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雷牢
麻木了,麻木了!
李珣现自己再也找不到当初听闻百兽宗鼎灭宗绝时的震惊心情,只因为,一切事情放到古音、放到以她为核心的散修盟会这一庞然大物身上,都不算什么了。
通玄界万载不变的局面,就被么被敲掉了一块又一块,终于面目全非。
可这女人绝不会满意,李珣明白,东海之上的所有修士都明白。
只要古音在世一日,她便要奋起一切力量,将这已维系了无数世代的局面,砸个稀巴烂,至于「稀巴烂」之后,又会怎样,那……就真的没有人知道了。
正感叹之际,李珣身边,天芷一言不,再度启动身形向战场飞掠。
李珣本不想再去这凑这个热闹,可是受那边狂热气氛的影响,他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了稳定的心境,青吟的气息更是再难寻到。
末了,李珣只能苦笑,暂时放弃了上天入地追杀青吟的念头,循着天芷的轨迹,再返回东海大战场。
当然,他心也有这样一个心思:在此改天换地之际,你青吟难道就真的能置身事外?
转眼数百里路程过去,度比来时还要快些,而他脑子的转却也不慢。
可以肯定,战魔宗并没有到鼎灭宗绝的境地,至少宗主在,宗门半数精英修士也都在,便是老巢付之一炬,他们也仍然具备着可观的力量。
凭这些力量,他们依然可以在正常的通玄界里过着人上人的日子,然而在此刻,在东海上,他们就是想拼命,恐怕也要看别人的脸色。
这时候,李珣也现,之前那些被十九宗修士冲溃的散修人流,在迟疑间,已经有调头的趋势,他看得很清楚,那些已经进入他视野的散修,从迷茫惊惶到欣喜若狂,那急遽变化偏又万众如一的表情,狂热得令人心寒。
他们像疯子一样,接上扩散的余波,旁若无人地振臂高呼,伴随着呼声,这波人潮拧出巨大的逆流,朝着之前拼命逃开的绝地汹涌而去。
此情此景,荒谬怪离处,便是以李珣此时的胆色,也为之凛然。
他们都疯了。
前方的天芷还控制着度,所以李珣很快便与她飞了个并肩,偏头看看,正要话,这时候,耳边又响起一声尖锐的啸叫,同样,这音波是朝着战场去的,只是距离近了,听得更清楚些:「攻破幽山七十二盘,无心宗绝嗣啦!」
这是以千里传音之法导来的音波,却因为过于激动,而出古怪的扭颤尾音,像是吹破了音,最后已不成语调。
战场那边,「鼎灭战魔宗」呼声未绝,这怪异的叫声便像是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上再泼下一桶油,霎那之间,东海碧涛整个地倾倒过来!
所有的战斗全都没了意义,海天之间只余下十万人声嘶力竭的高呼:「鼎灭无心宗,鼎灭无心宗!」
李珣终于勃然色变。
他脑铺开了一张通玄界的地形图,而其上正有一片血红的颜色,迅扩散开来。
他仿佛看到了一只弥天大手,从极北之地南下,出无回境,碾过昭阳泽,再折向东南,推平幽山……
至此,散修盟会大军已经冲入了通玄界南腹地。
向西,是千山万壑的鸠盘山,其内有毒隐宗坐镇,炼毒布陷之能天下无双;向南,则是魅魔宗所在的陷空山,此乃通玄第一魔宗所在,其内遍布毒虫妖兽,地形险恶;只有向东……
李珣偷眼看了下天芷的方向,也许是音波冲击太过强大,他觉得天芷高挑的身姿正在微微颤抖。
「战魔宗!战魔宗!」
「无心宗!无心宗!」
东海上没有任何降温的意思,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在李珣这个位置,看不到重重人影之后的十九宗修士,不过,如此明显的气势消长,便是个傻子都能感觉出来。
片刻之前,十九宗的修士是狼,赶羊似的击溃了散修盟会周边的阵势,甚至已经让内层防线岌岌可危,而此刻,就算十九宗修士狼的本质不变,可眼的十万头绵羊已变成了同样数目的鬣狗,那种落差,又怎是短时间内能弥补过来的?
