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三(我抽到了一个“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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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 他其实有点怀疑自己解释的内容对方听懂了多少。
“你大概误会了,这不是什么咒语,也没有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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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迎上那双眼睛, 要说出的话不自觉顿了顿,飞快地扫了一眼那些摆摊一样的棒棒糖。
……严格来说,这种理解也不能判定成完全不正确。
虽然从来都没人叫他这么干、他自己也没考虑过认知调整能用在这种地方……但他的确能做到这件事。
零号撑着手臂,沉默地盯着那些已经自动分类变完了口味、甚至还免费附赠了好几种限量款特殊味道的花花绿绿的棒棒糖。
会发生这种情况, 唯一的解释就是在他的主观意愿明确作出决定之前,潜意识已经本能甚至格外积极地主动满足了对方提出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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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号觉得,自己的确有必要好好检查一遍自己的脑子了。
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闭上眼睛吸了口气。
小卷毛看他的目光已经完全变成了看灯神,还是可以带回家、只要调养好身体就可以无限次许愿的那一种。
这种亮晶晶的注视让他本能地生出些抗拒,而他用不了一秒钟就意识到,这种抗拒源于人类天然自带的某种可笑的自我防御机制——就像在一片漆黑的冰天雪地里走了几天几夜,忽然进入一间温暖明亮的房屋那样。
那一刻所面临的体感, 几乎是灼烫级别的疼痛和明亮到刺眼的不安……这种改变带来的恐惧,会让人第一反应就本能地想要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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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不久, 他的右手一度已经变得半透明,甚至连掌骨也出现了某种只属于金属的冰冷光泽。
在这之前他都毫不怀疑,等自己的意识彻底透明之后, 那些骨骼被老师和初代茧抽出来重新熔铸,能得到一把质地相当不错的手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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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确定这不是自己通过修改认知自欺欺人得到的结果,掌心和手指的触感都温暖真实,活动时也完全没有任何异样。
零号活动了两下右手,他抬起视线, 看向正兴高采烈收摊的卷头发年轻人。
对方似乎完全没把他的挑衅当做冒犯,随遇而安地穿着小熊睡裤和皮卡丘拖鞋跑来跑去, 把不同口味的棒棒糖打上标签,分门别类仔细整理好。
那些柔软的卷发活泼地跟随着动作晃来晃去,糖纸被手指灵活地飞快剥开,小卷毛的脸颊被荔枝口味儿的硬糖撑得鼓起一点弧度,从备品仓后面探出一点脑袋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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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零号就忽然意识到了不妙,立刻转移注意力住脑,却还是晚了一步。
小卷毛在他面前砰地一声变成了真正的绵羊——看不清眼睛在哪的黑脸,一身打着卷像是云一样软乎乎的白毛,脑袋上顶着螺旋的小角,黑耳朵软耷耷垂下来,跟着脑袋的动作啪嗒啪嗒地甩来甩去。
黑脸小绵羊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变化,抬头看向他。
“抱歉……抱歉。”
零号低声道了歉,飞快坐直身体,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
……可这实在很难集中注意力。
零号的手臂撑不住地有点打颤,他深呼吸了几次,还是没能忍住,没头没脑地呛咳着笑了出来。
这种情况其实已经非常罕见——在他发觉自己的意识投影越来越淡,甚至几次在床上醒来,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柄无知无觉的手术刀以后,意识就再也没有反馈给他过类似的感受。
零号笑得停不下来,他很清楚这样不太妥当,却还是不得不靠咳嗽才能强行打断这种没完没了冒出来的笑:“对不起……”
“没关系。”小卷毛非常大度,“我不是第一次当羊。”
他用两只后蹄蹬地,从备品仓后轻轻巧巧蹦了出来,跑到镜子前转了一圈。
他不是第一次当羊——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做小绵羊的时候,依然保有完整的原本的认知,他还清楚地记得之前发生的一切,记得自己不吃草吃棒棒糖。
这或许就是对方之前说的那个“自我”。
在依然保有自我的前提下,这一切体验会变得更奇幻、更有趣……他就说死者之境偶尔也该和对岸学习和交流一下心得的。
“我喜欢这种感觉。”黑脸小绵羊仔细欣赏够了自己的新造型,蹦蹦跳跳地转过来,“猫先生,你也要来看看吗?”
