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高热昏迷
清晨, 天刚蒙蒙亮,东宫灯火通明, 亮了一宿的灯烛已经摇摇晃晃。
一个宫妆的奴婢小心翼翼挑了挑灯芯,此时听见沉稳有力的脚步,一回头,她一颤,当时跪在地上:
“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没抬眼没看宫女,将身上的披风单手撂给一旁的身后的太监,大步流星走到室内塌前,睨了一眼守在萧钧煜床榻前的太医院院首李院首沉声问:
“太子怎么样了?”
李院首忙跪在地上, 不敢直视皇上的容颜, 余光瞥到皇上俊颜霜凛, 他咽了咽喉结压低声音回禀:“回皇上,太子殿下的高热还没有退。”
皇上坐在床榻前。
皇上想伸手去摸萧钧煜的额头, 却突然想起什么。
将要落在萧钧煜额头上的手收了回来, 皇上双手相互搓了搓。
十指碾了一下, 感受掌心的温度已经没有外面春雨湿冷的寒气。
骨节分明的手落在萧钧煜的额头,皇上英俊的眉峰, 倏得蹙起,高高拢在眉心。
萧钧煜额头滚烫,滚烫烫,比三九天谨身殿放着的火盆还热。
“朕让你们照顾好太子。就是这样给朕照顾的!”
皇上紧盯着萧钧煜紧闭的双目,眉头紧锁,面颊惨白无血色, 转身,冷声训斥。
帝王一怒,流血千里。
“求皇上处罚。”福明连着东宫里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刷的一下, 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磕头请罪。
昨天萧钧煜下了玉带河去寻红珊瑚玉佩,又淋了雨,在水里里里外外浸泡了三个时辰。寒气入体,他胸前本就新伤旧伤还没好。
回了东宫,萧钧煜没有用膳,他泡了汤浴,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雨一直在下,天黑沉的不见底,雷声阵阵。
福明一直守在书房外,没听到萧钧煜唤他起初不以为意。
太子萧钧煜虽自幼天之骄子,一点都不骄纵,他在书房时也甚少唤侍从侍奉,他性子沉稳看书甚是专注,一坐都是一两个时辰。
日过三更,福明还没听到里面萧钧唤他,犹豫再三,担忧萧钧煜的身体,敲了敲书房的门,大些声音请示:
“太子殿下,明日还要上早朝,早些休息。”
敲了两三声,里面一直没有声,福明察觉不对,推门进去了,却见萧钧煜倒在书案上。
萧钧煜手中一直握着笔,另一手压着一张宣纸,笔尖却是朝外,墨一点都没有滴在宣纸上,由此可见昏迷时,萧钧煜亦是非常重视手中的话画。
对,那是一幅画。
一幅惟妙惟肖的肖像图,是沈筠曦沈姑娘,眉目精致,栩栩如生,细节之处连发丝都带着神韵。
萧钧煜从那时起便昏迷,整个人发了高热。
福明给他换衣服时,这才发现萧钧煜心脏处的伤口被泡的发白,伤口的边缘卷起,又红又白又种,显然是发炎了。
福明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再次朝皇上请罪:“求皇上降罪。”
福明心里有些后悔,若是他当初有意无意撮合沈筠曦同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是不是并不会动心?