李珣的心思还算冷静,盘算着,不管何种气势,总是一盛二衰三竭,如果十九宗修士按得住性子,静待散修盟会气势回落,再陡然爆,以他们明显出数筹的穿透力,未必不能将局而扳回。
怕只怕……
不祥的念头刚生出来,他便听到了另一线声息。
与前两次音波传导方式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待其进入可以听取的范围之内时,便已经彻底淹没在排山倒海般的呼声里。
不过,仅过了数息,海上的呼声便将其包含的讯息以最直接的方式展现出来。
战魔宗、无心宗……不夜城!
东海之上,如火山再度喷,咆哮的火流卷上天空,堵得人喘不过气。
李珣真正地麻木了,他只是本能的去想,散修盟会兵锋东指,下一个倒霉蛋应该就是法华宗了吧。
想了半截,李珣忽觉不对,未加思索,便伸手过去,却只有指尖擦到了天芷的袍袂。
天芷前冲,李珣拦截,双方的动作都是太快,根本就没有思索的余地,全凭对气机的敏锐感应,应机变化。
李珣一抓未,形体陡生变化,探出的手臂暴涨数尺,如抛出的铁勾一般,硬生生赶上前去,扣住天芷肋下衣衫。
双方护体真息嗡声碰撞,本出一源的力量毫无花巧地硬碰一记,李珣终究比不过天芷的修为精湛,闷哼声里,手指被硬生生弹开。
天芷连头都不回,度反是骤增,瞬息百里,狂飙突进,挡在她路上的修士,连阻挡的资格都没有,便被带起冲击波扫到一边,生死难料。
不过即使这样,李珣也没有被丢下,他和天芷之间便像有一条无形的丝线连着,此进彼进,而且,距离还在不断缩短。
两人一次爆性的追逐,便是百里路过去,高飞动之下,周围狂热的呼啸声都扭曲了。
终究还是李珣血影妖身的度更胜一筹,在天芷即将杀入内层防线之前,环手力,也不管姿势难看,直接抱着女修的香肩,硬往后拧。
两人肌体相触,又是一声闷爆,冲击二度来临,李珣嘴里便有些苦:「老子了什么神经,招惹她干嘛?」
虽心里后悔,可做事半途而废却更是丢人,李珣身上力,紧锁住已经失去理智的天芷,嘴里低吼道:「你这辈子,难道事事都要遂古音的心思?」
嘴上得刻薄,李珣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儿。
天芷上人生性偏执,对不夜城几乎倾注了一生的心血,为了振兴宗派,甚至不惜入魔以殉,然而老天爷似是专门与她作对,先是受辱于古音和**妃子,后又因散修盟会无人可制,整个宗门被迫内迁,放弃了自古经营的祖地根基,而现在,一切都完了!
李珣当然不能这么,只是急切间他也想不出什么劝慰的话,而胳膊下的天芷,已经渐渐锁拿不住,他只好信口胡诌:「不夜城的基业不是还在吗?回玄禁法,妙绝天下,古音不是傻子,绝不会冒险去攻占那处死地。
「还有你那些宗门弟子,东海上可全是精锐,至于北边内迁的,不过是个临时驻地,又没有什么基业要死守,一心逃命,难道还能给杀绝了?」
连李珣自己都觉得,这话实在连孩子都骗不过,但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天芷的挣扎力度竟迅弱了下去,最终不再动弹。
这女人竟这么好打?