零号咳嗽着缓过一口气,他揉了揉眼睛抬起头:“什么?我不……”
下一秒,他就错愕地瞪着自己用来揉眼睛的手,身体不受控制地原地起跳,一头栽下了修复舱。
小绵羊及时稳稳当当接住了他。
那些像是带有荔枝特有的甜味儿的小羊毛卷,触感的确像是云一样——他已经本能地打了个滚才意识到这一点,尽力沉稳地按了按小绵羊的后背。
“是我的精神力失控了……”零号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以为——”
……他以为自己会变成其他什么更凶悍贪婪、更残忍嗜血的猛兽。
投影兽化是梦境研究中的一个重要标志,这代表着一部分属于人的自我意识彻底崩解,让潜意识中的冲动、本能和欲望完全占据上风。
在这之后的下一步就是“物化”,连本能、欲望和冲动也完全抹除干净,彻底变成一件趁手的工具……或许有很多人甚至不必经历第二步,就能直接给予物化的暗示,但老师自作聪明地教给了他不少东西。
这些东西让他变得更“好用”,更能迅速准确地得到初代茧需要的一切数据,但也更有能力抵抗和拒绝这种直接粗暴的修改。
……
零号其实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
从上一个梦域出来,他已经清楚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精神力的增长已经彻底超出了他能够控制的范围,汹涌的意识洪水要不了多久就会吞噬他作为人的自我。
之所以执意一个人走这么远,就是不想被其他拓荒者学员看到这一幕。
“稍等一下。”零号低声说道,“我能调整过来。”
小卷毛很信任他,点了点头:“好。”
“……”零号沉默了两秒钟,看着眼前不自觉开始一伸一缩按摩小卷毛的猫爪。
——虽然出现了一些差错,但有一点至少是可以完全肯定的。
现在这种局面,他也的确不太想让其他拓荒者学员看到……
零号闭上眼睛,继续深呼吸了几次。
他尽力让自己忽略了想跳来跳去地打滚、扒拉这些小羊毛卷玩的古怪冲动,一点点约束起那些逸散的精神力。
不知是不是由于靠近死者之境、又有对方的“茧”做保护,也或许是因为那场太过放松的梦……过程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艰难。
“小绵羊先生。”零号学习着对方的口吻,“能和我说说话吗?”
那些软乎乎裹着他的小卷毛动了动:“没关系吗?”
隔了几秒钟,零号才出声回答:“嗯。”
他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似乎是正在收敛精神力的缘故,嗓音掺了些低哑疲倦,沙沙地响起来。
“说一说话,可以帮我记住自己是谁。”
零号轻轻呼了口气,他几乎能触摸到那些诱惑:“好像忘了也很不错……”
“记住更好。”小卷毛说道,“我刚发现这种感觉很有必要。”
零号随口问:“有什么必要?”
“我刚才好像有点明白你说的‘自我’了……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依然自称死者之境,而把你们叫做现实。”
小卷毛仔细想了想,才又继续向下说:“这种真实感是建立在拥有自我的基础上的。”
“两种感觉都很好,但属于你们的这种感受,一个自我只能拥有一次——当这一次旅程走到终点,也就意味着一切记忆的终结和消散。”
“这种唯一性让它变得无比珍贵。”
小卷毛说:“如果我也有机会去你们那儿,我会非常珍惜这一次机会。”
“我还没考虑过这个。”零号有点好奇,“你最想记住什么?”
小卷毛毫不犹豫地回答:“会变棒棒糖的神灯。”
零号:“……”
就在他想再一次申明自己这不是什么咒语、也不是魔法,自己也不叫阿拉丁的时候,最后一丝精神力已经收拢完毕,受意识逸散影响的变化也在同时尽数解除。
他尚且不及反应,就忽然从悬空的状态毫无预兆地掉了下去。
零号来不及多想,单手撑住身体,另一只手已经利落揽住了险些跟地面亲密接触的小卷毛,就地侧翻把人迅速捞了回来。
变故实在太过迅速,他没来得及用意识修改任何参数,后脑勺结结实实撞到地上的同时,被他捞起来的小卷毛也同样结实地砸在了他的怀里。
“不要紧吧?”
零号顾不上太多,把人举起来,从头到脚快速检查了一遍:“还好,都变回来了。”
“我是不要紧。”小卷毛点了点头,“黑猫先生……”
“不可以。”零号严肃打断,“不能随便给人起外号。”
小卷毛怔了下,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零号肩背不自觉地绷了下。
他察觉到自己似乎很难再维持与对方初见时那种疏离跟冷淡,却还是尽力不为所动地垂下视线,把人好好地放回了那条看不见的透明的隔离线之外。
“你刚才什么也没看见。”
零号沉默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跟对方讨价还价:“……我给你做个抽奖箱。”
小卷毛立刻被新知识吸引了注意力:“什么是抽奖?”
