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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关系


看到明玑这神妙无方的飞剑,李珣大力以拳击掌,叫了一声“好!”

        明玑微微一笑,也不多言,迳自收回了宝剑,对身边一位负责包扎的不夜城弟子道:“拿一瓶‘虚络生肌散’来。”

        那个弟子看上去已被她凛凛之威震住,一时竟未回神,还是一侧的李珣推了他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急急拿药,又双手奉上,满脸都是仰慕之色。

        李珣横了他一眼,怪他没分寸,从他手拿了药,便要替明玑敷上。

        只是刚揭开盖子,便被明玑拿了去,然后被她一把按在肩上。

        这一下却是按到了一处剑伤,他疼得一抽气,身上已经软了。

        明玑毫不避嫌,撕开了他的上衣,在手上抹了药,以真息催,覆在他伤口上,笑道:“既然有能耐冲上去,就要有能耐忍着,看你刚刚还很有血性,怎么现在不成了?”

        李珣脸上一红,心却有些吃惊。

        明玑的正是他刚刚“以命搏命”的手段,显然自己一直被明玑注意着。虽然她的初衷是好的,但要是因为这而露了馅,可就真的郁闷了!

        清虚在一旁拈须微笑,此时也**一言:“珣儿难得在激战之,仍能心智清醒,以清明之心,雷霆手段,颇有当年‘闪灵儿’的风采啊!”

        明玑闻言一笑,并不多言。李珣却知她的名号便是“闪灵剑”灵儿”,想必就是宗门长辈对她的匿称。

        能将她与明玑相提并论,这感觉,却还不错。

        很快明玑便将他身上的伤势都处理干净,而清虚则向旁边一位回玄宗长老,要了一粒“断续灵胶”。

        这是通玄界一等一的正骨良药,药性温养之下,似李珣这种硬伤,两三天便能回复如初。

        他这边弄好了,便想着明玑肩上的伤。

        而当他要开口之际,才忽然想到,虽然长幼分明,但毕竟男女有别;

        若是在邪宗也就罢了,现在他怎么也是一个“正派子弟”,这解衣敷药的事儿,他怎么能办?

        他这才恍然那不夜城弟子“没分寸”的真义。

        明玑看在眼里,唇角一勾,笑吟吟道:“这才看出你平日不用心,若是真到了虚空化婴的水准,这些皮外伤势,哪还用涂抹药物?”

        李珣只有苦笑,明着是在为难他,其实也是为他解围了。

        不过,看起来,才一阵子没有活动,明玑伤势好像真的合了口。只是衣服上血迹斑斑,看上去还是十分扎眼。

        清虚本还在微笑,但当他的目光扫过整个战场时,笑容已有些苦:“古志玄到底是何居心?他又到底是怎么个做法?自从四九重劫过去,通玄界哪还有这种乱战?”

        “给咱们来个下马威罢了群乌合之众!”

        话的就是给清虚“断续灵胶”的回玄宗长老,玄符真人。

        他同在五名未出战的长老之列,须如雪,却红光满面,状如婴儿,性情颇为直爽,与清虚交善。

        清虚最知他性情,闻言只能摇头。

        李珣心暗笑,他却明白清虚的意思。

        “乌合之众?若是乌合之众,又有谁会拿千百年修为,为玉散人卖命?这些散修妖魔,平日里各行其道,自身的恩怨还算不清楚,现在却个个奋勇争先,恐怕里面有些利益掺合,才是正理!”

        清虚就是不明白,玉散人究竟拿出什么好处来,才能哄得这散沙般的大队人马,为他效死力?

        这个问题,李珣也不明白!

