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何以天下


袁小璟煞有其事的拍拍吕大将军的手臂,  他想拍的其实是肩膀来着,只是肩膀太高够不着,只能退而求其次拍拍那只比他大了好几圈的手。

        阿爹说他们不能太血腥,  残暴手段要不得,  他已经提前打探过阿爹的想法,  接下来会怎么样只能靠奉先将军自己,不过不要担心,  还有曹校尉一起,现在文若先生也在,多几个人求情的话,总不至于真的一下子撸成小兵。

        吕布被小家伙莫名其妙的安慰弄得摸不着头脑,他最近除了杀气稍微重了一点、跑的地方稍微多了一点之外也没干什么,难不成有人到主公跟前告状说他要造反?

        有曹孟德在长安帮他打掩护,糟心事儿传到主公耳朵里,  他吕奉先的忠心天地可鉴,  主公就算听到什么也不会当真,这世上还有比他吕奉先更老实忠厚的人吗?没有!

        他自己都不着急,小公子慌什么?

        吕大将军昂首挺胸进去,袁璟小公子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想着过几天这人真的受罚后他一定带领小伙伴们过去慰问,现在还是让他再高兴一会儿吧。

        三个大人各自落座,  袁小璟拿了个软垫摆在曹操和荀彧中间,坐下之后郑重其事的开口,“我刚刚问了我爹一个问题,然后我爹说了半天的两杯水、唔、一碗水怎么端平。”

        一杯水分到两个杯子里,  和一碗水端平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两个大聪明肯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袁璟揉揉脸,  努力把他和他爹刚才的话表达清楚,吕布开始还竖着耳朵听,听了一会儿发现越听越迷糊,于是撇撇嘴坐在对面自顾自喝茶。

        听不懂,不掺和,还好刚才没有自大到非要凑过去,不然现在多丢人。

        袁璟小公子边说边比划,说完之后眼巴巴的看向两个大聪明,“所以,我爹到底是什么意思?”

        荀彧和曹操对视一眼,脸色看上去都不太好,“主公的意思……”

        “要一碗水端平。”曹操扯了扯嘴角,笑的比哭还难看,隐约猜到原焕那天为什么会情绪激动以至晕倒。

        如果没有出这档子事,兄长或许会和他建议的那样,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让寒门子弟出现在朝堂之上,给世家子留够适应的时间,然后让朝堂趋于平衡。

        可是现在,有些人连一点利益都不想分出来,兄长从来不是知难而退的人,那些人试图让他打消念头,最终结果只能让他更加强势。

        乱有乱的好处,趁天下还没有安稳继续用兵,对百姓来说比太平几年后再次用兵容易接受,只是这样的话,那些人连最后的体面也保不住。

        曹操自己没什么想法,他的出身本就被那些自诩正统的世家大族诟病,就算以后不能让儿子靠他出仕,以他曹孟德的本事,教出来的儿子也不会比别人差哪儿去。

        他没什么想法,兄长身边世家大族出身的谋臣武将却不一定,荀文若自己便是其中翘楚,世家子中文不成武不就的人很多,荀文若这样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也不少,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

        打压就打压吧,那些人自作自受,没道理拉着别人和他们一起受罪。

        荀彧垂下眼帘,按了按眉心低声道,“兹事体大,不能轻举妄动,主公要动手也得做好完全的打算,长安城不安全,至少回到邺城再做打算。”

        曹操想说长安城很安全,但是想想最近发生的事情,又实在没法违心说这儿有多安全,只能黑着脸点头,“是这个道理。”

        袁小璟托着脸听了一会儿,慢吞吞的带着坐垫挪到吕布旁边,“奉先将军,你听明白了吗?”

        吕布沉默摇头。

        袁小璟叹了口气,“好巧哦,我也没听懂。”

        两个大聪明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他觉得他也不算太笨,为什么开始听不懂他们的话了呢?

        他当然知道要一碗水端平,可是现在、等等、现在水没端平!