“就是在我这里已经准备好确定的奖品的前提下,随机抽取一样。结果是不确定的,可能会有不错的奖品,也可能什么都抽不到。”
零号在空中随手勾勒了几下,让点和线组合成一个立方体。
他让那个由光线组成的立方体漂浮在空中,引导着小卷毛轻轻拨了一下,立方体就在空中缓缓转动了起来。
“把手伸进去,就能拿到一个精灵球。”
零号给他示范:“打开精灵球就可以抽奖了……每次只能拿一个,里面装着小纸条,可以拿来找我换礼物。”
他简单地边介绍边示范了一遍。
看着迅速听懂了、并且立刻对这种游戏产生了强烈兴趣的小卷毛,零号不动声色地走到一旁,闭上眼睛按了两下额头。
按理说……对方帮了这么大的忙,又无端被卷入了他精神力爆发的余波,不该用这种吝啬过头的方式来回报。
但刚刚勉强驯服了自己的精神力,他的确很疲倦、没什么力气,也没办法一下弄出来更多的东西作为礼物送出去了。
……只是先稍微休息一下。
抽奖的过程通常会花上不少的时间,而抽到精灵球打开、看到里面的内容、攒在一起等着兑奖,又会制造出一定的间隔。
等他休息好了,就立刻调高中奖率……最好是每次都能让对方抽到心仪的东西、没有一次失望那种。
零号靠着墙坐下。
他把意识彻底放空,放松地看了一会儿正兴致十足地研究抽奖箱的小卷毛。
这种可以什么都不想、完全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的感觉,对他来说也是第一次。
零号疲倦而舒适地叹了口气,把自己蜷起来,额头搭在手臂上,闭起眼睛。
……居然变成了一只猫。
这种说不上是峰回路转还是奇耻大辱的离谱发展,几乎叫他有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警惕了这么久、防备了自己这么久,最后竟然这样轻飘飘地尘埃落定……了吗?
他循着血腥气倏地抬起头。
四周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看着自己身上淋漓滴落的、尚且带着热气的鲜血,近乎恐惧的窒息感瞬间挟住了他的意识,针扎一样的激烈剧痛由脑内向外炸开。
他看见自己的猎物,看见诱人的食物和一团又一团的红雾。
“不对……”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听见低低的咆哮。
“不对,不对……”
他分不清自己是在低喃还是在大吼,但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他也依然迅速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初代茧启动了对他的全面意识干扰。
初代茧停下来看着他,无机质的瞳孔透出些困惑:“你究竟在玩什么?”
不论身份如何转换,只要冰川还没有融化、没有被海水吞噬,那些意识就依然存在。
颅内压的剧烈升高让他闷哼了一声,眼前的视野迅速被一片血红填满。
从未有过的近乎暴怒的强烈抗拒瞬间充斥了他的全部意识。
零号慢慢松开手。
“对。”老师点了点头,那个影子逐渐变成了金属质感,瞳孔也变成了数据流——初代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机械音不带感情地在他耳边问道,“还有什么疑惑吗?”
人影应声变成了小丑服饰,涂白的脸上也多出了星星和月亮的涂鸦,血红的嘴在边沿向上挑起:“不要玩了。”
是因为他误入了这一片浮冰,紧接着又被对面的拓荒者捡走,在对方的“茧”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休息和恢复,做了一场最好的梦……这一切都延缓了干扰的发作。
“那大概是我的‘茧’帮我作弊了,它经常偷偷干这种事。”
他花了些时间认出了对方……这似乎是他刚见到的一个来自彼岸的拓荒者。
他忽然怔住。
“他是这次配合你试验的研究员。”
什么抽奖箱?
他摇了摇头,看向初代茧:“你是个小丑。”
小卷毛疑惑地“嗯”了一声,抬起头看着他。
哪一段才是梦?
