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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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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乾清宫里安静得吓人。



倒是嘉成帝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叫来了内侍给他换茶,饮了一盏茶后,他将目光投注在下方一直显得很沉静的薛庭儴身上。



是的,很沉静。



让人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却又让人感觉很诧异,明明年岁不大,为何竟像那入定多年的老僧?



嘉成帝可是知道,下面站着的那些老臣们,可个个都是几十多年如一日历练出来的,可眼前的这个少年,也许还没有二十?



“不知薛举人是哪里人?”



嘉成帝的出言让下面一众人目光俱是一凝,薛庭儴似乎没有察觉出这些机锋,答道:“回陛下的话,学生乃是山西平阳府夏县人士。”



“山西平阳府的夏县?若是朕没记错,沈爱卿就是夏县人士?”



被陛下点名道姓了,沈学自然不能再继续装死,按下满腹的心事,上前一步道:“回陛下,微臣确实是平阳府夏县人,只是微臣离家多年,对家乡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听他这口气感叹,似乎有些话不对题的意味,实在在场的人都知道沈学表述的意思。



离家多年,连对家乡的记忆都模糊了,自然不会和薛庭儴有任何牵扯。可你沈学离了家,但沈家还在平阳府,薛庭儴能一路过关斩将连得四个头名,难道就和你沈家没有关系?



也许这不光是吴阁老一个人的心声,还是在场所有人的。也因此并没有人搭话,而嘉成帝也是一笑就过了。



“见薛举人年岁似乎不大?”今日的嘉成帝特意奇怪,往常都是冷颜少语,今日却像是个市井妇人盘问个不休。



“回陛下的话,学生年方十九。”



“十九啊,倒是个少年才子。”



“陛下夸赞了。”



“可是有娶妻?朕看你容貌端正,又身负功名,想必爱慕的女子甚多?”



这话说得让人怎么答?幸好薛庭儴也是历练过的,自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学生已经娶妻了,有一子年方两岁。”



“都当爹了!”嘉成帝感叹一声,又问:“你这般年纪便考中地举人,还不知师从何人?”



重头戏来了。



其实早在薛庭儴还未入宫之前,他的家世背景就被人查了个底儿朝天。当然这么说有些夸张之嫌,但至少薛庭儴是师从中书舍人林邈,却是为众人所知。



这也是许多人一直保持缄默的主要原因,但凡牵扯朝堂,就没有简单的事。黑白不清,是不会有人主动搅合进浑水的,没有这点自觉,今时今日他们也不会站在这地方。



所以当嘉成帝问到这个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投注了过来,带着或是玩味,或是审视,或是恶意的光芒。



吴阁老可一直等着这个,这也是他为何一直能不动如山的原因之一。他既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自然对当今秉性有几分揣摩。



嘉成帝最厌恶有人在他面前耍小聪明,所以击了登闻鼓的薛举人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回陛下的话,学生老师乃是前翰林院编修,现中书舍人林邈。”出乎所有人意料,薛庭儴竟坦率得让人有些吃惊。



“林邈?林舍人?”嘉成帝态度有些不明的念道。



“正是。”



这你来我往的对话,让人有些摸不着套路,难道不该是抵死不认,抑或是欺瞒一二才是正途,难道此人不知林邈是何种身份,不怕陛下会误解?



至于误解什么?谁不知晓林邈这个中书舍人是怎么升上来的?太子有恙,傅友德遭了厌弃,之前打压北麓一系,在场的这些人可没人少干过。



其实有的也不是刻意打压,不过是一些位置该是有德者居之。



什么是有德?自然是有势,被北麓占着的好位置不少,之前没人动,是因为北麓中立,是因为傅友德是太子之师。可太子不行了,傅友德倒了,除过傅友德,北麓还真没什么让人忌惮的人物,所以人走了,茶就该凉了。



可谁也没想到陛下竟会提起个林邈,这是一种讯号,代表着陛下还对北麓有旧情,至于这旧情有几分就值得让人酌量了。可若是北麓不死心,想借机搅浑水,这就是对陛下的挑衅,以其刚愎自用的性格,结果还用说吗。



这些念头不过是一瞬间便闪过在场许多人的脑海,包括薛庭儴。



“林邈?林舍人乃是近臣,常伴在朕的左右,怎么这件事没听他说过?”



嘉成帝的声音很轻,让所有人都不禁屏息静气。



“此事学生不知,如若陛下好奇,该是问过老师才是。”



这话就有些不恭敬了,却是让嘉成帝失笑了起来:“朕听你所言,似乎对你的老师心存埋怨?”