        袁璟小公子睁大眼睛,脑海中灵光一现忽然开窍,现在水没端平,他们想端平就得用雷霆手段,说不准自己还要挨两拳,不然文若先生不会愁成这样。

        好消息就是,奉先将军可以不用担心被罚太狠了,接下来需要他来震慑宵小,罚狠了也能很快升回来。

        吕布:……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配知道的太明白吗?

        袁小璟解决了困扰他好一会儿的问题,有模有样的劝几个大人注意休息,身体比什么都重要,他们家阿爹给他们带了个坏头儿,他们不能一条歪路走到黑。

        还有还有,扎马步时间太长也不好,曹校尉消气了的话,也可以让外面的小可怜们歇歇,没消气的话,明天继续罚也不是不行。

        小家伙一本正经的说完,迈过门槛后步子瞬间轻快了起来,朝墙角的一起受罪的兄弟组合挥挥手,然后迎着夕阳脚步欢快离开院子。

        文若先生到了,他得赶紧去告诉荀小恽,有荀小恽在旁边陪着,文若先生肯定能休息好,一个听话的好儿子对父亲有多重要,只看他袁小璟对他爹有多重要就能窥见一斑。

        袁璟小公子感慨万分,家里没他可怎么办啊?

        第二天,原焕看着开开心心忙个不停的儿子满脑袋问号,他知道小孩儿的脸四月的天,都是说变就变的类型,可是这变的似乎有点太快,前两天还哭的跟个三岁娃娃一样,今天就能高兴的哼小调儿,没猜错的话,这小调儿应该是吕奉先教的,除了吕大将军外没人会教小孩儿这些。

        袁小璟照顾病人已经非常熟练,将药碗端出去换成甜甜的蜜水,事情全部做完才大功告成般叉了会儿腰,“阿爹现在感觉怎么样,要喊文若先生他们进来吗?”

        原焕看看外面的天色,穿好外衣走向外间,“走吧,免得他们等太久。”

        袁璟应了一声,让人去喊荀彧他们过来,拉了个软垫放在主位旁边,又觉得接下来的场合他在场可能不太合适,纠结了一会儿只好转身问道,“阿爹,我能留下吗?”

        “想听就留下。”原焕温声回道,待会儿要说的不是秘密,这小家伙肯主动听他求之不得,又怎么会拦着,“再加几个位置,让其他几个小家伙都过来听听。”

        袁小璟:!!!

        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危险。

        他是不是害了他的小伙伴们?

        原焕看到小家伙惊疑不定试图躲开,揉揉他的脑袋瓜让他把软垫放下,“去吧,让他们过来陪你一起,免得待会儿听到一半想离开。”

        “好吧。”袁小璟磨磨蹭蹭放下软垫,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房间,看到荀彧他们过来也只是叹了口气,打完招呼后留给他们一个沧桑的背影。

        原焕:……

        有那么吓人吗?

        老父亲无奈的摇摇头,对上三双满是疑惑的眼睛,不得不开口解释,“璟儿想听我们待会儿说什么,我让他把孩子们都喊过来,也不知道他想哪儿去了。”

        吕布咧咧嘴没说话,他玩儿的开心的时候被喊过来听一些听不懂的事情他也不乐意,小公子这是知道其他几个不乐意听哈哈哈哈哈~

        荀彧失笑一声,原本沉重的心情被这么一打岔轻松了许多,坐定之后温声问道,“主公这两天身体如何?可要让邺城那边多派来几个疾医?”

        “不用,只是看着严重,吃几副药就好。”原焕笑着拒绝,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只要能忍住不生气,其实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不生气不生气,袁璟小家伙天天在他耳边念叨,这次长足了记性,下次再出现这种事情肯定不会气自己。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现在的他,是冷酷无情的钮祜禄·原焕。

        原老板被脑海里钻出来的话逗笑了,眉眼弯弯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荀彧看他不像是强颜欢笑松了口气,这才斟酌着言辞开口道,“主公,提拔寒门子弟不是小事,彧以为,可以等回到邺城让文和来办。”

        他的出身在这儿摆着,平时干什么都没关系,一下子和所有世家大族对着干,他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是说要拦着主公,而是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把事情做好。