福明连同东宫上下的请罪声让萧钧煜微微颤动眉睫,皇上霜寒如铁的俊容倏得和缓一分,他压低声音,冷声斥:“闭嘴。”
皇上目不转睛注视萧钧煜,完全没有一丝身为帝王的威严和肃穆,与萧钧煜如出一辙的凤眸里满满的都是身为父亲的慈祥,和对儿子的担忧。
萧钧煜长睫颤动了一下又一下,眼球飞速的滚动,他慢慢撩开了眼皮,一对漆黑如墨的凤眸先是怔了一下。
“父皇。”萧钧煜他想起身行礼却蓦得又重重跌回去。
“不用多礼。”皇上按住萧钧煜,眉目慈祥。
萧钧煜颔首,还未启唇,眉心一蹙,他扶着心脏出低低得咳。
皇上抿住唇,目光担忧锁在萧钧煜脸上。
萧钧煜以拳抵唇,压下胸膛中不断上涌的咳意,压下喉间涌上来的腥甜。
环视了一下四周,又朝窗棂看了眼。
外面淅淅沥沥,依旧下着雨,天光熹微,萧钧煜眸光闪了一下,知晓了大概情况,他沉声对皇上的道:
“父皇,让您担忧了,儿臣这边无事,您莫要误了早操,文武百官还在等您。”
皇上想留下来,萧钧煜又轻声劝了几句:“父皇,儿臣无事。这边且有太医在这守着,父皇国事为重。”
“你就是太懂事了。”皇上低低叹了声。
别的皇子皇女后宫嫔妃们巴不得他守在床前,萧钧煜却每次都劝他国事为重,还道他不是太医,在这呆了也无用。
哎,皇上又叹了一口气,他本想训斥太子一番,此时看着萧钧煜干燥起皮的唇瓣,敛了敛眉没开口。
皇上又叮嘱太医院的太医,又敲打了一番东宫众人,后离开了。
萧钧煜目送皇上离开,胸膛里撑着的那口气一松,登时他又当时陷入了昏迷。
萧钧煜反反复复高热,皇上下朝来探望时,他一直昏迷不醒。
皇上盛怒,斥责了太医院院首无能,又训斥了福明等东宫众人。
傍晚时,萧钧煜方才悠悠转醒。
福明端了一碗黑漆漆弥漫浓烈辛苦味的澡堂,蹑手蹑脚进入书房。
看着一直奋笔疾书的萧钧煜,小声道:“太子殿下该喝药了。”
萧钧煜似是没听到,他面容严肃认真,垂眸盯着书案上未画完的画,唇角紧抿成直线,眉宇紧锁,下颌紧绷,手腕用力,落笔珍而重之。
福明见萧钧煜又在画昨日没有画完的那幅沈筠曦的画像,他鼻腔酸涩,前行一步,语重心长轻声劝诫:
“太子殿下,身体为重,您还发着高热当休息。”
萧钧煜目光深情缱绻,执笔最后添上一笔,方才转眸。
他接过手中的药,看也没看,仰头一饮而尽,神色平平淡淡,:“下去。”
福明默默叹了一声,目光担忧又心疼看了一眼萧钧煜,太子殿下向来有主意,如今神色疏淡,他不敢再劝。
福明转身小碎步离开,却在门口看见明黄色的衣角,忙下跪请安:“皇上吉祥。”
“父皇。”皇上越过福明来到书案前,见萧钧煜面色如常,一只手却按在书案上,似乎在隐藏什么。
皇上抬眸睨了一眼萧钧煜。
“父皇。”萧钧煜轻轻颔首,声音清冽中带了丝嘶哑。
他面容依旧没有血色,唇瓣因高热干燥而有些起皮,他迎着皇上审视的目光,脊背挺直如松,眉目清隽,徒增了些许病容的的温文尔雅。
皇上面容冷肃,淡淡收回目光,却在萧钧煜转眸之机抬手挥开了他的手。
皇上一眼就看到了萧钧煜想隐藏的画,大盛首富沈家嫡女沈筠曦,让萧钧煜沦落至此的女子。
果不其然,皇上面色骤然冷下来,周身萦绕引而不发的怒气。
福明吓得腿一软,又跪在了地上。
萧钧煜抿了抿唇,手指动了动,不着痕迹将画从皇上手中抽出,泰然自若道:
“父皇息怒。”
皇上看着萧钧煜小心翼翼将画卷住,胸口微微起伏,面如沉水:
“你看你把自己折腾什么样?”