        一边明玑也若有所思:“玉散人应该还有所保留,那些真正的邪修妖人,今日都只出工不出力。还有牛力士、冰妖娘、逆水十妖、三头蛟怪等,明明都是与会有头有脸的邪魔,却至今都没露面。这种情形,还要斟酌。”

        玄符听着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号,嘴角**,口也嘶嘶作响:“不用他们出来,便是只来一个玉散人,这边局势就要逆转……”

        这老道倒是爽快,一听不对路,立即改口。

        清虚眉头大皱:“先前还不觉得,但看场形势,再算上那些隐而不出的邪魔,对方的实力,应当还在我们之上……”

        他的话只了半截,不过那未尽之意,李珣也摸了个**不离十。

        “此时正道宗门半精英集结于此,实力不可不强大。然而这个所谓的‘散修盟会’,却能集结出比之更强的力量,如此声势,恐怕真的不好收场了!”

        是啊,原来他们竟还有这般实力!

        以前李珣也听过不少散修的棘手人物,可都是零零碎碎,从没有将他们统合到一起来算过,眼下却是大开眼界。

        且不论玉散人是如何将些散修妖魔统合在一处的,单只是这一设想、这一胆略,便令人心凛然生畏!

        想想与他齐名的其他二散人,或许心计、修为并不逊色,但光这气魄,便被玉散人压过。

        玉散人,不愧为三散人之!

        只可惜,轮不到李珣再多想,一位不夜城弟子已上前禀报,安置受伤弟子的静室已布置好,要将这里的伤者尽数转移到安全地带。

        李珣这个伤者,自然也在这行列之。

        临行前,李珣目光一转,奇道:师叔不去吗?”

        明玑微笑挥剑,连鞘长剑打在他腰上:“好没规矩,我哪儿受伤了?”

        李珣一声,知道这儿伤势并不被明玑看在眼里,就不再多言,招呼了一声“诸仙师心”,便随手搀起一位重伤号,随引路的弟子去了。

        玄符看着李珣离开,了头,忽地转脸看向已很久没有言语的玉岚道姑,哈哈笑道:“神算子,你瞧这孩子,给他批个字如何?”

        玉岚平庸的脸上神情一动,却是微笑不语。

        玄符还想再问,却被清虚拦着:“你莫为难玉岚道友,弟子前程,自有他自己把握,问天求卜,终不是上策!”

        “清虚道友所言,极符合我宗意旨!”

        玉岚头一笑:“求卜问卦,终究是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不过,所谓观人之气,生死祸福难料,却能略见其人声势消长,这一,倒也无妨!”

        此话一出,便是想再进入战场的明玑也收回脚来,颇感兴趣地看去。

        不远处剑光宝芒交映,劲气乱流撞击,正打得天昏地暗,这五人却自成一个天地,看起来闲逸得很。

        只听玉岚道:“非池物,非蹈矩人。”

        “完了?还真个字?”玄符翻了个白眼。

        “水镜宗人,你这耍滑头的本事倒是精通!谁都能看出来,那孩子日后定是前途无量;还有,看他那手段,和当年的‘辣手闪灵儿’,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然也不是循规蹈矩的俗人……”

        玄符看着明玑,哈哈一笑,算是一个道歉,接着又撇嘴道:“神算子,就算是应付差事,也不能这样懒法!”

        玉岚但笑不语。

        旁边天行健宗的苏曜开口笑道:“玄符道兄好没道理!玉岚道友事先已经好,不管生死祸福,只论声势消长,这样法也没什么。而且,谁不知水镜门人,不开口便罢,开口便无虚言。

        “至少你已经知道,那孩子日后必有出息,现在便去打好关系,也是稳赚不赔啊!”

        这苏曜仙师在天行健宗实在是个异类,他身材圆胖,面目憨厚,一副好好先生模样,又多言健谈,好结交朋友,可谓交友满天下,和哪个人都能上两句。

        也只有他用这种口气话,才不会招人反感,又顺利解围。

        玄符笑骂一声,他正闲着没趣,见苏曜话,如何不喜?便干脆和苏曜斗起口来。

        了半晌,他一转眼,正好看到不夜城长老天河,正拿着一个罗盘模样的东西盯着看,便叫了一声:“天河老儿,你拿这‘天仪盘’干嘛用?