李珣倒有些胡涂了,不过,很快他就现不对,天芷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他的话上,之前也不是被他服,而是彻底忘记了挣扎,只抬头看天,兜帽滑下半截她都没有在意。
李珣也学她一般,抬起眼晴,天空还是被乌云笼罩,雨势却已彻底停了,只有一串浅紫的雷光,在云层出没,像一条嬉游的蛟龙。
出奇的没有雷声。
李珣觉得周围环境过于安静了儿。
散修的欢呼声也仿佛隔了一层,听不太真切,他唯一能够清晰感知的,就是天空无声流动的元气,在云层之上,涌动、撕扯,互相碰撞,却没有任何一丝的外溢,所以一切的雷鸣声都被抹消掉了。
一切都在这样安静的环境进行,云上涌动的元气狂飙,似乎包在一个全封闭的薄膜里,那层膜是如此坚韧,又是如此脆弱,让人们难以估算,究竟会到什么时候,那层膜才会破碎,其惊心动魄的力量,才会爆出来。
「郁气贯于天上,雷火行于云。」
慢慢品味天芷所言,李珣的心情也不免绷紧了。
他也曾见识过青鸾飞升时,那九重天雷的威势,不久之前,还硬受了一串雷火轰击,可是,与现在天空积蓄力量相比,那根本就不值一提——就像他刚刚所的,是一种层次上的、境界上的差距,他只能感受其运行大势,估摸那不可轻忽的能量,至于其真正的威力,他没有见过,也想象不出。
也许只有像天芷这样的真一宗师,才会真正理解其所代表的一切,当然,也就更密切贴合这巨大能量之后,讳莫如深的天心流动。
忽然间,李珣开始明白,从开战之时起,诸位真一宗师保留力量的另一种可能。
「天劫将临,难不成,这里又有哪位高人要霞举飞升?」
这种愚蠢的理由,也只在李珣脑子里而一闪,便被彻底抹消了。
他甚至不需要理由,便可以确认,这种大场面一定是古音那女人搞出来的,虽然他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有怎样的弯弯绕绕。
「那女人,真是可畏可怖!」
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这般感叹,李珣摇了摇头,便在此时,冷冷的声音响起来:「放手!」
李珣这才现,自己的胳膊还死死锁住天芷的肩膀,两人现在的姿态,在外人看来已经相当暧昧。
只可惜,当事双方均不会往这边想,感觉出天芷心态已生了变化,李珣便很干脆地松手,两人肢体分开,又自然地保持了相对安全的距离。
天芷终于收回望向天空的眼神,平视李珣道:「你得很好,但你可曾想过,该怎样才会让她不如意呢?」
过于泛泛的问话,反而是最不好回答的,尤其是看到眼下雷云压的境况,恐怕场十余位真一宗师,也没一个敢就此打下包票。
不过,天芷也不是真要从李珣这里得到答案,她表面上看起来已经完全冷静了,也知道再一次戴上兜帽,将冷艳妖异的面容遮住。
当她的声音再一次传过来时,似乎低沉些许:「我知道,不夜城还没有亡,可照眼下的局面,距离那一步,又有多远?」
话音未落,脚下的大海陡然摇动起来。
这是真正的摇动,而非是先前震波传导造就的错觉,李珣清晰地察觉到,东海之下,与陆地相连的海床仿佛是一张毯子,被一股巨力掀起抖落,只一瞬间,本还相对平坦的海床已经是皱折处处,至少有上百处巨大的缝隙裂开,而且那宽度和数目还在激增之。
海面之上,大浪滔天,溅起的水花几乎要打到云层上,海上的修士便在这接天的大浪里时隐时现,咆哮的大潮激响,甚至将十万散修的欢呼声也压了下去。
「地震?」
李珣没理由地一个激灵,同时脑子里仿佛被烧红的铁针狠扎了一记,强烈的刺激之下,他蛰伏已久的感应瞬间铺开,仅稍迟一线,便锁定了目标。
西北,三千里外?
最初李珣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能如此轻易地锁定遥远的震源所在,但当他分辨出具体位置,脸色便难看到无以复加。
曲径通幽、虚空裂隙、九幽之域!
三个紧密联系的所在交融在一起,带来的可绝不是什么好消息,他还记得前段时间妖凤与幽一激战时引的九幽地气大喷射,那种如火山暴一样的冲击力,以及接天连地的宏伟气柱,实是令人一见难忘。
然而,若仅仅是像当日那般,喷出些地气,搅乱天地元气运行,也不算什么。
此界自有它的运转之法,纵然某些区域内,九幽地气蔓延过量,总还能在以后的时间内,慢慢转化消解。
可像现在这场面,雷火正阳之气横贯于天,激方圆数千天地元气鼎沸如炉,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可在这个时候,与之水火不容的九幽地气大量喷……
质性截然不同的两股元气正面碰撞,水能灭火?
