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愚钝
沈家的马车中, 沈筠曦依旧心有余悸。
她紧蹙眉头有些心绪不宁,靠在车厢上半阖着眼睛。
南晴红着眼睛,给沈筠曦肩头搭个狐裘大氅, 肩膀一下一下抽噎。
沈筠曦半撩眼皮, 南晴忙捂住嘴巴, 压低声音道:“姑娘, 奴婢不哭了, 您休息。”
沈筠曦本也睡不着, 不过醒着南晴便一直哭,只得告诉她自己要小憩一会儿。
此时,沈筠曦拍了拍南晴,轻声安慰道:“我真没事,有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护着, 我没受伤。”
南晴点头,可是一想到方才在树林里看到的尸横遍野, 她便打个哆嗦:“姑娘福大命大。”
沈筠曦抬手撩起窗帘,歪头看了眼前面的那辆马车,眉睫颤了颤。
“姑娘别担心,二皇子殿下也福大命大,没伤到要害,现在已经醒了过来。”
南晴顺着沈筠曦的目光轻声安慰。
沈筠曦轻轻颔首,将窗帘慢慢撂下, 纤翘的眉睫又闪了一下。
她是没想到萧和泽会舍身为她挡剑。
沈筠曦抬手斟了一碗车里温着的银耳羹,饱满的丹唇贴上小碗, 浅浅饮了一口。
软软糯糯温烫的甜汤进了唇齿,沈筠曦身上暖和几分,深呼一口气, 方觉活了过来。
“姑娘,礼部侍郎家的表亲真是胆大妄为,明明他在小树林身上箭筒与黑衣刺客一致,他还死鸭子嘴硬,说他就是去狩猎什么都不知晓,我看他就是刺客,胆敢刺杀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差点伤了姑娘,该千刀万剐。”
南晴从小抽屉里拿出早上出发备的桃花酥、百合山药膏、山楂锅盔,一一摆在沈筠曦面前,气鼓鼓道。
沈筠曦捏了一块桃花酥放在檀口,眉心微蹙,声音里有些纳闷:“他这样自毁前途,图什么。”
沈筠曦摇头不想,她放下手中的糕点,抬眸看了眼暖炉上温着的血燕,对南晴轻声交代:
“将血燕还有没拆的糕点备两份,我去看看二皇子。”
“是。”南晴点头,转身收拾糕点。
沈筠曦自幼身子弱,若是饥饿低血糖,会晕厥,所以沈府的马车中备了许多吃食,此时正好派上了用途。
沈筠曦遣了车外的小厮去前面车辆探探,听小厮回禀二皇子殿下正醒着,沈筠曦方让车夫停了马车。
……
沈筠曦扶着南晴的手臂上了二皇子殿下的马车,车幔已被撩开,便见萧和泽斜靠在厢壁上,眉目温润看着她。
沈筠曦手一顿,松开南晴,抓紧了手里的糕点,轻声道:“殿下刚受了伤,莫再吹了风。”
小厮应声撂下车幔。
二皇子的马车宽绰,可到底不如室外和厅中是敞亮的空间,沈筠曦一时有些不自在,指尖用力捧住手里的白瓷小盅。
“今日多谢二皇子殿下,今日来时熬了血燕,殿下若是不嫌弃可用些。”
“沈姑娘真是兰心蕙质,我正好有些饿了。”萧和泽靠着车厢,看着沈筠曦唇角浅浅弯起。
他抬手去接小盅,却似乎扯住了脊背的伤口,面上闪过一起痛楚,手顿时顿住。
“殿下莫动,我来。”沈筠曦忙出口道。
她将白瓷小盅放在萧和泽面前的小几上,小几上正好摊开盖着一本书《南行杂记》,应是萧和泽刚正在看。