        给古志玄找个风水宝地?“

        天河瞪了他一眼,瘦长的脸上却有些紧张:“别出声!奇了怪了,刚刚明明有反应来着,怎么又找不到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儿,见四面安静,抬头看看,见了周围人的脸色,嘴角不由一抽:“刚刚你们谁有感应?”

        “啊?”

        “我是,你们有谁觉得刚刚有人潜过去的?”

        四位长老加一名杰出的二代弟子,同时摇头,而玉岚道姑刚一摇头,心便是一跳。

        一个念头在她心一闪,然后便突然化成语句,跳出口来:“东南方向有警,强敌!”

        天心通达,不假虚饰,脱口而出,这正是水镜宗令人赞叹的水镜天心之术!

        然而这一次,“天心”来得晚了些。

        这话刚一出口,东南方向,便响起一声刺耳的惨嘶!与之同时,一股狞厉凶暴的杀气,宛如草原上突起的风暴,席卷全城。

        那浓浊血腥的强压,亦直抵人心最深处!

        “那是受伤弟子休养所在!”

        在天河长老的惊呼声,人同时暴起,向那方直直冲去。

        是个三皇剑宗的,熟人!”

        来到休养的静室,不夜城几位精通医术的弟子,已开始忙碌起来。

        而李珣这个伤口已得到很好治疗的“病号”,便有些无所事事,只有随处走动,和伤号几位新认识的朋友打打招呼。

        至于三皇剑宗的“熟人”,与李珣倒是同病相怜,都是伤在脸上。

        原本敷药包扎之后,那张还算英俊的脸孔便有些奇特,再加上已是两年时光的冲洗,李珣花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认出他是当年挟持洛玉姬时,站在洛玉姬身后的一人。

        之所以能记住他,是因为这家伙当时的眼神太过凶恶,与他的脸面对比强烈。

        李珣倒有些担心,以此人当年的眼神态度,不定就能把自己给认出来。闲得无聊之下,他就在想:“干脆暗下手,将这子灭口罢……”

        想到好笑之处,他嘴角一咧,无声而笑,反正别人也看不到,他乐得这样放松。

        然而,便在下一刻,他的笑容僵在脸上││任何人在见到自己视线之的同类,在刹那间四分五裂、血肉横飞之时,都会是这么个表情。

        不只李珣,其他在这附近的诸宗弟子们,眼神都呆滞了。

        直到第二个人体撕裂,鲜活的内脏顺着喷溅的血流洒出来时,才有人如梦初醒,大叫一声:“敌袭!”

        叫出这一声的,就成了第三具碎尸!

        这惊变突如其来,没有半儿先兆,便如同一个巨锤猛砸在众人头,将他们都砸昏了头。

        李珣也并不例外。

        直到第五个人的脑袋被生生击碎,残块打在他眼角处,他才惊醒过来。

        他的脑筋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就在他刹那间想好要如何逃命时,第、第七、第个人,已经步人后尘。

        然后李珣便感觉到,一双血红色的眼神在他脸上一扫,那其灼人灵魂的杀气,霎时间将他心所想,抹成了一片空白。

        “叮!”

        玉辟邪出了久违的尖鸣声,李珣却没有及时恢复过来。

        他在脑浑噩之际,本能拔剑。

        只是全忘记了右肩的伤势。

        剑才拔出一半,肩上、胸口同时传出剧痛,然后他的身子便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撞破了身后的墙壁。

        余势不止,再撞上第二堵墙,才滑落下来。

        只这一下,他胸口两排肋骨齐齐折断,不知有多少根骨头倒扎进内脏,便是修道之人,生命力坚强,此时也只剩下半条命了。

        而这一剧痛,也终于让他清醒过来!

        “怎么没一下杀了我?”