火上浇油才对!
雷云之上,天地元气的碰搐越频繁,李珣似乎已经听到了周边大气不堪重负的呻吟声,那细微的「咯咯」声响,正是全盘崩碎的先兆。
他极目远眺,却因为隔着乌云海浪,无论如何都看不到远方的天象变化。
只有一层又一层强烈的压抑感,笼罩心头,慢慢收紧。
「还好,总算不是四九重劫……」
李珣苦作乐,哪知旁边天芷当即回了一句:「有什么区别!」
听得此语,李珣心一寒,他扭过头去,正要相询,却听到女修的的呼吸声轻了许多,虽见不到女修的表情,却能明显感觉对方正在尽力控制周身气息流动,以至于肢体颇显紧张。
「怎……」
话刚开了个头,他忽地头皮炸,后半截话自然给堵回喉咙里去。
在此瞬间,他也与天芷一般,本能地收束体内跃动的燃血元息,即便如此,那难以言喻的危机感,仍像一头庞然巨兽,隐在他的影子里,作势欲扑。
滋滋,滋滋——
细碎的电火花爆裂声响起来,初时还是断断续续,很快便连成一片,在浓重的危机压迫下,李珣甚至没敢扭头,只是利用眼球的转动,扫视周围。
他现,在身外不远处,似乎拉下了一圈半透明的幕布,阴暗的背景下,幕布上而正游走着细若丝的蓝光,偶尔燃起一朵微弱的火花,又在狂风飞快地熄灭了。
被这层幕布包裹,李珣是绝对的不开心。
他可以清晰地察觉到,自己体内的燃血元息,甚至包括躯体本身,对那些电火天生的强大吸引力。
这情形几乎就是不久前他被雷劈的翻版,然而这次,李珣再不敢大咧咧的以身相试,因为他绝不想做那第一个纵火的蠢材!想了想,李珣微瞑双眸,集精神,开始极心的调理气脉,在确认无误后,骨络通心之术瞬间启动,只一眨眼的工夫,他体内真息质性已是截然不同。
玄门正宗的真息运转,当真是气滚如珠。
感受着体内气息阴升阳降,温润通达,虽压力不减,却总算不再像刚才那样与外界雷火丝丝勾连,李珣吁出一口长气。
然而,当他的目光再转到天芷身上,还是忍不住苦笑起来——被雷劈和被雷误劈,终究没什么两样。
他离天芷还是太近了。
此刻,在外界雷火的压迫下,女修显然已经很难再控制体内鼎沸的气机,一旦气机失控,外烁的血神妖力必然会与满溢的雷火正面对抗,那时候,天人交感,一记九天雷火砸下,方圆数里尽成齑粉,难道雷火还会转过绕过李珣不成?