……抱着他的人,正低头替他缝合着身上的伤口。
小卷毛说:“黑猫先生,它大概发现了我很想把你带回家。”
他开始回溯自己的记忆——他把对方不小心变成了羊。
“别动,黑猫先生。”
……
“别担心,这么一点儿‘存在’分给你也完全没关系。”
“对不起……”
整个场景像是裂开了无数条缝隙。
零号:“……”
他放慢脚步缓缓走过去,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的人。
老师的影子走到他面前:“我们已经到达了死者之境,我需要你更锋利,硬度也要再提一点……”
就像精美的玛瑙工艺品为了成为一棵自由的草,以最大的热情等待和迎接碎裂的那一刻一样。
零号闭上眼睛,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近乎失礼、完全冒犯地反复触碰着那些柔软的卷发,不断确认着它们的存在。
年轻的拓荒者迅速跳起来,在他摔到地上之前伸手接住他,把他抱进了修复舱。
老师的声音在身边传来:“演得不错吧?他的天赋也很不错。原谅我们联合起来演了一场戏骗你,这是你必须过的一关……”
他不会做这种事……他不是这种人,也不会变成这种人。
他才一接近零号,就被对方骤然抬手扯住手臂。
他发着抖的右手握住了手术刀。
一种几乎是虚脱一样的强烈疲倦和放松忽然铺天盖地,迟来地席卷了他的意识。
对于死者之境的意识来说,这些就是最基础的“存在”本身——因为没有自我的概念,那些冰川就是他们的全部。
零号一动不动地靠坐在修复舱里。
那里是什么?一个猎物,一团沾满了血的羊毛……那里是一个被他袭击了的人。
他定定看着那个来来回回忙碌的人影,隔了良久才低声开口,嗓子涩得像是吞了一大块湿透的海沙:“你的头发是直的。”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小卷毛说道:“我还要找你兑奖呢,我抽到了一个‘队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那个已经伤痕累累的意识骤然爆发出困兽时的力道,就地一滚翻过身,牢牢控制住他的身体,把他限制在手臂与地面之间。
零号胸口急促起伏着,低头审视着他,瞳孔冷淡锋利:“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零号低声回答了句什么,他的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清,身体脱力地坠沉下去。
他忽然低声问:“我们到了死者之境?”
零号在滴落下来的清凉水意里睁开眼睛。
他浑身的衣物都已经被冷汗浸透,像头落水的狼狈走兽一样低低喘息着,蜷伏着抬起视线,看向面前卷头发的年轻人。
他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又看向不远处的一片狼藉。
他才发现小卷毛没有说错,自己的意识原来已经有了这么多裂缝。
这种干扰按理来说早就已经启动了。
他剔除干净了最后一点不属于自己的数据,停下手术刀,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这是由认知决定的世界。”
这种混乱迅速裹挟了他的意识——他不是什么野兽,可他是什么?
他挡住了那只手。
年轻的拓荒者不挣扎也不说话,只是有点惊讶地睁圆了眼睛,认真看着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零号的脊背在紧绷着微微发抖:“……我做了一场噩梦。”
他在“为什么要用十字绣缝伤口”和“缝了什么图案”这两个问题里徘徊了两秒,艰难地让自己清醒过来:“我怎么了?”
视野由模糊逐渐转为清晰,他才发现自己正仰躺在什么人的臂弯里。
零号垂下视线:“笼子里没什么怪物。老师,那儿就是一只黑猫先生。”
他很清楚那些“冰块”是什么。
小卷毛及时抱住他,在他背后安静地轻轻拍抚
“很好学的——比如不想写教案的时候,就找个沙发把自己埋在抱枕堆里,或者在办公室开着电脑睡午觉。”
“是棒棒糖的报酬。”
“玩你给我制造的幻觉。”
……
这是个至关重要的时间差。
他看着一点儿都没变的小卷毛,对方似乎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主动站起身抱住他,让他一抬手就能碰到自己的脑袋:“发生什么了吗?”
小卷毛低下头,使了点力气想把他抱起来:“没关系,我教你……”
零号摇了摇头,哑声回答:“我没写。”
灼热红亮的岩浆涌进来,熯天炽地的火舌在几秒内就将一切彻底吞噬干净。
他猛地睁开眼睛。
那个年轻的拓荒者躺在地上,被一把手术刀深深没进了胸口,纯净漂亮的黑眼睛茫然睁着,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一点光泽。
“学不会。”零号扯了扯嘴角,闭上眼睛,“我只想快点完成任务。”
他忽然完全不打算就这么接受这一切了——哪怕只是因为不想让这些信息污染对方的那颗“茧”,他是神灯先生,他能做到这件事。
那只手的反应也非常快,及时牢牢抱了住他:“我第一次绣十字绣。”
他给自己做着手术,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没入意识深处,一点一点地剖去那些冰冷的数据流。
……那些小卷毛停留在他的指缝间,活泼地卷着,一点儿都没有变化。
对方神色微凝,快步向前想要追问他些什么,零号却已经抬手打了个响指。
他尽全力想把这个认知保留下来,但一切念头还是戛然而止。
……粉碎之前最好再把抽奖箱的奖兑掉。
他现在似乎是完全清醒的,刚才的那些全都是梦吗?