        难得他还能想这种问题,而此时,隔壁室内,终于传出了一声迟到多时的惨叫声。

        叫声方起,那堵刚被他穿透的墙壁便整个崩裂,理所当然的,这一栋房屋,也随之垮掉。

        顾不上疼痛,李珣双手交叉,只来得及护住脸面、胸口,便被掉落的碎石埋了进去。

        这一下打得好重,他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全挡在面具内壁处,粘糊糊的,实在恶心。

        “娘的,要是能躲过那个怪物的辣手,给压十次也认了!”

        李珣脑闪过那一对血红色的眸子,心不寒而栗!

        他见过的“红眼怪物”不少,像妖凤、血散人,或因体质、或因修炼的法诀,眼睛都是红的。

        只是,妖凤的眼眸,恨火缭绕,凄厉决绝;血散人眼则是狠辣凶残,又深有谋算。与这怪物的眼神,都有着本质的不同。

        李珣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双,完全没有任何杂质,只存在着杀戮血腥,纯粹到不可理喻的眼睛!

        毫无疑问,这是真正的,妖魔的眼神!

        正想着,他忽然觉得身上石堆剧震,然后便是澎湃的气浪袭来,石块乱飞;只一转眼间,他身上的重负便一清而空。

        只是,接下的场面,却比乱石压身要糟糕得太多了。

        他再次看到了那一双令人心寒的眼睛。

        而这一次,李珣心却是出奇的平静。

        在外历练这么多年,他若还不能做到关键时刻的心理调适,那便真是死有余辜了!

        虽然还有恐惧、惊慌,但这些没必要、也没有用的情绪,都被他压在了心底最深处,不能在心湖泛起丝毫涟漪。

        眼下这情形,很像前几个月被古音偷袭的那次,不过还有一关键的差别——老子还有还手的力气啊!

        玉辟邪再次出震鸣,只是这一次,却是由李珣催动,挥出了它令人称奇的护主功用。

        一圈淡淡的青光碎芒喷而出,在虚空一闪而逝,几乎在同时,空气响起一声难以形容的低响,然后便是一阵“滋滋”烧灼皮肉的怪音。

        最后,就是一声沉闷的暴响。

        在暴响声突起的刹那,周围像是刮起了龙卷风,碎石尘土漫天飞扬,将方圆数十丈罩了进去。

        李珣便像是破纸片般给吹飞了不知多远。

        还未落地,一声刺耳的尖啼便炸响在他耳边,其痛苦、暴怒的情绪扭成一团,便如一记重锤,猛击在他头上。

        他又喷出一口鲜血,面具内累积的血沫也呛进了鼻孔,难受得很。他强忍着痛,目光扫过四周的环境。

        飞扬的土石浓雾还未落下,在土雾之,又是一声厉啸,只是这一次,迸的震波却是收而不放,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来回激荡。

        震波所及,飞舞的土石被切割得更细碎,甚至在真息催动之下,虚化成烟,浓浓的尘雾很快就稀薄了许多。

        那个“妖魔”的身影终于呈现出来。

        只能,它的身影类人化,大体看去,确实是个人形。

        可是,有谁见过高近一丈,肩胛上长着尖锐倒刺的人?

        这个怪物的面目还隐在烟雾之后,只显露出它漆黑的皮肤,如枯树般干硬瘦长的身躯,还有那一对血红的、充满了暴虐与杀气的眸子。

        如果李珣没有看错的话,对方肩上那根妖异的倒刺,似乎在向外喷着某些雾气。

        虽然与真正的尘雾结合得很好,但李珣分明感觉到,其充满着哀嚎辗转的恶灵怨气。

        它们虽仅仅露出了一儿端倪,但往更深处,毫无疑问,也更密集!

        “难道它的身子里面,全是这种玩意儿吗?”

        想着被这怪物一巴掌拍在身上,李珣觉得恶心,他咧咧嘴,身子迅地没进土里去。

        上方,那怪物再度啸,音波透地而入,震得李珣心动神摇,差儿掐不住法诀,生生给挤死在地下!