沈筠曦一时不知要不要收。
“皇兄上次送的书,我心甚喜,常带在身边。”萧和泽抬手将书拿起合上,朝沈筠曦温声解释。
沈筠曦轻轻点头,她方才看书册眼熟,原来是那次萧钧煜送的。
沈筠曦将白瓷小盅和糕点一一摆在萧和泽面前:“二皇子殿下,请用。”
萧和泽抿了一口,看着沈筠曦半垂着眼帘,她眉睫止不住轻颤,泄露了她的情绪。
萧和泽眸中划过一抹流光,放下手中的小盅,玉白的手指捏了一片云片糕,眉梢悄悄绽开:“我本没带吃食,若不是沈姑娘,我必要饿着肚子回城,沈姑娘真是我的救星。”
“二皇子殿下说笑了,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沈筠曦柔柔道。
萧和泽却莞尔。
“壮汉一顿不吃还饿得慌,何况,我是伤号,沈姑娘这是救急救命,恩不分大小,多谢沈姑娘。”
说着,他拱手朝沈筠曦道谢。
他这话是宽慰沈筠曦,可沈筠曦看着他苍白的面庞,想着他今日因何受伤,心里的愧疚更胜。
……
一晃小半个时辰,已到京都城。
萧钧煜驾着一匹骏马奔至队伍的最前,路过沈府的马车,温声道:“沈姑娘,城门将至。”
半响,马车内没有回声。
萧钧煜他停了一下,掌心握了握缰绳,压下心里相见沈筠曦的思念和心头的澎湃。
沈筠曦每日午睡,许是正在休憩,萧钧煜夹了夹马肚,停在沈府前面的马车。
“和泽,城门将至。”
车幔应声撩起,萧钧煜本漫不经心的抬眸,却目光陡然凝住。
撩开车幔的是沈筠曦,她转眸时唇角的笑意还未消失,却看着萧钧煜时淡淡点头:“知道了,谢太子殿下提醒。”
“皇兄。”萧和泽轻声道,他眉目轻缓,眉梢眼角挂着笑意。
萧钧煜抓着缰绳的手有些用力,朝两人淡淡点头,越过了车厢去了队伍前头。
……
皇宫,月色朦胧。
谨身殿,室内暖腻,朦胧了月色。
淑妃娘娘一袭薄衫笼着曼妙的身段,奶白的雪肌比月光更加皎洁,她鬓角汗湿,脊背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在月光下皎皎生光。
她抬眸瞄了一眼阖目靠在塌上的那人,鬓若刀裁,额角微湿的鬓发显得他愈发俊美不羁,看得她有些脸红心跳。
淑妃纤纤玉手撩了一缕前方黑直的青丝,青丝绕指,她葱白的指尖在蜜色的胸肌上画圈,声音柔媚带着惑人心魄的钩子:
“皇上,礼部侍郎家那个表亲真是胆大包天,竟在南苑猎场刺杀太子殿下和和泽,罪该万死。”
皇上半撩眼皮看了眼淑妃,不置可否。
他的目光平平淡淡,却让淑妃心头一颤。
淑妃捏着指尖,倾身吻住皇上的喉结,润白的指尖慢慢朝下。
皇上抬手按住了她不老实的纤手。
淑妃愣了一下,唇角勾起小小的弧度,美目流盼,睇了一眼皇上,又去吻他的唇,抵着他唇瓣呵气如兰:“陛下真是养生。”
语调又娇又媚,若是寻常人,是个少女也会羞红了脸,偏生淑妃想撩的那人面色如常。
“和泽为救沈姑娘差点没命,臣妾看沈姑娘对和泽也有意,回程路上又送糕点又送羹汤,陪了和泽半路。寻常人都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皇上不若给他们赐婚?”