剧烈的痛楚一波接一波席卷着意识,零号眨去渗进眼尾的冷汗,低声道:“一个萍水相逢的彼岸拓荒者,用他自己的存在来救我?编故事也编个差不多的吧?”
他有些茫然地撑起身,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又因为彻底脱力而迅速失去了平衡,摇摇欲坠地倒了下去。
像是一颗早埋在意识深处的定时|炸|弹,引线终于走到尽头,轰地一声粉末尘灰,迸溅的弹片毫不留情地割穿了他在现实中的早已濒临崩溃的大脑。
小卷毛快速说道:“对我没什么影响,倒是可能会渗透给你一部分我的习惯……要是能教会你怎么摸鱼就好了。”
他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擦净手术刀,熟练地自欺欺人地编织了一场梦来掩盖一切……
“是直的。”零号低声固执地反复验证,“是锯齿,是锡纸烫……”
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苍白的脸上也沾了点血。
“你刚刚做了场噩梦。”
连在身上的导线立即将异常报给仪器,而相应的药品也已经通过滞留针注入他的身体。
他跪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他已经很久没有抗拒过这些被直接植入脑海的想法了,毕竟抗拒的结果,也无非是用另一种更加粗暴的“手术”方式来植入而已。
零号摇了摇头,肩膀一点点和软下来,低声说:“对不起。”
那个卷头发的年轻人站在床旁,翻起他的眼皮看了看,拿过一个眼罩想替他戴上。
他慢慢地摸着那些小羊毛卷。
小卷毛缝好了一处伤口,又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为什么不去修复舱?太累了就要学会偷懒和摸鱼啊。”
这也没什么难的。
零号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他几乎控制不住那种激烈的、几乎冲破禁锢的愤怒,迫使被自己控制住的人影抬头:“究竟要到什么时候——”
初代茧的话头忽然一顿,看向一旁的年轻研究员——对方的发型正在不断变化,一会儿变成爆炸头、一会儿变成火箭似的扫把造型,一会儿又变成了短短的直发板寸。
头痛、剧烈的头痛、由头痛而生发的混沌与茫然,他站在旋涡的中心。
说完,他就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你可以休息十分钟……”
初代茧的样子又变回了老师的影子。
初代茧说:“你可以随意改变这里的一切,我也可以随时把一切修改回来。”
那些清凉的水似乎是冰块化了淌下来的,正好渗进他的意识,一点一点地驱散了磨人的灼热。
他看着眼前的人影——阴魂不散,老师欣赏地鼓着掌,用打量一件精美作品的视线看着他。
他身上疼得厉害,像是被从头到脚凌迟了一遍,疲乏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这些裂缝都被数据“缝合”和“填补”了起来,于是这些数据就有了最得天独厚的掩饰。它们可以悄无声息地渗进去,影响他的认知和想法,修改他的记忆,混淆他的梦境与现实……
“我知道这会让你很愤怒。”
他不是这种人。
“表现得不错。”他听见老师说,“你通过考核了。”
融化的冰水还在源源不断地补充进他的意识,零号侧过头想要避开,却被固执地抱回来。
他宁可当一个摇摇欲坠的石膏像,作为自己存在一秒钟,然后被随便什么人不小心一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垂着视线,一刀接一刀地解剖自己的灵魂。
他转过身去检查那些刚缝合好的伤口,皱起眉抿了抿唇:“还是疼吗?我已经用了最细的丝了……”
年轻过头的拓荒者对他没有任何戒心,按照他说的乖乖跑过来,然后被他作为猎物一击得手……因为身体已经受到了现实世界的影响,这个来自死者之境的意识就这么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初代茧的侵蚀和干扰没能与刚才的精神力失控同步出现,而是慢了一步——就是因为慢了这一步,让他没有铸成大错,没有变成一头彻底失控的野兽……
……他不是这种人!
没有修复伤口的疼痛,反而让他心头骤然生出些警惕,支撑着想要坐起来:“你——”
可这一次被强制灌输进脑海的信息,却让他控制不住地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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