念头转过,李珣深吸口气,无声无息地飘移过去,伸手按在天芷的背心上,天芷则对他的动作全无反应。
才一接触,李珣便感觉掌心仿佛被火舌舔了一下,火辣辣的,这分明是女修外烁的火毒余沥,显示出情形已恶劣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李珣低声开口:「随我气机,转运三关,其微妙处,全凭你自己体会。」
言尽于此,李珣催动真息,却并不注入天芷体内,事实上他也注不进去,只是导引气机,在体外游走。
初时天芷不知道李珣想做什么,体内真息自抗拒,还好双方都还克制,凭着李珣对燃血元息的了解,将这抗力化消。
慢慢的,随着李珣反复刺激相应的窍穴、气脉、肌肉、骨骼,天芷终于明白了李珣的意思。
李珣是在传授一种改变体内气脉运转乃至真息质性,以至于改变肌体结构和本质的玄妙法门。
天芷对此并不陌生,她在李珣身上、在古音身上,都曾察觉到过这样的法门痕迹。
因为古音,她愤怒;因为李珣,她嫉妒,而在此刻,当此法门探手可及之时,所有的排斥心思,却又如此地不堪一击,顷刻化作飞灰。
女修的呼吸完全停止了,李珣的喘息声却渐渐重了起来。
传授骨络通心之术并不是街上的买卖,你情我愿,钱货两讫,当年钟隐用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让李珣用身体记忆了这套无上心法,使得李珣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知道这心法是钟隐为他量身订做,要想真正明晰其奥妙,却是不能。
况且李珣远没有钟隐那样功参造化的修为,想用老办法传授出去,还缺乏资格。
但前口与天芷在海上冲突,被天芷得知古音也精擅此法,深受冲击之余,也拓开了李珣的思路。
虽时间紧迫,来不及仔细考虑,可结合初步的想法,以自身经验为依托,再加上天芷雄厚的实力打底,倒也不是没有一搏的机会。
短短的几息时间,李珣没有也不可能手把手教会天芷骨络通心之术的奥妙,但他却借着对女修肌体的刺激,清晰地表达了一种思路。
就像是在天芷的身上画下他最熟悉的符纹,言在此而意在彼,以充分的形象方式,展现出具体法门之上的要义精神。
最后,就看天芷是否真的有闻一知十的本事了。
真一宗师与当年的青涩修士终究是不同的,很快,李珣手上一震,天芷的气机悖离了他的节奏,自行运转起来。
他感觉到,在最初的滞涩之后,天芷已经能够把握到骨络通心的精义,慢慢地将血神子的妖力潜隐下去,同时慢慢修补略有变异的肌体。
也在这时,李珣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天芷己经脱离了李珣的指导,但却没有断开彼此的气机连接,使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女修肌体的每一处细微变化,由于天芷体内正进行最剧烈的质性转变,由此几乎牵涉到每一处气脉窍穴,这几乎就是将她所修炼的法门完全展示在李珣眼前。
这是毫无保留的展示,血神子的法门也就罢了,可与之相对立的,不夜城的无上秘法,却也是****裸,全无遮掩。
如果李珣真有那份心思以及时间,未必不能照法修炼,若是机缘巧合,再加上相应的天资,他甚至可以从推导出堪称梦幻的绝代神技——先天五色神光!
当然,以李珣此时的心态和修为,这种可能几近于无。
可这毕竟是表明一种态度,正如李珣将骨络通心之术传授给她,天芷也投桃报李,以自家最珍贵的东西相赠,两人之间的关系,从未像现在这样融洽无间。
终于,天芷身上那过分凶戻的气息完全潜藏下去,而不夜城「极光元磁」的波动则翻了上来,并逐渐稳定。
与之相应,两人身外,那丝丝缕缕的电火也逐步消散,纵然头上压力依旧,却终于不是随时要爆炸的险境了。
两人同时吁气,李珣抽回手,对天芷卓的理解力以及与之相应的践行能力相当佩服;天芷倒是依旧沉默,也没有道谢的意思,因为她所有的态度,已经在刚才坦诚布公的行为,做了最好的诠释。
