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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老板,  来两个大碗的卤煮火烧。”

        “好嘞~您二位请坐。”老板是个笑眯眯的胖厨子,系着围裙、戴着袖套,正在忙碌着。

        一大锅热气腾腾的卤水,  里面飘着各式各样的卤煮。卤水颜色很漂亮,  香气扑鼻。老板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夹起一根肥肠,  放在木头砧板上,  右手挥舞雪亮的菜刀。

        “噔噔噔噔……”几下就将肥肠斩成小段,  放进两个粗瓷大碗中。

        同样的操作,夹起猪肺、猪肚、炸豆腐、五花肉,碗底再加上两块火烧,浇上卤水即成。火烧其实就是带肉馅的面饼用火烤而成,  再放进卤水里煮入味,吸足了汤汁,筋道美味。

        林景严和林满慧两兄妹端着碗,  往里头狠狠地加了一大勺辣椒油,  对视一眼,  同时笑了起来。京都什么都好,就是吃的不够辣。

        北方的辣椒油其实并不辣,  就是香。林满慧觉得不过瘾,又添上一勺,看得旁人眉毛直跳:这姑娘,真能吃辣!

        没有什么烦恼,  是一勺辣椒油解决不了的。如果有,  那就来两勺。

        两人正呼噜呼噜地享受美味,  一眼看到姚丽悄咪咪地走进来,  细声细气地要了一小碗卤煮,  坐在隔壁桌慢慢吃起来。

        林满慧问:“五哥,这个女的干嘛老跟着你?”

        林景严皱起眉毛,有些无奈:“也不知道她抽了什么风,非要缠着我,问我为什么能够留在商务部,她想留在京都,让我帮帮忙。”

        林满慧瞥了姚丽一眼,对林景严说:“你和她很熟吗?”

        林景严举起左手:“天地良心,就去年你过来玩的时候和她说过几句话,后来在学院遇到也不过是点头之交。所以我才奇怪,为什么她非要找我。”

        林满慧摇了摇头:“可能她觉得你比较好说话吧。”

        林景严气恨恨地咬了一口肥肠:“那我能怎么办?”他疼林满慧,爱屋及乌对身边女同学多了一份尊重。

        正是因为这一份有别于其他男生的尊重,让姚丽觉得他是有可能帮助、也有能力帮助她的人。

        林满慧淡淡道:“不理睬呗。”

        林景严“嗯”了一声,“也只能是这样。反正今天下午我们就回家了,莫理她。”

        一提到回家,兄妹俩顿时就心情愉快起来,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军山农场。火车转长途汽车,再从县城坐小客车,一路折腾,顺利的话明天下午才能到家呢。

        话题渐渐变得欢乐起来,两人坐对面,头碰着头喁喁细谈,时不时发出笑声,这一幕落在姚丽眼中,真是刺眼。

        虽然明知道他俩是兄妹,但姚丽却总会带入自己和秦唯的关系,幻想着与他面对面坐在店里,有说有笑,引来旁人羡慕的眼光。

        姚丽的眼睛忽然捕捉到店门口一道熟悉之极的人影,她立马放下手中筷子追了出去。老板一错眼见她跑了,慌忙紧跟在她身后喊:“同学,同学,你还没给钱呢。”

        姚丽脸一红,忙从口袋里掏出钱交给老板。

        林景严与林满慧看到这一场景,不由得笑了起来。姚丽急慌慌地跑了,看来是发现了新目标,正好。

        吃过卤煮,林满慧感觉全身上下暖烘烘的,嘴里停留着辣椒香油与卤水混杂的气息,很是愉快。与五哥并肩走出小店,往公交车站而去,还没走到就听到姚丽与一个男子争执的声音。

        声音并不大,被两人压得低低的,似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林满慧侧目望去,姚丽与一名个子高瘦、模样清雅的男子相对而立,姚丽的眼神很复杂,既有深深的爱慕、又有绝望的痛苦。

        林景严不想管闲事,快步走过,目光一扫而过,没有多作停留。

        林满慧却认真打量了那男子一眼,扯了扯林景严的衣袖:“那男的是谁?”

        林景严道:“经济系的讲师,秦唯。”

        林满慧问:“看着也有三十多岁,还是讲师吗?”