皇上慢慢撩起眼皮,看着淑妃媚色无双的娇颜。
淑妃又娇娇贴过来,抱住皇上的手臂撒娇道:“皇上好不好?您就可怜可怜臣妾的一片慈母之心。”
皇上突然捏住淑妃的下巴,一字一顿道:
“南苑猎场的刺客确实胆大包天,罪该万死。”
下巴一疼,淑妃不明所以,看着皇上冷肃的面庞,眨了眨眼睛,笑盈盈点头应和:“确实,和泽背后受了一剑。”
“朕听说,太子心口也中了一剑。”
淑妃眸光闪过嫉妒,在皇上清淡的目光下掩住眸光的情绪,软声道:“是的,臣妾听说也是心头一颤,给东宫送了珍藏的补品。”
皇上看着她,轻轻嗤了一声,抬手松了手中的温腻。
“淑妃,太子若是薨了,朕不介意折一两个皇子给他陪葬。”
淑妃下巴一疼,却还还没来得及撒娇,心便一颤,她忙从皇上身上退下,下了塌,双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臣妾不明愚钝,不明皇上何意。”
“愚钝有时是好事,朕不喜自作聪明之人,淑妃,凡事不过三。”
皇上的声音无波无澜,却让淑妃脊背一寒,周身汗毛乍起,她半扬着下巴,泪光晕在美目中似落不落:
“臣妾愚钝,不明皇上何意。”
窗外流云如纱,遮了月影,室内霎时昏暗,烛光摇曳。
皇上睨着淑妃瑟瑟发抖的秀肩,抬手扔了一件外衫搭在她的肩头:
“真愚钝才好,回。”
肩头骤暖,淑妃的心头确实如坠寒潭,她觑了眼榻上金尊玉贵的皇上,抿了抿唇,身侧的手指再三拳合。
倏而,她盈盈福礼:“谢陛下怜惜,臣妾告退。”
淑妃用肩头皇上的外衫拢住窈窕的身段。
刚她特意只披了一薄如蝉翼的纱衣来,现揣摩着皇上的意思,淑妃抬手拉了拉肩头的外衫,堪堪将自己裹住。
淑妃心头微沉,皇上是想让她知道:没有皇上的明示,她连见穿衣的体面都没有。
一踏门槛,凉风习习,淑妃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抬眸看了眼湛黑的夜空,眼圈攸得红了。
淑妃咬牙仰面,骄傲得如同一只凤凰,眼眶的泪珠久久没有落下。
她美目灼灼团着一把火,看了眼身后的寝殿,咽了咽酸涩的喉头,许久,才踏出一步。
……
翌日,沈府。
沈筠曦醒来时,身体又酸又软,她抬眸看了看窗棂,天光大亮,她约摸睡了五六个时辰,却浑身酸懒无力。
一身胳膊,她打了一个哈欠。
外面守着的云巧听见,撩开帷幔:“姑娘再睡会,还是起?”
“起,去看看兄长和父亲,他们定是还在担忧我。”沈筠曦以手掩唇又打了一个哈欠,惺忪杏瞳里漾着雾煞煞的水汽。
云巧点头,拉了拉她床头的铃铛,在外侯着的丫鬟端着洗漱的用具鱼贯而入。
沈筠曦收拾完毕,饮了一碗清粥,就朝青竹苑步去。
李院首正在整理药匣子,看沈筠曦道,眸光悠悠一闪,望着沈筠曦仙风道骨的面容带着浅笑:
“沈姑娘您来了,臣正想去您院中给您诊个平安脉。”
“我无碍,劳李院首挂念。”沈筠曦朝李院首福礼道谢。
李院首抚了抚自己的胡须,眸光温和:“昨日臣给太子殿下和二皇子诊脉,两位殿下都惦记沈姑娘,怕沈姑娘受了惊吓,让臣一定要给沈姑娘诊个平安脉。”
“二皇子殿下的伤重不?”
“二皇子伤势无碍,伤在背肩胛处,不是大伤,倒是太子殿下心口剑伤半寸有余,刺客真是穷凶极恶,是想要了太子殿下的命。”
李院首叹了一声。
沈筠曦纤柳的眉毛飞快得蹙了一下,没接李院首的话。
沈筠曦抿了抿唇,坐在青竹苑的厅中,将手袖子拉过手腕。
李院首用一新帕子搭在沈筠曦皓白的手腕,慢慢闭上眼睛,神情郑重。
脉搏一跳一跳,细而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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