        “还要不要人活了?有种你下来!”

        想起这怪物最初就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李珣肯定它会追下来。

        所以,他将幽一、幽二召唤出来,收敛气息,躲在土层之,准备当那厮追杀过来之时,给它来一记狠的!

        只是,当他放出气息,欲引诱那怪物杀下来时,一声低语突然响起在他耳边。

        他心一震,在辨别出声音里的意义和来源之后,本来已经蓄势待的幽一、幽二,无声无息地隐去。

        紧接着,一只柔细的手掌轻揽在他腰上,他只觉得身上一轻,便被那人扯着去了。

        “秦长史?”

        李珣试探性地问了一声,对方的土遁之术比他强上不知多少倍,转眼之间,便是几里路过去。

        不过,他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若有,也只是一声低低的哼声,然后,他眼前便是一亮,两人已来到地面上,而李珣也看到了秦婉如的脸。

        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对李珣的目光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盯着不远处的地面。

        李珣看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奇道:“这里没有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身不由己吧!”秦婉如的语气显得非常沉静,甚至还笑了一笑。

        但在她柔弱堪怜的外表下,这样的沉静与笑容,反倒是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更让人兴起惭愧的念头——难道他还要一个女人来保护吗?

        摇摇头,李珣将这个不理智的念头从脑子里排出去,而他也很快明白了秦婉如话的意思。

        周围的大气,无数显没的气机交织成一张大网,引动元气,出嘶嘶的怪响,像是毒蛇吐信,诡谲森寒。

        在这样的气机大网,对方完全有实力限制住秦婉如的行进路线,将她困在其所希望的地。

        李珣脑子里再次浮现出那个妖魔的外型,再结合一下平日里积累的诸多信息,猛然间,他知道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怪物了。

        “魔罗喉!”

        李珣低低地叫了一声,他总算是明白了,原来这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玩意儿,竟然是天下七妖,最神秘、最血腥的那一个!

        便在他呼声响起的时候,一声怪响,七股怪异之至的潜力,从不知多深的地下飙突而上,在距离地面还有三尺时,一个诡异的交叉,由此牵扯了至少百条以上的气机变动。

        周围的大气出嗡然的震鸣,好像四面有千百条无形的钢丝,在无形手掌的扯动下,崩得笔直。

        秦婉如脸上神情不动,只是稍使了李珣一个眼色。

        在李珣会意,甩出宗门求救飞剑的时候,她皓腕轻抬,在虚空连划了十几个完美无瑕的圆圈。

        每一次旋动,都生出一丝粘力,吸附着足以将肢体撕裂的真息气丝。

        而在旋动结束之后,层层粘力之,偏又生出一微妙的斥力,使锋利的“钢丝”,与她的肌肤相贴,却仅仅是划过几道白痕,没有破皮见血。

        这显示出她对真息的操控,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但这还不够,这只是真正攻击到来的前奏罢了。

        所以,当七道真息由地面破土而出的时候,秦婉如身上立时多了七道长长的血缝。

        李珣看得很清楚,每一道伤口形成之前,她都有一个格挡的动作,但每一次都差了一分。

        然而,每一道也都与要害差之毫厘,没有影响到她的动作幅度。

        这时候,传讯飞剑刚消失在视线之外。

        虽然它在突破周围密集的封锁时破损了几处,但还是歪歪斜斜地冲了出去,魔罗喉并没有刻意拦截。

        很明显,它对眼前的这对男女更感兴趣一些。

        砰然声,黑影就从秦婉如脚边冲出来,与秦婉如几乎是脸贴着脸,对拼了一记。

        澎湃的气浪将李珣轰出了数十丈外,全身创口复裂的同时,骨头至少又断了两处,疼得他只欲昏去。

        紧接着,秦婉如有些踉跄地落在他身边,左手下垂,脸上也被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李珣斜睨了她一眼,又觉得表达不清,干脆将面具扯了下来,露出被血沫涂花了的脸。

        “为什么救我?”