        林景严没想到小妹会问得这么清楚,他努力在脑中回忆自己听来的信息:“听说,秦老师只是个本科生,家在北方一个偏远小村庄,又没什么成果,所以一直没有评上副教授。”

        林满慧点了点头。

        姚丽和秦唯的声音虽然低,但林满慧却听得清清楚楚。

        “你干嘛一见我就跑?”

        “我说过,在校外不要和我说话。”

        “那校内呢?你是我的老师,在路上碰到喊你一声也不行吗?秦唯,难道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姚同学还有什么事吗?没有事我就走了。”

        姚丽的声音里却满是不甘:“秦唯!我马上就要毕业了,横在我们之间的鸿沟不再存在,不再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是不是就能公开?”

        秦唯的态度冷冷淡淡:“等你毕业,能够留在京都再说吧。”

        姚丽快要哭了:“秦唯,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可是我在京都无亲无故,我没有办法留下来。”

        秦唯叹了一口气:“姚丽,不要怪我绝情,没有结果的恋爱之花只会枯萎。我不能耽误你的青春,只好忍痛离别。我祝福你前途似锦、也希望你拥有更美好的爱情。很抱歉,我没办法给你阳光下手牵手的爱。”

        我草!林满慧听到这里,恨不得搧他两巴掌。你他喵的不想耽误人家的青春,那就不要大学四年跟她恋爱啊。你知道没有结果,那就不要开始啊!

        正在出神,被林景严扯过胳膊:“走,公交车来了。”

        挤上公交,隔着车窗玻璃,看着姚丽与秦唯的身影越来越远,仿佛那是一个离自己很遥远的故事,还没上映便要完结。

        回到军山农场,林满慧享受到众星捧月的感觉。离家半年的小妹终于回家,五个哥哥都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

        拉着上小学二年级的小玥玥,穿着新衣新鞋,和五哥一起四处晃悠,炸鞭炮、放烟花、吃零食、烤红薯……玩得不亦乐乎,感觉重回童年。

        每天早上一大碗炒码米粉,中午是一桌丰盛的湘味农家菜,腊鱼腊肉合蒸,放黑豆豉、干辣椒,简直就是下饭神器,再加上白辣椒炒肉、剁辣椒蒸鱼头、小炒鸡、姜辣凤爪……林满慧终于过足了辣椒瘾。

        别院虽有湘菜名厨做菜,但总觉得差点意思。果然还是四哥的农家菜最合口味。

        回家才十天,林满慧就长胖了一圈,脸颊那两个小酒涡变得深刻许多,稍稍一笑便漾开来。

        寒假,过年,每天无所事事,陪着哥哥、嫂子一起,果然快乐。

        最快乐的事,是四嫂赶在1月25日,大年初一生下一个男孩,生肖属鸡。林景勇激动得眼泪直流,抱着老婆孩子哭得像个孩子,吓得护士以为出了什么事。

        这是林家小辈中的第二个,林景智高兴地翻了半天字典,最后依照林清玥的名字,给老四家的儿子取名林清瑜。

        还没抱够小侄儿,寒假就要结束。林景严初八要上班,林满慧与他同行,提前返校。

        一回学校,林满慧先到厉浩老师家拜年。

        陈淑仪看到是她,笑容满面:“满慧来得这么早?快进来,快进来。”

        一进门便看到厉浩坐在沙发上笑得像个弥勒佛,左右两边各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五、六岁小女孩。厉浩的女儿厉椒穿着件红色套头毛衣,倚着阳台门微笑。

        厉椒是厉浩唯一的女儿,自小与父母聚少离多,1968年厉浩与陈淑仪因为政治问题被审查,下放到了军山农场,临走前托关系将刚刚高中毕业的女儿安排进学校印刷厂当工人。

        一别十年,一家人团聚时厉椒已经结婚,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

        厉浩抱着孙女,转头看到林满慧,立马招呼:“这么早就回来了?来来来,见见我的两个外孙女儿,丹丹、双双。”

