陆竹临死前说：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

　　细雨同样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的人生第一次陷入了迷茫。

　　从前，她只是一个杀人的工具。

　　转轮王一手将她养大，传授她武功，所以她一直认为帮转轮王杀人是天经地义的事，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事的意义。

　　她也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是谁，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像一把冰冷的剑，没有思想，只是工具。

　　但是那天之后，她好像有了自己的思维，会开始考虑这些问题，慢慢向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的方向发展。

　　可是这些问题都太过深奥太过复杂，她根本想不明白。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想再回到黑石、回到过去。

　　没见过光明的人可以忍受无尽的黑暗，但是只要见过一丝曙光，没有人愿意在黑暗中沉沦。

　　细雨带着这些自己想也想不明白的问题，一直在江湖中游荡，她希望可以找到那些问题的答案。

　　这些天，她见识了很多也经历了很多。

　　如今，她知道银子可以不靠杀人来赚取，知道食物要通过耕耘来获得，知道人和人之间会种感情叫信任，也知道强者和弱者之间，除了杀戮和掠夺，还有同情和帮助。

　　更知道了男女之间有种情愫叫爱情。

　　爱情吗？

　　也许陆竹对自己的那种感情就是爱情吧。

　　爱情可以让人无惧死亡吗？

　　细雨想不通，她不明白为为什么爱情可以让人违背天性，因为她甚至连信任的感觉都没有体会过。

　　想到这些，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人生都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除去“细雨”这个杀手的代号，她又是谁呢？又有谁会在意她呢？

　　似乎没有了，连她的仇人都只知道“细雨”。

　　这一刻，她感受到了无尽的孤独。

　　说来可笑，从她成为杀手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与孤独为伴，可好像直到最近，她才真切地明白了什么叫孤独。

　　这种感觉实在是可怕，就像活死人一样，活着却和死了没区别。

　　就在她沉沦于困惑和孤独之中，游离于人世之外的时候，黑石却找到了她。

　　来的是一个女人，她没见过，或许是新加入的杀手。

　　她现在不想理会这些人，因为她不想杀死那个女人。

　　从她开始审视生命的意义开始，她忽然觉得生命是那么神秘又那么美好，它不应该被剥夺。

　　“你就是细雨？”那女人看着浑浑噩噩的细雨，不屑地说道：“还以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原来是个乞丐、疯子。”

　　乞丐？疯子？

　　或许是吧，她这半个月以来一直浑浑噩噩，估计在外人看来就是这样的。

　　细雨没有理会她的挖苦，更不想和她纠缠，只是默默绕开她，继续向前。

　　“我叫叶绽青，是新任的‘细雨’，我会取代你，成为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叶绽青举起手中被修复了的辟水剑，炫耀道。

　　新的细雨？

　　也对，那不过是个代号罢了，是谁都可以。

　　细雨忽然觉得轻松了不少，好像从一副冰冷的躯壳中解脱了出来。

　　这一刻，她竟然对面前这个女人有了一丝感激，但是她仍就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叶绽青见细雨居然无视自己，脸色瞬间铁青：“听说你是黑石里除了转轮王之外最厉害的杀手，我倒要看看你这个疯婆子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

　　说完，叶绽青拔出那足以削金断玉的辟水剑刺向浑浑噩噩的细雨。

　　虽然她的内功底子薄弱，但是四十一路辟水剑法她已经全部融会贯通，寻常的江湖人在她手里也走不过五十招。

　　可是细雨面对叶绽青从身后刺来的这一剑，却不闪不避，好像真成了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疯乞丐。

　　叶绽青看着麻木的细雨，嘴角挂起冷笑，心中更是喜不自胜。

　　从她加入黑石开始，就一直是细雨的替身，所有人都把她看做细雨的替代品，劣质的替代品。

　　但是，只要今天自己杀了她，那自己就不再是替代品了，而是真正的细雨，是那个令所有江湖人都闻风丧胆的顶级杀手！

　　那将是多么令人愉悦的一件事！

　　权利、财富这些她都不爱，她只渴望和享受别人的追捧和羡慕。

　　那种被所有人敬仰，让所有人敬畏的感觉，就像销魂蚀骨的毒药一般让她欲罢不能。

　　看着越来越逼近细雨的剑锋，叶绽青的笑容也越来越肆意，仿佛下一刻她就会拥有自己渴望的那一切。

　　但是，事情却并未如她所愿。

　　同样的武功，不同的人使用出来也会是翻天覆地的差异。

　　叶绽青根本看不清细雨的动作，只觉得一道银光晃了一下她的眼睛，她只下意识地闭上眼。

　　可是等到她再次睁眼时，细雨的剑锋已经抵在了她的心脏处。

　　叶绽青甚至还来不及收起她那肆无忌惮的冷笑，就要从那美好的幻想中清醒，面对冰冷的现实。

　　现实就是，她和细雨的差距太大了，大到她无法想象的地步。

　　仅仅一招，她就败了。

　　或者说，细雨都没有出招，因为她根本就没看清细雨是如何出招的。

　　这样的现实，虽然也令她感到恐惧，但更多地却是愤怒。

　　是的，她感到愤怒。

　　一般人被打败，或许会怨自己不争气，或许会遗憾自己没天赋，但她偏偏就觉得愤怒。

　　愤怒于别人对她的评价居然是真的，她真的就是个劣质的替代品。

　　或许，连替代品都算不上，因为她甚至没有做替代品的资格。

　　这样的事实令她愤怒，不是愤怒于自己的无能，仅仅是愤怒于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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