        “只是没想到救你会这么难吧!”秦婉如坦然一笑,“如果知道是魔罗喉,我绝不会来!”

        李珣嘿然一笑,眼角处却已经瞥见了远处闪掠的剑光。

        目光再转,他真正地看清了魔罗喉的面目。

        这个凶名卓著的妖魔,面部的轮廓倒也算清晰,只是漆黑如墨的皮肤上,有一圈妖异的鳞纹,蔓延了大半张脸,绕过眼角,没入额侧。

        它没有头,脑袋却不光滑,而是由千丘万壑的皮肉,蚯蚓般拧在一起,血管突出,甚至还在微微地跳动。

        也在这个时候,李珣才现它血色的瞳孔原来是竖立的,狭长诡谲,眼白则是淡黄色,与野兽无异。

        一丈高的身躯像是被烧焦的枯柴,肢体上甚至还有血红的开裂口;两边肩上,根倒刺看上去坚硬无比,其实却微微蠕动,上面应该还有孔,正呼出丝丝缕缕灰白色的雾气。

        在幽魂噬影宗待了这么长时间,李珣可以毫不犹豫地下断言:这雾气,就是最精纯不过的死气!

        很奇怪的是,魔罗喉并没有逼上来,它血红的眼眸在李珣二人身上转了一圈,那阴森妖异的目光,似乎要将他们的身影烙进心最深处,然后,便又是一声低嘶,瘦长的身躯猛地弹上半空,再一闪,便踪迹全无!

        秦婉如长吁了一口气,缓缓盘坐下来,也不搭理李珣,自去调理伤势。

        李珣的伤势比她重上十倍,偏偏脑子又清醒得很,苦痛之下,只能咧咧嘴,勉强戴回面具,便躺在地上,任由他去了。

        流光闪过,明玑、清虚几乎同时赶至,看着两人的伤势,一时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空气飘过一个轻淡的音符。

        不只是李珣他们听到了,这一个轻轻的碎音,响在了所有人的耳边。

        笛声本清越,奈何在此人手间,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三五个不成曲调的片断,偏又能扯出一条隐没于虚无的脉络来,使人忍不住侧耳倾听。

        在诸修士看来,音符在人们耳一转,便勾着人们的神意,生了微妙的偏移。

        正在激战之,如何能有这失神之举?

        无论是谁,心神都为之一凛,偏在这时,耳边又是一声激越的长音。

        这一声,便如一把出鞘的宝剑,当头斩下;这一空而至,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便直刺在各人胸口!

        广达数百里的战场猛地一窒,然后便是根本无法控制的混乱。

        不知有多少处在僵持阶段的战局,被一举攻破││交战双方在这突来的刺激之下,为自保计,当场胜负立见。

        这一刹那的血腥,远过之前所有时段的总和!而也从这一刻起,再没有人敢上前动手。

        除了那三对层次不同的战斗!

        “古志玄?”

        笛声入耳之际,清溟眉头微微一皱,手上‘心照法剑’却不受影响,轻轻一抖,荡漾出一波秋水般凛冽的剑光,将扑面而来的热浪化为袅袅轻烟。

        不只在他身前,以他为心,方圆五里之内,已完全被蒸腾的水气布满,冰冷的海水竟平空降了两寸,与周边的海面形成鲜明对照。

        是妖凤!

        起来,百年前的追杀,完全是以众凌寡,清溟并没有得到与妖凤一对一交手的机会。

        而今日,才是两人第一次正面交锋。

        交手之下,清溟心别有一番滋味。

        天妖凤凰不愧为纵横万年的绝代妖魔,她对火焰的操控,在通玄界的历史上,根本就已是空前绝后的级数。

        在她的控制下,火焰的质性竟然可以产生如此丰富的变化!

        大光明火、七情火、炼狱火、门风火……同样的一波火劲,甚至可以包含着数十种质性!