        这种不需要顾忌后果只需要态度强硬发布政令的事情让贾文和来办再合适不过,他自己瞻前顾后惯了,考虑完这个再考虑那个,怕是再过十年都下不了手。

        “还以为文若要劝我三思而后行不要轻举妄动,没想到只是将事情推给别人。”原焕笑吟吟看过去,荀文若能接受,想必其他人的意思也差不多,邺城书院建成多年,他身边的谋臣武将们都清楚他的态度,至少能管住他们自己的家族。

        实在管不住也没关系,到时候后果自负就是了。

        荀彧浅浅一笑,抬眸对上他们家主公的眼睛,“这等得罪人的活儿还得不怕得罪人的人来干,彧不敢托大。”

        曹操和吕布难以言喻的看着满口胡言乱语的荀彧,两张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如果眼神能说话,只怕他们俩的吐槽能把屋子淹没。

        不敢托大?不敢得罪人?

        荀文若在说什么屁话?

        纵观天下,还有他荀文若不敢得罪的人吗?

        但凡跟邺城官署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宁可得罪不苟言笑的沮授沮公与,也不要得罪温温柔柔的荀彧荀文若,得罪沮公与最多只是挨上一剑,得罪荀文若那是生不如死。

        天底下哪儿有他不敢得罪的人,分明是别人不敢得罪他。

        荀彧说话之后房间里一片寂静,曹操和吕布低着头不吭声,气氛逐渐朝着尴尬的方向飘去,恰在这时,袁璟带着萝卜头小分队回到房间,成功打破渐渐僵滞的氛围。

        原焕看到坠在小分队末尾拿着小本本和炭笔试图和哥哥们一起写心得的曹小植和荀小恽顿了一下,让人把混进来凑数的两个小家伙带去隔壁房间玩耍,然后才让其他几个依次落座。

        荀彧看到这场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每当他觉得他们家主公要准备干大事的时候,他们家主公都能用事实来让他打消念头。

        这几个最大十三四岁,小的才八九岁的孩子都能旁听,打压士族大概不是什么大事。

        吕布板着脸看着在他身后排排坐的小子们,不着痕迹的拍拍旁边的位子,把看上去最为沉稳可靠的郭奕挪到身边,虽然郭嘉那家伙不靠谱,但是那家伙却有个好儿子,看在郭小奕的面子上,这几天就不骂他了。

        原焕笑着看着他们的小动作,抿了口水温声道,“其实需要做的也没有多少,让邺城那边多印些孩童启蒙用得到的书籍,让适龄的孩童能读书习字便是。”

        造纸的作坊哪座城都能建,现在的技术比刚开始尝试的时候成熟很多,只要匠人愿意学,不出两年,大汉的竹简不说会被轻薄的纸张取代,用到的地方也会大大减少。

        士族不愿意让普通人读书,想要垄断知识的传播途径,他偏偏让所有地方的孩子都能拿到免费的启蒙书籍,再小的村寨也会有一两个识字的人,太深奥的东西教不了,教孩子们简单的识字问题不大。

        即便可能会出现藏私不愿意教、启蒙书籍被扣下不往下面发、大人嫌孩子读书耽误干活等各种问题,但是不管有多少绊脚石,总会有一部分愿意学的孩子能得到机会。

        这么一来,最后一点遮掩也被他扯下来,且看看他们接下来还会捅出什么幺蛾子。

        他这个人不喜欢被人威胁,与其被人明里暗里威胁,他更喜欢把人逼到绝路让他们自己跳出来,左右现在他强敌弱,最差的情况也就是派兵平乱而已,他撑得住。

        大汉十三州,士族势力强大的只有冀州、豫州、兖州、司隶,青州除了儒门孔氏之外不足为惧,徐州只有在郡县间有名望的小氏族,没有特别强大的世家,扬州、荆州、益州的情况和徐州差不多,又不太一样,总之都没有中原的世族门阀难对付。

        只要中原这边打老实了,其他地方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吕布捏捏下巴,提出一个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问题,“主公,要是所有的小孩儿都不愿意学咋办?”

        原焕:……

        原老板沉默片刻,面色如常温声道,“奉先待会儿回去把《论语》抄三遍,明日一早送来给我看。”

        吕布:!!!