        林满慧向来喜欢孩童,笑着过来抱了抱。她是木系异能者,木主生发,滋养万物,小朋友自然都喜欢她,一见到林满慧伸出手来,两姐妹便亲亲密密地贴了过去,喊她姨姨。

        林满慧有当姑姑的经验,很快与丹丹、双双混了个脸熟。

        厉椒站在阳台门边,眼睑有些泛青,略显疲态,体型偏胖,面容看着有些苦相。看到女儿与林满慧如此亲近,她的嘴角渐渐有了笑容:“满慧真有孩子缘。”

        林满慧在老师家里见过厉椒几次,知道她是个老实厚道的人,高中毕业之后在学校的印刷厂上班,没什么大志向,有女万事足。

        只是很奇怪的一点,林满慧从来没有见过厉椒的丈夫,厉浩老师也没有提起过。

        送上芝麻油、红糖、红茶、腊肉,厉浩与陈淑仪连声道谢。芝麻油、红糖是军山农场的特产,红茶与腊肉都是自家做的,外面买都买不到,这份礼物真是用心了。

        陈淑仪给林满慧封了个大红包,又邀她坐下一起吃饭,饭后再喝完茶,两个小家伙玩了一阵也累了,被陈淑仪送进卧室午休。

        林满慧正要告辞,却听见厉椒对厉浩说:“爸,我想离婚。”

        或许是憋在心里太久,或许有林满慧的加入家中气氛太好,或许是难得孩子们睡着没有顾忌,厉椒竟然抢在林满慧告辞之前开了口。

        就像是一颗火星掉落灰堆,厉浩一下子就炸了。

        “怎么回事?大过年的说什么离婚!孩子都这么大了,离什么婚!”林满慧和厉浩、陈淑仪关系良好,大家也没把她当外人,就这样吵了起来。

        陈淑仪从房里出来,一听厉浩的大嗓门,吓得慌忙带上卧室门,轻声道:“老厉,小声点,孩子们睡着了。”

        从小充当哥哥们的生活军师,林满慧对这些家长里短很是拿手。她索性坐定,双手放在膝盖之上,没有急着发言。

        厉浩一转头看到小徒弟兴致勃勃听八卦,又好气又好笑,喝斥了一句:“你还小呢,听这些做什么?赶紧回去吧。”

        林满慧抬眼看向厉椒,她眼眶微红,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转,嘴唇也有些哆嗦,显然是一股憋屈忍在心口忍了很久,现在若不让她把话说完,恐怕要大病一场。

        林满慧微微一笑:“老师,你莫赶我,我要帮厉椒姐撑腰。”

        厉浩没想到她会跳出来,脸一板:“撑什么腰?我难道还会欺负她不成!”

        林满慧对陈淑仪说:“师母,你赶紧把降压药准备好,老师的脾气来了不由人。今天如果他骂厉椒姐,我就要……反抗到底。”

        厉浩是北方人,有点大男子主义,陈淑仪、厉椒的性格比较温顺,家中无人与他顶嘴。林满慧行事利落、性格里带着湘妹子的火辣,与厉浩偶尔会有些争执。不过因为两人聊的多半都是专业,执师生礼,所以相安无事。

        厉椒看向林满慧的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感激,果然这个时候开口是对的。

        可能因为从小远离父母、由奶奶抚养长大的缘故,厉椒为人老实,是个软包子。有林满慧在,她才有勇气说出要离婚的话。

        厉浩目光一扫,妻子、女儿、学生,他一个大男人同时面对三位女性,气势顿时就弱了下来:“唉,满慧你要留下就留下吧,也不算外人。娇娇你说,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非要离婚。”

        听到“娇娇”这个久违的称呼,厉椒心口一阵暖意涌上来,一直在眼眶里打转转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哗地流了下来,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陈淑仪心疼极了,上前搂住女儿,在她后背上轻柔爱抚,嘴里安慰道:“不哭不哭,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来扛。”

        小时候夫妻俩忙事业到处跑,哪有时间带孩子?厉椒六岁之前放在厉浩老家让奶奶带,接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胆小如鼠。好不容易工作稳定一点,想着多陪陪女儿,结果又遇上运动,下放到农场。女儿结婚、生子自己都不在身边,愧对娇娇啊。

