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下辇车的时候, 太子是亲自抱着顾锦沅进去的, 东宫一众人等盼了一个多月, 总算盼来了东宫之主, 一个个都低着头, 恭敬地迎他们回宫。
热水早已经准备好, 一起沐浴过后,才舒服地躺在了榻上。
不得不说, 在外跋涉月余, 便是再好的驿站客馆, 也不如在自家寝殿舒服。此时天还是冷,大殿里烧着无烟碳,熏笼里散发出似有若无的轻淡香气, 那是助眠用的,让人身子骨都慵懒起来,只恨不得躺在那绵软的榻上,醉生梦死再不理世间事。
顾锦沅已经换了一身粉红薄纱的里衣, 领口处一抹滴翠嫩绿软绸做成的绣兜,一头乌黑的秀发柔顺泛着缎子一般的光泽就那么披在窄瘦雅润的肩上, 衬得那肌肤仿佛粉玉一般散发着动人的粉光, 剔透莹润。
而此时,太子微倚靠在喜榻上,两手枕在后脑处,玉冠解下,乌发披落, 冷漠尊贵的男人此时仿佛卸去了所有的防备,是一色的无害和俊美——仿佛可以任凭她拿捏一般。
顾锦沅纤细的手握着戒尺,趴在那里,语气中是娇嗔,但是眸中却是认真得很:“反正你得给我讲出一个道理来,不然我可不依。”
她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气鼓鼓的,两颊都泛着红,精致的眉眼间更是有了恼。
太子却只是两手枕着,认真地皱着眉头,仿佛在想这话怎么开口。
顾锦沅见此,抬起戒尺:“那我可就真打了!”
太子知道这女人可不是说笑的,她是真想知道了,当下承认道:“染丝确实是我早就布置在宁国公府的,你父亲为朝中重臣,又和胡家联姻,我对胡家一直心存防备,是以对你父亲也有些提防之意,这才布置下了染丝这个暗桩。至于后来,你进了宁国公府,染丝恰好过去了你身边伺候,也是我一手安排的。”
顾锦沅听得这话,也是微惊,她虽然这么猜了,但是却又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太过匪夷所思。
她打量着他:“为什么?那当初,你为什么会恰好在燕京城外出现,你在那里是做什么?”
她这么一想后,恍然,越发惊到了:“我这一路上,从陇西过来的路上,也遇到一些古怪,难不成这背后都是有原因的,包括当时那横在路上的树!”
那也是燕京城外,好好的,怎么会有一棵树横在那里,分明是有阻路之嫌。
当她被迫下了马车,坐在那树墩上,满怀心事随意地看着对方的他时,他怕是早已经把自己打量了多次!
而除此之外,细想自己进京路上的种种,各路人马,一个个都让人疑心,可怜自己当时竟然混无所觉!
太子颔首:“是。”
顾锦沅越发蹙眉,看着眼前的丈夫,突然觉得,他有许多许多的秘密,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甚至在那么一瞬,她都觉得,他有些陌生。
这让顾锦沅想起来顾兰馥。
第一次见到顾兰馥,她也觉得顾兰馥有许多秘密,是自己不知道的。
顾兰馥好像看透了自己,知道自己的过往来历,仿佛她早就对一切里了如指掌,而现在,太子给她的感觉太像了,和顾兰馥给自己的感觉一样。
顾锦沅神情就有些恍惚了,不由喃喃地道:“为什么,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你知道什么?你和顾兰馥什么关系?”
太子听着这个,心陡然一沉。
他一下子想起来,上辈子,当自己绝望悲愤之下迎娶了顾兰馥后,沅沅重新见到自己,看着自己的那个目光。
那个时候,她是恨极了的。
她仿佛恨不得把自己挫骨扬灰。
所以即使怀着自己的骨肉,也宁愿不告诉自己,反而是真得嫁给了二皇兄。
太子当即坐了起来,紧握住了她的手腕,牢牢地攥在手心里:“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和顾兰馥有关系?”
顾锦沅却是半信半疑:“是吗,没关系?”
太子咬牙,哑声道:“我和她没有关系。不过我因为一些机缘,确实是知道一些事情,你可以认为未卜先知。”
顾锦沅静默了片刻,咬唇,却是问道:“那你未卜先知,知道我会是你的太子妃吗?”
太子眸光微动,修长的睫毛掀起,他定定地看着她,道:“是,我知道,所以一开始我看到你仿佛对我二皇兄有意,我很不屑。”
顾锦沅“喔”了声,又问:“所以你开始之所以出现在我面前,是因为知道我会是你的太子妃?”
太子:“是。”
顾锦沅:“你为什么最开始要给我点茶,是因为你认为,我应该为你点茶?这也是你的未卜先知?”
太子:“对。”
顾锦沅:“那我再问你,你要说实话。”
太子:“你问便是,但凡你问,我便可说。”
顾锦沅却是心中一个嘲讽的笑,她微握紧了手,问道:“我只问你,若你不是未卜先知,你会如何?高傲若你,是不是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太子听着,却是记起了上辈子。
上辈子,两个人确实是彼此都不会看对方的,一个高傲目无下尘,一个认定对方是薄情寡义之人万万不可交往,以至于两个人彼此颇为生疏,若不是之后郊外的那场意外将两个人硬生生地拉在一起,两个人怕是一生一世都不会有什么姻缘。
顾锦沅看着他沉默的样子,便已经懂了,她认为自己不需要什么回答了。
她直接道:“罢了,我不想听了,我也不想问了!”