萧钧煜垂了垂眼帘,没说话,动作轻而柔自下而上卷住画像。
他以前承诺要送沈筠曦一幅他的画,却没说话算话。
“不过一个女子,你若真喜欢,朕给你赐婚。”
萧钧煜手中的动作突然顿住,转向皇上急声道:“求父皇不要赐婚。”
说完这句话,萧钧煜低下头,有些失魂落魄,垂眸看着手里的画像,艰涩得咽了咽喉结,哑声道:“沈姑娘不会开心的。”
皇上冷呵一声。
锐利的凤眸落在萧钧煜惨白的侧颜,胸膛微微起伏,是又气又心疼,冷声教训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身为朕钦定的太子,未来的国君,想要什么得不到,竟然把自己搞成这落魄样。”
萧钧煜垂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听威严的父亲训诫。
“沈家也是胆大妄为,朕!”
萧钧煜听出话音不对,登时行大礼:
“父皇,是儿臣对不起沈姑娘,求您不要降罪沈家和沈姑娘,一切都是儿臣的错,也求您不要赐婚,儿臣想要沈姑娘开心。”
若是没想起前尘往事,萧钧煜或许会求了他与沈筠曦的姻缘,可是有了前世种种,他让沈筠曦受尽委屈,还欠了沈筠曦两条命。
他有什么脸强娶沈筠曦。
“你,你!”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萧钧煜更是怒不可遏:“真是朕的好儿子!”
皇上自幼宠纵萧钧煜,皇后过世后,便将萧钧煜亲自在身边教养,私下里他同萧钧煜相处如寻常父子,除了人前,萧钧煜甚少这般大拜。
想起沈筠曦和前世,萧钧煜心痛如绞,止不住低低咳嗽起来,闷咳扯得心肺裂痛。
他抿住唇角压住咳意,恭谨行礼,再次恳求:“求父皇恕罪。”
皇上端详自己最疼爱的,他和皇后唯一的孩子。
萧钧煜的侧颜隐隐带着皇后的神韵,尤其他如今低垂着头,玉白的俊颜没有一丝血色,脊背依旧挺直,像极了记忆里皇后生病郁郁的样子。
皇上恍惚一阵,回过神来,气得甩袖离去:“你好自为之!”
“谢父皇成全。”
……
孙府。
孙霞薇卧床不起,唇瓣脱皮,面色枯槁。
她病殃殃靠在榻上,较之前几日,整个人面上的丰腴和莹润完全没了,脸色惨白隐隐带着灰色。
她平日里最重视仪表,此时却发髻散着,身上盖着的被子也扎染了好几块黄褐色和红褐色斑驳的污迹。
她捂着唇,咳得面色涨红,一口气上不来。
她弯腰重咳,将被子扯得发皱,哇得咳了出来,却一手黏腻。
孙霞薇垂眸,楞楞看着手上的殷红的鲜血。
血顺着掌心铺开,穿过指缝,啪嗒啪嗒滴落在身上盖的被子上。
“哎吆,你怎么又咳血了?我们可是就这一床被子了,这外面下着雨,洗了可晾不干。”
孙霞薇的娘亲柳氏端了一碗碗过来,看着孙霞薇被子上都是血,将碗塞给孙霞薇手里,用帕子紧张得擦拭被子。
孙霞薇手心黏腻,又被大力塞了药,她垂着眸子,无神看着氤氲腾空的热气。
柳氏拧着眉头抚了好久的被子,看还是一块擦不干净的血团,扁着嘴巴叹了口气,一抬头,看孙霞薇端着碗没喝药。
“这药味太大,你赶紧喝了,这一会儿开窗味都要散许久。”柳氏说着起身将支摘窗推开了。
凉风裹携着湿气迎面扑来,孙霞薇裹着被子,还是经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娘,我冷,将窗子关了。”
“冷,忍一会,这间屋子这么小,不开窗通风药味太冲了,夜间我和你弟睡不着。”柳氏嘴巴不停,又将支摘窗朝外推了推。
冷风寒彻骨,孙霞薇前几日挨了要人命的八十大板,腹中孩子流产,她又在蹒跚淋着冷雨回孙府,一身的血几乎流尽。
回来又被孙夫人打了几巴掌,罚在祠堂跪,不给饭吃,不给治伤,刻薄的婆子坐着小凳子专门盯着,孙霞薇昏迷了就用冷水泼。