        厉浩被她们的哭声闹得脑袋嗡嗡地响,脸色渐渐泛红。林满慧忙上前给他倒来一杯水,兑了点木系异能水。厉浩一口饮尽,顿感头脑清明。

        他拍了拍桌子:“好了好了,别哭了,有事儿说事儿。”

        厉椒渐渐止住哭泣,抬起一张挂满泪水的脸,哽咽道:“我不想和他过了,他的心早就不在这个家,对我和孩子不闻不问。”

        厉浩皱眉道:“秦唯性格冷清,不擅长表达情感,有什么做得不好的,我来教育教育他。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婚姻里谁不是慢慢磨合,最后才会默契恩爱?你别看我和你妈现在感情好,年轻的时候也会为谁做饭吵嘴呢。”

        陈淑仪打来热毛巾,一边给厉椒擦脸,一边柔声道:“是啊,我和你爸当时都一心奔事业,谁也不想做家务,争来吵去的,各退一步,我做饭他洗碗,我洗衣他拖地。”

        厉椒垂眸不语,显然父母说的话并没有起作用。

        林满慧却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她不敢确信地问了一句:“厉椒姐的丈夫叫什么名字?”

        厉浩道:“秦唯,京都经贸大学的老师,工作稳定、模样出色、待人接物也挺礼貌周到,挺好的孩子。”

        我草!林满慧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秦唯?这个人不好,不行。”

        厉浩瞪大了眼睛,喝斥道:“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好不好、行不行?”

        看到老师一副他是老大他说了算的模样,林满慧坐回椅子暗自琢磨,该如何将秦唯与姚丽有私情的事情说出来。

        厉浩继续劝说女儿:“秦唯这么好的条件,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男人事业心强,没办法照顾你和女儿,这不是什么错。

        我也是大学老师,知道秦唯压力大,他坐了这么多年冷板凳,是个潜心做研究的人,一直没有亮眼的成果出来,他心里肯定也着急。

        你作为家属,就该多承担些家务,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才对。怎么能够因为他不顾家,就提出离婚呢?”

        林满慧在心里暗自冷笑:什么潜心做研究?人家早就出了轨。

        陈淑仪也说:“是啊,娇娇听话,秦唯我们也都接触过,有才有貌,又是大学老师,社会地位高。你如果离了婚,带着两个女儿,还能找个什么样的呢?你要是对他有意见,这样吧,明天让秦唯过来,我们教育教育他,好不好?”

        厉椒眼泪又掉了下来,张了张嘴,挣扎了半天,低下头去,双手拧在一起,恨不得把十指手指头绞成麻花。

        林满慧开口了:“老师,师母,你们为什么听到厉椒姐说离婚,第一反应是劝她不要离?”

        厉浩眼睛一鼓:“废话!当然是劝合不劝离,婚姻不容易,哪能孩子气,一点不满意就离?”

        林满慧道:“厉椒是那种任性的人吗?”

        厉浩一下子卡了壳。回到京都这两年,接触下来才发现自己的女儿任性懦弱,老实本分,被生活磨得半点脾气都没有,哪有半点自己年轻时意气风发的风采?

        这么想来,厉椒的确不是那种随便提离婚的人,恐怕……她也憋了很久,想了很久才敢开口和父母说吧。

        陈淑仪这两年一直在帮着照顾两个外孙女儿,对厉椒的了解更深。只是八十年代离婚很少见,对他们这个知识分子家庭而言离婚也不是件多么光彩的事情,所以她才第一时间打了厉椒的板子。

        毕竟是结发夫妻,又有两个孩子,但凡还有一丝和好的可能,做父母的都会劝孩子不要离婚,这是人之常情。

        想到这里,陈淑仪扶着女儿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问:“娇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一定要离婚?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厉浩也虎着脸:“是,你给我们一五一十地说清楚,我来帮你评这个理!”

        见父母愿意听自己倾诉,厉椒这才大着胆子说出一直藏在心底的话。

        “爸,妈,秦唯条件好,学历高、大学老师、相貌出众,我长得一般,只是高中毕业,在印刷厂当工人,我配不上他!”

        话一说完,她似乎松了一口气,这种不对等的婚姻让她一直很压抑,喘上不气来。

        厉浩霍地站了起来,单手插在腰间,气呼呼地说:“是谁说你配不上他?你是我们的宝贝女儿,哪里就比他差了?职业无高低,工人怎么了?工人光荣!工人阶级还是领导阶级嘞!”