或许是太过坦诚的缘故,两人之间的气氛倒是越地静默了,不过很快的,不远处的战场便再生变化。
古音绝不会任由己方狂热的气氛自然消散,借着九幽地气强烈喷、头雷劫将至的机会,已经进入无畏无惧状态的十万散修,真的像是成群结队的鬣狗,朝着平均修为远在他们之上的十九宗修士,悍然动反击。
由于头雷劫的压力,修为越高的修士,越是放不开手脚,只一波,十九宗修士便出现了伤亡,但最倒霉的,却是之前狠插进内层防线软肋的鲲鹏老妖一伙儿。
先前对散修盟会杀伤越大,陷进防线的程度越深,之前在鲲鹏老妖的带领下,所谓的东海妖联战果颇丰,最先撼动内层防线阵脚的就是他们。
然而在一连串变化之后,这一群临时组成的妖魔力量,却被狂热的散修死死包裹在无数层人墙之,也最先品尝到了鬣狗捕食的滋味儿。
雷劫临头,本就是李珣、天芷这样修习魔功邪法的,还有鲲鹏这样原生的妖魔受的影响最大。
此消彼长之下,这群妖魔的命运已可以下定论了。
仅仅一波冲击,以千计的东海妖联主力,便像是海浪的泡沫,消散干净。在雷云的压迫下,鲲鹏老儿甚至连再嚎一声的勇气都没有,带着几个亲信,强行破开海下的通道,狼狈退走。
好像对上古音,鲲鹏老儿从来没有得过便宜,只有丢脸的份儿。
李珣感叹未尽,东海妖联覆灭的影响便已辐射到十九宗修士那里。先前分流而进的诸宗修士,总算反应及时,在诸位真一宗师的掩护下迅会合,然而再想一鼓作气脱开散修盟会的反冲击,却也不能。
「我有事,先走一步。」
天芷突然开声,随即身形下移,没入了海水之。
李珣没有阻拦,想来她此去,要么是消化刚刚得来的骨络通心之术,要么就是去回护子弟同门。
相较于之前招呼都懒得打一声的态度,天芷此举无疑是相当给面子,显示出两人的关系当真是不同了。
「投桃报李,人心各异啊……」
不自主联想到其它方而,李珣心里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叹息声,他身体再上升一段距离,想仔细打量战场的局势。
李珣哪知才一升空,便感觉头上黑云压城,势若崩摧,唬得他立时身形下挫,终于明白为何天芷要从海里来去。
他抬头看天,一时无语,心头疑云却是更重。他毫不怀疑古音的通天手段,可是像这样的大场面,怎么都感觉与那女人实际能力脱节。
正思虑时,他心又生感应,一扭头,便看到一个人影自半空慢悠悠飞过来,瞧去甚是悠闲,实则度极快,只一眨眼,便来到近前,倒是未语先笑:「果然是李道友在此。」
「摩什上师?」
听着对方独特的沙石摩擦般的干涩声音,李珣眉头跳动。
此人出现在眼前固然令人惊讶,但令他更吃惊的,还是此人行空飞渡时的举重若轻:「这厮眼见是要度劫飞升的人了,怎能如此轻松?」
有了这个念想,他对罗摩什的来意倒不怎么在乎,只拿眼去打量对方身形气机的变化。
仔细观察之下,李珣果然现端倪。罗摩什身外并非没有雷火威胁环绕,只是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使这些雷火电流只能绕体而飞,迫近不得,偶尔有些凑得近了,却被他魔息吞吐,只一卷便无影无踪。
「大约,这也是一种度劫秘法?」想到水蝶兰的讲解,李珣又明白了一些。
在目前的形势下,也只有罗摩什这样,可在雷劫之威下出入自如的高人,才有自由行动的资格。
几个念头转过去,罗摩什离得更近了,海上狂风劲吹,此人青灰的长亦随风飘舞,妖异非常。
被这个一个绝代宗师欺近身前,李珣却连心跳都未变动一下,只是略一头,平声道:「瞧上去,大家的进度不尽如人意。」
「确实如此,所以本座代表诸位同道,请李道友过去打个商量。」
罗摩什眸光幽深,嘴上的态度却低得令人咋舌,李珣才不信这家伙会专门来请自己回去,多是顺路碰上,客气两句,不定还有什么阴谋。
心暗自警惕,脸上反倒微露笑容:「事态变化远常理,恐怕敝人也是无能为力。」
话是这样,李珣却当先伸手虚引,竟是反客为主,邀罗摩什同行,见李珣如此爽快,罗摩什也头称许,十分体贴地落下身形,与李珣并肩朝战事最为激烈的方向行去。