祠堂的地面整个染了血,孙霞薇昏迷了一次又一次,她躺在血色的水涡里,怎么泼都泼不醒时,才得孙夫人开恩放了回来。
经此一劫,孙霞薇整个人显瘦了几圈,整个人消瘦了十几斤,也彻彻底底伤了身子。反反复复高热,高热引发肺炎,流产又没治疗,小腹也时不时痛。
此时,冷风一吹,孙霞薇瑟瑟发抖,她看了眼乌黑的药汤,双手捧着温热的药碗,小口嘬了一口。
她整个人暮气沉沉,眉宇间没有了一丝鲜活气。
“都是你,谁让你非要诬告你父亲,惹了夫人大怒,把我们赶在这下人房里住。”
柳氏瞪了眼孙霞薇,见孙霞薇不搭理她,眸子里的不喜和怒气更多,一摔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
“以前你父亲在时,你好歹也是个小姐,我也好歹有人侍奉,把你父亲乌纱帽弄掉,对你有什么好处,真是个白眼狼。”
孙常戎如今还被关在大理寺,处置还没下来,可孙府已经人心惶惶,谁都知道孙常戎为官并不干净。
孙霞薇乌沉沉的眸子扑颤了一下,捧着碗的手,因为用力隐隐有些发白。
孙常戎在时,她虽是官家小姐,可是孙常戎压根不疼她,没把她看在眼里,对她动辄打骂,尤其得知她不是太子救命恩人后,孙常戎心情不爽便会抽她鞭子。
淅淅沥沥雨声,树影沙沙,凉风吹在身上孙霞薇发了一个冷颤,胳膊上身上孙常戎用鞭子抽的鞭痕依旧隐隐作痛。
孙霞薇是没了办法,她想拼死为自己寻个活路。
她是抱着不成功便一死了之的态度击的登闻鼓,可是真得撑过了那要人命的刑罚,托着半条命在瓢泼大雨中两步一跪,三步一趴,她浑身是血,拄着拐棍走回孙府时,她还想活着。
已经死了一回,她想活着。
孙霞薇捧着碗,小口饮着苦涩不堪的药汤,药苦得柳氏想吐,孙霞薇却面不改色咽了下去。
等孙霞薇咽下最后一口,耳朵突然一动,她盯住柳氏,目露凶光质问:“你刚说什么?”
柳氏刚在嘟囔咒骂孙霞薇不识好歹,狼心狗肺,养不熟的白眼狼,骂她不干活还要她这个当娘的侍候她,可看着孙霞薇如同饿狼的眼珠子,柳氏舔了舔唇,脊背发毛,不敢说。
“娘,你刚最后一句说什么?”孙霞薇再次追问。
她态度缓和了一份,柳氏紧绷的身子一送,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小声道:
“我刚说,真是同人不同命,首富沈家富可敌国,他家的女儿定是锦衣玉食,吃穿一辈子不愁,如今沈姑娘又同顾丞相的嫡子定亲,真是上天不公。”
柳氏说完去瞥孙霞薇,却见孙霞薇如同失了魂魄,低垂着头不说话。
柳氏不想搭理她,屋子里都是呛人的药味,她直接走了出去。
良久,孙霞薇缓缓眨了眨眼睛,轻声低低喃喃,反复一句话:
“凭什么沈筠曦她这么好命,凭什么!”
无人回答她,只有一阵又一阵的冷风裹着潮湿的寒气如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削在她身上。
孙霞薇整个人开始颤抖,唇瓣颤颤哆哆,她一对大但枯槁的眼睛突然迸发狠厉的光,咬牙切齿,将手里的药碗直接摔在了地上。
“上天不公,上天不公!”
她捂着脸,伏在被子上,崩溃得大哭,嘶吼着。
哭声中时而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一声重过一生,沉闷得仿佛要将心脏咳出来,一声哇声,继而又重重喘不过气得咳嗽声,夹杂着鬼哭狼叫的哭声。
听了让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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