        陈淑仪听着鼻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慌忙安慰女儿:“娇娇你纯朴、善良、勤劳,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孩子,哪里就配不上秦唯?”

        厉椒忽然之间号啕大哭起来:“没用的,你们再表扬我也是没有用的。你们说一万句,我也不信!

        如果我真是这么好,你们为什么不管我,把我丢给奶奶带?如果我真是这么好,你们为什么下放到农场的时候不带上我?如果我真是这么好,为什么我结婚的时候你们不停地拜托秦唯包容我?

        如果我真是这么好,为什么我刚说要离婚你们就拼命地夸秦唯,质问我对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一连串的话说下来,厉椒泣不成声,厉浩与陈淑仪如被天雷劈中,呆在当场。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捏住,痛得喘不上气来。没想到,常年父母的缺位,竟然让厉椒如此自卑。即使夫妻俩成果斐然,培养出无数人才,获得多项荣誉,也抵不过童年时他们对厉椒的失职。

        陈淑仪的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喉咙仿佛被什么塞住,酸酸涩涩,一股苦味从胃里泛上来,一直漾到了喉咙口。

        她哆哆嗦嗦伸出双臂,抱住女儿,说出那句迟来的道歉:“对不起!”

        厉浩颓然坐倒,整个人似乎老了十岁,老泪纵横:“娇娇……你小时候爸妈工作忙,常年要下乡出差,没办法才把你送到我母亲那里,让老人帮着带。

        六岁的时候接回来上学,你脖子上挂着钥匙,自己上学、自己洗澡、自己睡觉,乖得很。爸妈轮流出差,忽略了你,是我们不对。

        后来你高中毕业,赶上运动没办法考大学,爸妈又被组织审查,怕连累你啊,只好托关系把你送进印刷厂当工人,我们下放去了农场。不是不想带你,是怕你跟着我们吃苦咧……我们,我们是爱你的。”

        从来不愿说出一个“爱”字的厉浩,第一次说出“我们是爱你的”,分量很重。

        厉椒缓缓抬头,面色有了红润,眼睛变得亮晶晶的,颤抖着伸出手,搁在厉浩腿上。再偏过脑袋,轻轻枕在父亲膝盖,闭上眼睛,轻声央求道:“爸,你再说一遍?”

        厉浩伸手轻轻摩挲着女儿的头顶,仿佛厉椒只有六岁。她最喜欢的就是将头歪在自己膝盖之上,听自己讲故事。

        “娇娇,爸妈都爱你,舍不得看你吃苦。”

        厉椒流着眼泪,嘴角却浮着一个笑容:“爸,妈,我有你们在身边,就不怕。”

        看到这一幕,林满慧也有些心酸,对厉浩说:“老师,我听到过一个消息,和秦唯有关,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厉浩正沉浸在女儿的依恋之中,幸福感满满,顺嘴便说了句:“说吧。”

        “秦唯和经济系一个77级学生姚丽悄悄谈恋爱呢……”林满慧一句话没有说完,厉椒猛地坐直,怔怔地看向林满慧。

        她的目光里带着深深的悲哀与痛苦,还有一种让人窒息的凄然,林满慧心里一咯噔:完了,厉椒竟然不知道这件事。

        原以为厉椒是知道丈夫出轨,所以才主动提出离婚,没想到她竟然不知情?

        林满慧感觉有些狼狈。多活了一世,遇到这种复杂的男女关系、夫妻之道,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

        厉浩反应比较快,死死地盯着林满慧:“当真?”

        林满慧重重点头,将自己所闻所见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最后补充一句:“我先前不知道秦唯是那个谁,不然……我当场打断他的腿!”

        厉椒缓缓站起身,如游神一般向门口走去,喃喃自语:“我,我去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待我。他说工作忙,没办法两头跑,要住学校宿舍,我同意了;他说要专心做学问,没精力带孩子,我一个人带两个;他说发表论文、做研究需要钱,我把爸妈寄来的钱都给他……还要我怎么样呢?”