李珣如此好话,心自有其考虑,眼见古音势大难制,由他一手促成的十九宗联盟显得捉襟见肘,此正是生死存亡之际,他若抽身退走,有始无终,未免太过家子气。
况且,他对这头上的天劫,实是好奇得紧了,很想知道,十九宗那边会是个什么法。
两人都是这般干脆,一些客套话也都不必了,只是由罗摩什介绍起最新的情况:「如今诸宗道友合在一处,情况倒未必见得糟糕。只是敌方挟三宗毁丧之威,鼓舞士气,无惧生死,让大伙十分头痛。」
稍顿,他伸手指了指头上的乌云,笑道:「尤其是这片劫云,来得十分蹊跷,未能测出其来由,大伙儿只好慢慢调理气机,以防不测——古音确是有了不起的神通手段!」
「却不知这是『杀劫』,或是『身劫』?」李珣所,正是普遍意义上的两类劫数。
所谓杀劫,即是因干戈杀戮而起的血腥之劫,主孤魂怨灵上冲斗牛,引动天罚,这劫数来得频繁,对李珣和罗摩什这样的魔修同道来,最是讨厌不过。
至于身劫,则多因个人修为到了一定层次,招引天嫉所致,修士得道飞升时,所遇之天劫,便最为典型。
罗摩什并没有正面回答。
他脸上微笑,抽*动那道深紫魔纹,更将其心意掩得严严实实:「若是身劫也就罢了,只需各自克制便可,但若是杀劫,便有些麻烦,古音只需添上足够多的人命……现在的东海上,人命大概是最不缺的。」
到这里,他忽又感叹道:「从来都是天劫挑人,何曾见到有人将天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此次东海之行,本座也算是长了见识。」
李珣也笑,二人漫步在海面上,受到的阻力并不像想象那么强大,散修盟会要重整己经崩溃的外层阵势,想来还需要一段时间,而罗摩什一代宗师的凶名历久弥新,整个通玄界堪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见他这招牌式的形貌,绝大部分散修还没有勇气凑过来,偶尔几个不长眼的家伙,更是被翻手间击杀殆尽,让这段路程更像是在散步。
看着罗摩什刻着魔纹的左颊,李珣忽然问逍:「劫数有杀劫、身劫之分,那四九重劫又算是什么类别。」
或许是错觉,李珣觉得罗摩什用极细微的动作瞥来一眼,不过再仔细观察,这位声名卓著的魔道宗师仍保持着淡定的姿态。
「四九重劫既为三千百年之大劫数,自然与寻常不同,其质性变化万端,若是身劫,却是举世皆受其扰;若是杀劫,度劫的同道又往往以一人之躯,身受万劫之苦,故而,四九重劫便是四九重劫,天心莫测,终非我等所能妄议。」
这不像是明,而像是有感而。到后来,罗摩什的语气明显低沉了些,李珣还想多问一句,不过这时候,两人已来到了战场的核心区域。
散修盟会与十九宗修士就在方圆十余里的范围内僵持——这种僵持并非是静态的,而是由不间断的冲击和厮杀形成的动态平衡。
每一刻都有人受伤、死亡,虽其大部分都是散修盟会一方,但想想彼此巨大的基数差异,再看看此刻诸宗修士严峻的表情,便可以知道,势头究竟是向着哪一方的。
李珣近距离看到此情形,深为不解:「我方整体力量不如对手,但个人实力远在其之上,却为何放弃灵活机动的打法,与他们死拼?」
「终究不是每位道友都能轻松消去天上雷火的干扰……」
罗摩什微笑间,将事情得极为明白。李珣立刻想到先前天芷的难处,再看内层的阵势变化,默默头之余,也不再开口。
散修盟会的全副精力,都放在半包围状态下的十九宗修士那里,对于背后两大高手的突然袭击,几乎完全没有抵抗的意思,轻轻松松放他们过去。
罗摩什根本没有再出手,倒是李珣为了熟悉临时转化的躯体和法诀,放出数道纯正的玄门剑气打翻几人,算是练手。
大概是在连续的厮杀变得麻木了,李珣和罗摩什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十九宗修士太多的反应。只在二人接触阵形的瞬间,裂开一道极的缝隙,供人出入,随后便填补严实,倒显出越流利的协同意识。
李珣注意到,厮杀的修士里,没有出现诸位宗主的身影。
在阵形内层,与他想象的情形差不多,各宗高层围成一个圈子,一个个面色凝重。