        “啊?”

        原老板的眸光愈发温柔,“五遍。”

        吕布愣在当场,张了张嘴一个字也不敢说,生怕再发出一点声音等着他的就是抄十遍。

        他也没说什么,就提了个小问题而已,主公不给他解惑也就算了,怎么还罚他抄书?他哪儿做的不好了?

        郭奕小心翼翼的挪回后面,不想被犯傻的吕布牵连到,刚才的问题不是他问的,和他没有关系。

        荀彧忍着笑意将目光从蔫儿了吧唧的吕大将军身上移开,“小孩儿愿不愿意读书暂且不提,主公,如今百姓大多还在为吃饭发愁,就算有启蒙的书也可能不会重视。”

        原焕点点头,“所以,在作坊那边教出足够多的匠人、制出足够多的纸、印出足够多的书之前,最重要的还是恢复生产,让百姓能安稳度日,孟德,你觉得呢?”

        曹操捏捏拳头,垂眸敛目回道,“兄长说得对,那些劫掠百姓逼迫百姓屯田的人已经尽数伏诛,背后指使之人也都被带到长安,兄长可要亲自审问?”

        原焕挑了挑眉,“还活着?”

        曹操哽了一下,瞥了一眼旁边不敢说话的吕布,干巴巴的回道,“活着一部分。”

        吕布听到这里更不敢吭声,活着的那一部分是他泄完火之后才留下来的,和活着的相比死了的更多。

        “名单整理出来了吗?”原焕没有纠结太多,继续问道,“被抓的有哪些,伏诛的有哪些,记下来了吗?”

        袁璟小家伙这几天一直在他耳边问这问那,他还以为所有掺和进来的人都掉了脑袋,情况比他预想的好些,好歹留了几个活口。

        曹操从怀里拿出几张纸递过去,看着上面满满当当的官职人名,安慰自己至少既有官职又有人名而不是全是人名,这么一想,忽然觉得好接受了许多。

        原焕没想到涉及到的名字如此之多,面上很快没了笑意,有名有姓有官职的就那么多,那些没有资格被曹操注意到的岂不是更多?

        名单还没看完,门口的侍卫敲门进来,说是乌程侯正在门口求见,孙权看着传完话后很快出去的侍卫绷紧身体,不知道他爹来的时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孙坚收到儿子的信后安排好手边的事情火急火燎往长安跑,臭小子写信写的不清不楚,明明平时读书干什么的比他哥表现的好,怎么写起信来还不如他哥?

        孙策那臭小子写了一手烂字不假,好歹知道怎么把话写通畅,孙权这小子可好,词不达意看的他直冒火儿。

        什么事情过火了让他赶紧过来认错,他做错什么了就让他认错,他都没去过关中,就算关中出问题也错不到他身上,臭小子怎么那么会给他老子揽罪名?

        乌程侯骂骂咧咧赶路,又不能放着儿子不管,怎么说都是亲生的,再烦人也得忍着。

        臭小子跟主公到关中长见识,没事儿不会给他写信让他过来,儿子在信里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他这个当爹的能怎么办?

        主公轻易不会出远门,这次带着一群小的去关中,他还以为单纯就是带孩子们长长见识,谁能想到刚到中途还能出事儿。

        孙权写信的本事不到家,乱七八糟写了一通,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只看出了“关中有人搞事”“主公怒急攻心气病”“搞事的人可能和他有关系”几个信息。

        关中有人搞事他明白,主公被人气病他也能看懂,可这搞事的人可能和他有关系又是怎么回事?

        他孙文台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办事,混账小子可别随便听了几句话就给他找罪名。

        孙坚跟着带路的侍卫进来,看到屋里满满当当的人吓了一跳,看到坐在吕布身后的孙权朝他挤眉弄眼使眼色,心头一跳又有点怀疑自己。

        他难道真的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大坏事?

        关中搞事的人真的和他有关系?

        就算和他有关系,这审讯的架势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乌程侯是个能屈能伸的好汉,进屋之后二话不说单膝跪地低头认错,“主公,坚前来请罪。”

        原焕:???

        “乌程侯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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