说完这个,径自躺下,连看都不想再看太子一眼。
锦帐中一下子沉寂下来,两个人就这么躺在那里睡去了。
寝殿中的夜明珠被悄无声息地遮住,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顾锦沅透过那朦胧的锦帐,隐约仿佛能看到窗子外面的光,光很清淡,清淡得仿佛在遥远的天际。
顾锦沅自然是睡不着,但是她又怕太子知道她睡不着,所以就那么沉默地躺着,就那么静默地想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侧耳倾听时,太子那里并没有什么动静。
他也许也没睡着,不然怎么会彻底没什么动静。
但是顾锦沅却不太想和他说话了。
她心里其实一下子有些乱,现在回想起来,太子对自己好,从一开始就莫名其妙。
她是感动于他对自己的好才慢慢地改变对他的看法,但是他为什么对自己好?
是因为那莫须有的什么未卜先知?但是如果未卜先知,那只是因为自己是他未来的妻子,所以他才对自己好?
那如果别人是他未来的妻子呢,他就去对别人好了,自己和他也就没有这段缘分了?
顾锦沅知道自己陷入了牛角尖,去想了不该去想的,这么较真下去,自己必然是不好受的,但是他有秘密,有一些不能告诉自己的秘密,这让顾锦沅就是无法走出来,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原来纵然是往日水□□融一般的欢好,他也自然有他的分寸和底线,正如他其实早就对宁国公府有所防备,甚至还安插了人手在宁国公府。
她转首,小心地看了一眼他,在那微薄的暗光中,能看到他一个模糊的侧影,微垂下的眼睑以及高挺起来的脖子,还有那隐约可见的唇线。
这个男人长得是极好,棱角分明的脸庞在这一刻像是流畅而优美的起伏山峦。
但是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又是因为什么成了自己的夫君,在这一刻,顾锦沅竟然觉得自己完全看不透。
他做的那些事,自己一直都不懂。
一时不动声色地翻了一下身,背对着这个人,不想再看见他了。
这么翻身过去后,一个人面对着暗黑,心里自然是诸般苦涩难受。
本是新婚的夫妻,平日里蜜里调油一般,他是把自己宠到了骨子里的,恨不得日日腻歪在一起,他又是那么贪恋房事,仿佛要把两个人融在一起才甘心。
结果现如今,一个多月不见,本来应该好好地腻在一起,却终究落得这般冷冷清清。
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夜色中传来那人沉闷的声音:“沅沅——”
听到这声音,顾锦沅的心微动,仿佛风吹过一池水,波澜乍现,不过她微微握住了手,让自己丝毫不能泄露半分。
他瞒着自己那么多事,他不主动说出来,要想让自己像以前那般傻乎乎地相信他,那是休想。
万不能他甜言蜜语哄自己几声,自己就信了当真。
那人却也一个翻身,之后滚烫的气息就萦绕在她的耳边。
“沅沅,你听我说。”声音依然闷闷的,仿佛很是失意。
“喔——”顾锦沅睁开眼睛,之后发出含糊的声音,甚至带着睡意,就仿佛她刚睡醒一般:“殿下,你还没睡着?”
太子蹙眉。
她刚才竟然睡着了?他以为她并没有睡着。
顾锦沅便翻过身来,淡淡地道:“殿下,夜色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还是早点睡吧,我困着呢。”
说完这个,她甚至抬起手来,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
夜色中,太子幽深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看着她那浑然不在意的样子,苦涩地抿了下唇。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你还想听吗?”
“殿下,我现在不想知道了,怎么着都是一辈子,我何必那么较真。睡吧,我困了,明天我外祖母他们的棺木应该到京了。”
“好。”
重新躺下后,顾锦沅气得手都发抖了。
他如果真想告诉自己什么,为什么不干脆地告诉自己?难道因为自己说一声困了,他就不说了吗?
可见是根本不想告诉自己。
这里面,怕是有什么更深的门道,是要瞒着自己的。
顾锦沅的手攥住又松开,最后咬牙想,从一开始,两个人的认识看起来就是一场阴谋,至于他娶自己,更是奇奇怪怪。
自己太傻了,竟然因为他对自己那些好就死心塌地。
其实他对自己,何尝用过真心,何尝交过底!
须知顾锦沅看似温柔和顺,但因自小无父无母,又对父亲心存怨恨,以至于性子倔强偏执,和寻常人并不同,且其中难免有求全之心,容不得半点瑕疵,越是在意,越是容不得对方半点欺瞒。以至于如今,在知道太子对自己的许多隐瞒,在回忆往日那些不为人知细节时,越想越觉得,自己上了当,被人骗了,甚至于生出许多恨意来。
最后竟然握着拳头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信他。
他自己便是三宫六院,自己也不要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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