        她的目光移向陈淑仪:“妈,你知道吗?在他眼里我就是一团空气,别说他平时不在家,就是在家他也从来不正眼看我。”

        还有很多话,她说不出口。自从生下丹丹、双双之后,她和秦唯就一直分床睡,没有夫妻生活。夜深人静的时候,身体似乎被蚂蚁咬过,麻麻痒痒的难受。

        厉椒低下头,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沾湿脚上穿的软底拖鞋。

        “我以为,是我做得不够好。我以为,是我配不上他。我受不了这样的冷淡,我只要一看到他,一颗心就缩成一团,恨不得匍匐在地上,求他看我一眼,抱一抱我,可是他不肯呐。他总是那么高傲地对待我,我受不了,我想离婚!离开他,才不会有渴望、不会有失望。”

        她忽然“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声里眼痕未干,略显浮肿的脸上是浓浓的疲惫。

        “原来,他早就在外面有了别人。”

        这样的厉椒,似乎整个人被秦唯出轨的消息打懞,精神有些失常,吓得陈淑仪赶紧上前,一把将她抱住,连拖带拽地按在沙发上坐下,担忧地看向厉浩,用眼神询问着:怎么办?

        厉浩原本被这个消息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立刻把秦唯抓起来痛揍一顿,现在看到女儿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有些慌了。

        这样的厉椒,让林满慧想到曾经的二哥。

        被贺玲骗钱、骗心,一定也会痛。当初楚寒是怎么完美解决的?林满慧的脑子飞速运转,回忆着当年楚寒的做法。

        第一,送二哥上大学,给他一个向上的机会,或者说,底气。

        第二,揭穿贺玲的真面目,让二哥彻底死心。

        想到这里,林满慧对厉浩说:“老师,你们有没有办法送厉椒出去培训或者干脆上大学?”

        厉浩想了想,回答道:“有,我们学校有个内部子弟班,四年制,通过考试就发本科文凭。”

        林满慧走到厉椒面前,目光恳切:“厉椒姐,你要不要读大学?”

        厉椒愣愣地抬眸看向她:“我?我已经三十二岁,两个孩子的妈妈,读大学不是让人笑死。”

        林满慧微笑道:“三十二岁还年轻呢。现在老师和师母都回了学校,孩子们明年上小学,你不就有了空闲时间吗?要不要趁着有人帮你管孩子,读个自己喜欢的专业?”

        厉椒眼睛里忽然绽放出光芒:“真的可以吗?我还能读大学?”

        厉浩真没有想到,女儿竟然还愿意读书。

        厉椒高中的时候成绩很好,但运气不好,正赶上高考制度取消,自己又拖累了她,没办法上大学。原以为她已经结婚生女,不会再有读书的念头,没想到林满慧这一问,竟然能让她动容。

        陈淑仪也激动地说:“当然可以,只要你想,妈全力支持你。你小时候妈没管过你,现在我来帮你管孩子,放心,啊?”

        厉椒得到父母的支持,鼓起勇气问道:“我想读!我想和爸爸一样,成为一个会种花的人。”

        厉浩万万没有想到,女儿的梦想会是成为和自己一样的人。

        一股暖流自脚底涌了上来,这种被孩子肯定、崇拜、学习的感觉令他内心升起浓浓的自豪感,当时便激动地站起来,双手放在厉椒肩头:“好好好,你不懂的,爸来教你。”

        厉浩与陈淑仪做了一辈子的学问,最大的遗憾便是对女儿关心爱护不够,后来又因为成分问题拖累女儿,让她一直窝在学校印刷厂里当工人。

        现在她愿意读书,两位留洋的博士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形,恨不得现在就给女儿开个必读书单,天天在家给她吃小灶,把一肚子的学问都教给她。

        有了新的希望,家里的气氛渐渐变得欢乐起来。

        林满慧趁热打铁:“厉椒姐,既然你觉得这段婚姻让你痛苦,那就及时止损,离婚吧。”

        长期承受冷暴力的厉椒刚下定决心要离婚,忽然听到秦唯外面有人,一颗心跌跌撞撞,难受得不行,莫名其妙的觉得不甘心起来。

        她抬起头看着林满慧:“我离婚,让他和那个姚丽双宿双飞?”

        林满慧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嘁!双宿双飞?他怎么不上天呢?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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