        偏又在举手投足间,不以变化为能事,一统于堂皇典丽,就像是架构起一座震撼人心的雄伟建筑,在这一等一的大手笔、大气魄,见证精妙畅达的灵动构思。

        清溟最明白不过││虽然同为“真一”级数的宗师,但他毕竟是在四九重劫之后,才刚刚踏入这一境界,无论是在修为还是在各种临机手段上,都要比妖凤差上一筹。

        从一开始交手,他便采取了守势。

        妖凤在周边闲庭信步般游走,而他则在内里信手挥剑。

        双方看似同样从容,但事实上,他的活动范围正被妖凤逐分逐毫地压缩,当来到一个临界时,他便要迎来妖凤火山喷般的强势杀招。

        便在这时,笛声传出一些别样的味道来!

        果然,透过层层迷雾,数里之外遥遥相对的妖凤眼眸,火芒流转,纤长的手指倏然收拢,四指蜷曲,拇指虚按,一道炽亮的光束破开层层雾气,直刺清溟心口。

        清溟手上“心照”一偏,斜斜挡住,剑身出一声震鸣,光束斜飞上天,而妖凤则藉机一个旋身,破开二人之间互相锁定的气机,身形一闪,就此不见。

        临走之前,她眸光一瞥,送来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

        清溟看得清楚,心微微一紧!

        这个时候,他很清楚,另外两处战事也断了。

        现在的场面非常奇特,自战事断后,原本还打生打死的诸散修妖魔,却纷纷携起伤者,向后退却。

        清溟是距离不夜城最远的一人,他就站在海面上,冷眼看着无数人、妖从他身边穿过,向极地冰原退去。

        在这个过程,他没有一剑、吭一声。

        这些退去的修士,纷纷向他投来或警惕、或挑衅的目光,他也没有半儿反应。

        不夜城的气氛非常尴尬,在诸正宗修士,有不少性情激烈、暴躁的人物,才从刚刚笛声的威胁惊醒过来,见妖魔一退却,御剑便是狂追。

        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了稳重。

        当那些急先锋似的修士们快要追到清溟身边的时候,天空人影连闪,镇魂宗宗主厉斗量、虚缈宗宗主聆风子都御气而下,站在了清溟身边,脸上神色凝重。

        厉斗量回过头来,看着飞接近的诸宗修士,正想话,笛声再起,这一次,却是一道短促锐利的尖音。

        霎时间,天空剑光散乱,追上来的十多名修士,便像是下饺子,接二连三地倒撞入海,淹了个七荤素,惨不忍睹。

        然而,其却没有一人受伤,都是昏昏沉沉地从水下冒出头来,犹自不明白他们是怎么被撞下来的!

        在这个过程,处在间位置的三位宗主,没有半儿感觉。

        清溟看着前方那团永不消散的黑暗,低低开口:“古道人神技,堪称宇内独步!”

        聆风子是一个身材瘦,面目和蔼的老道,一双习惯眯缝的老眼,总是只留一条缝,看上去笑咪咪的,十分可亲。

        只是他现在笑得有些苦。

        他抬起袖子,看自己宽大的袍袖上,横竖交错的几道长缝,嘿嘿一乐。

        “不要断言得太早,看看俺这袖子!琴仙子的手段,怕不比她叔叔差上太多吧!”

        他是三位宗主,唯一一个还未臻至“真一”的人。

        不过,虚缈宗的“虚空七真诀”号称通玄界第一守式,便是面对清溟和厉斗量的夹击,短时间内,也未必会有这样的狼狈。

        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模样,清溟与厉斗量对视一眼,都是苦笑。

        便在这时,后方骚动隐隐传来。

        略过了数息,不夜城忽地响起一声长啸,啸音悲切嘶哑,直有撕心裂肺之感。

        三位宗主同时一怔,还未回神,又是一声悲啸相连,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啸声破空直上,响彻云霄。

        不夜的天空,似也因为这滔滔悲音,黯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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