李珣重观察的是七无道人和李东觉两位,只见七无低垂着头,周围空落落的,时有爆裂的空气声响,看样子是努力摆脱雷劫的干扰,但细看,又觉得他周身气息阴森沉郁,细微的空气爆响声,更像是燃烧的毒火,随时都会喷溅出来。
相形之下,李东觉便有些坐立不安,诸位宗主,数他最是多动,背着手来回踱步,倒是他一侧的车宰臣,一身白衣,神情冰冷,更有大将之风。至于不夜城那些长老,李珣根本就不忍再看,整个宗主的圈子,就因为这几人的情绪变化,显得浮躁摇动。
多数宗主都在与较亲近的友人或同门、手下商议,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几个圈子,原本泾渭分明的正邪差异,也因此更显混乱。
有些人注意到李珣二人进来,也有些人完全沉浸在自我的情绪,不可自拔。
罗摩什正准备话,却有人抢前一步,大声咆哮:「虚实、情报,我们得到的全都是假的,如果古音那女人的精锐尽都在此,他们怎么还有能力连灭三宗?」
吼叫之人乃是大千光极城的大日法尊,这个有名的杀星显然已经在连续的杀戮入了戏,对这些与他没什么干系的事情也投入情绪,使听者哭笑不得。
不过李珣现,这假和尚已经摆脱了雷劫影响,显示出他在诸位宗师高手,实力也属上层,至少对雷劫的准备更充分。
假和尚的直白言引了诸人讨论的**,一些原本控制在圈子里的言语也被抛了出来。
当下便有**妃子随声附和:「散修盟会的军力分布实在蹊跷,无论是昭阳泽还是幽山,均是地形险恶,又有宗门万载经营,没有压倒性的劣势,焉能在短时间内接连陷落?」
这边着,另一侧,一直瞑目调息的了然和尚睁开眼睛,清秀面孔上,恰到好处的悲悯神色令人心生好感,他柔声道:「至今所知消息都是古音一方的一面之辞,尚不能轻下定论。天河道友,先前飞剑传讯无量天宗,可有回信?」
不夜城的天河长老似是受了儿伤,再加上宗门惨事,此时越显神色萎靡,闻言强振精神,轻声回应:「还没有……」
天河有气无力的嗓音为这场空洞无物的讨论暂作结语,诸修士间突然出现了一波静默,直到罗摩什的低笑声响起来:「看来,诸位的商议还没有什么进展,褚兄,身体感觉如何?」
罗摩什问的是毒隐宗宗主褚辰,这个老妖怪闻言睁开眼睛,哈哈笑道:「不妨事,就是听得眼皮打架,胸口闷。」
老妖怪平时嘻嘻哈哈,但真到开口嘲讽的时候,杀伤力也着实可观,一句话便将之前开口的诸位宗主大佬一网打尽,可惜,尚轮不到某些人作,一直抱臂思考的厉斗量开口话:「事已至此,再推算已经生的事情毫无意义,诸位,当前最要紧之事,是商量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
「敌方虚实不明,谈什么应对之道?」
无尽冥主阴森森地刺了一句,冥王宗与镇魂宗正邪殊途,又隔海相望,积累的仇怨最深,无尽冥主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压老对头的机会。
厉斗量的涵养极深,闻言也不动怒,只是平平淡淡地话:「如何不知虚实?我等决议之时,早将散修盟会诸执议、众言堂高手、四方接引精锐尽都计算在内。
「如今虽更细致的情报无由得见,但由三宗横祸可知。古音已是暗分兵,先前众道友也过,那支人马必然有相当数目高手坐镇,方能造成那般后果,由此可见,古音这边的力量只会大量分薄,而不会增强……无尽宗主当知此之义。」
无尽冥主面色森冷,不一言,倒是刚刚分析古音分兵形势的**妃子为他解困:「厉宗主所言未免偏颇,如今大伙儿都知道最具威胁的不是古音,而是上这层劫云,有它在头上,大家都束手束脚,十成力未必能使出三分。无尽宗主之意,是这层劫云的虚实,厉宗主可是知晓?」
「自然知道。」
厉斗量当真是一语惊人,在场诸修士都被他吓了一跳,眼神齐齐投射过去。
被众人逼视,这位正道魁神色不变,径直道:「我知道,这劫云绝对与古音脱不开干系。」
众人为之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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