薛庭儴的脸几不可查得僵了一下,到底还是年轻了,又怎么能在这些目光老辣的人前遮掩。



“学生不敢埋怨,老师乃是学生的授业恩师,说什么做什么自然是为了学生好。”



这话里透露出的意思就太多了,林邈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会让这小举人口气如此激愤。



是了是了,定是此人告知林邈自己考卷被换了之事,林邈作为傅友德的接班人,又是刚受到提携,如今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候,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学生去出头。



此事干系太大,一个不慎就是群起而攻之,以北麓如今的处境赌不起也不敢赌。而此子又太年轻,少年得志,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突然遭了如此大难,自然心生怨怼,索性便私自捅了出来。



至于会引起什么后果,可一概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少年郎不本就是如此血气方刚,不可一世。



嘉成帝目光闪了闪,道:“这林邈竟是如此胆小怕事,朕倒是没看出来……”



就在这时,郑安成急匆匆步了进来,其手中亲自捧了几份卷子,竟是没经过外人之手。



“陛下,老奴幸不辱命。”



“拿上来。”



考卷很快就被捧上了嘉成帝面前,郑安成亲手拆开其上的封条。这封条乃是礼部所置,一般考卷在过了查阅期限后,便会送回礼部。礼部核查无误后,便会封上存档。



四份考卷一字排开,在嘉成帝面前摊了开,一旁还有薛庭儴方才呈上的朱卷。嘉成帝看过后,命人备笔墨让薛庭儴写字,现场勘验字迹。



薛庭儴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笔,便在另一个太监捧着的托盘上写了起来。也不过只是眨眼的功夫,那上好的宣纸上便留下一行小字。



太监捧上去给嘉成帝看,嘉成帝只看了一眼,脸突然就沉了下来。



毫无预兆,也不知他是看见了什么,才会是如此反应。



“拿去给薛举人看看。”嘉成帝的口气难测,让人听不出他是何种意思,但不悦是显而易见的。



一行几个太监,一人手捧一份来到薛庭儴面前。



薛庭儴率先看到的便是自己的卷子,朱墨两卷俱在,首页上也确实是他的姓名籍贯等信息,可翻开看去,却让他愣住了。



这墨卷上竟是他的笔迹!



他以极快地速度扫过墨卷,又去看朱卷。



卷面上没有任何异常,而朱卷上的内容与墨卷一致。他伸手将朱卷拿起,又翻到背后,上面两个点三个叉,与上次他所见到的相同。



到了此时,薛庭儴几乎不用看吴文轩的考卷,就知道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了。



竟有人把两分卷子伪造了一遍。



那被裁割给吴文轩的卷子,本应该是他的笔迹,如今却换了一种笔迹,不用想肯定是吴文轩的笔迹。而本该是吴文轩如今却被换给他的考卷,明明内容不是他所写,笔迹却是他的。



好手段!怪不得吴阁老镇定如斯,原来竟是做好了几手准备!



不愧是叱咤朝堂多年,连当今都不敢轻易动之的吴阁老!



“不可能!怎么可能!”薛庭儴一副失魂落魄的不敢置信模样。



杨崇华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嘉成帝面色并不好,倒是徐首辅一贯如老僧入定般地安坐,全程都是半耷拉着眼皮,也不知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怎么。



吴阁老主动招手,让人把考卷拿过来给他看。



嘉成帝点了点头,那几个捧着考卷的太监便走了过去。吴阁老又叫冯成宝、费迁等人前来看,几个人都围了过去。



冯成宝道:“从这两份试卷还有这笔迹,看不出什么端倪,不知薛举人做何解释?”



费迁也皮笑肉不笑道:“薛举人莫是耍弄我等?”



这帽子就扣得有些大了,薛庭儴不过是个小小的举人,在场这些大员随便一个,伸根手指头就能将他按死了,他敢耍弄谁?



可事实就是,从卷面上根本分辨不出任何端倪,哪怕是让薛庭儴来验字迹,也不能证明什么。



“薛庭儴,不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众目睽睽之下,薛庭儴的脸宛如开了染坊也似,五颜六色精彩得厉害。



不知过了几瞬,薛庭儴扑通一声跪下来道:“陛下,学生所言句句属实,如果学生故意撒谎,那学生手中的朱卷又作何解释。至于现在为何是如此情况,学生也不知晓,还望陛下明鉴。”



“这朱卷上乃是你的手记,若想作伪似乎并不困难。”



吴阁老终于发声了,却是一刀致命要人死。如若这个罪名落下来,以薛庭儴的身份,先敲登闻鼓犯了大忌讳,又聚众闹事,还企图欺君来哗众取宠,怎么都是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陛下可考校学生,学生自己做出的文章,可倒背如流。”薛庭儴面如死灰,还在做最后地挣扎。



“薛举人这么说就有些贻笑大方了,谁不知会试后,闱墨是会张贴出来。你能背出文章,又能证明什么?”



是啊,什么也证明不了,完全可以说出看过闱墨后,才刻意背下的。



所有的目光都盯着薛庭儴,见他面上闪过种种颜色,有绝望、惊骇、灰心丧气等等,最终一切归于沉寂,从始至终并未表现出有想求助于何人的情况。



嘉成帝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正想说什么,突然薛庭儴又再度出声了。



“学生还有证据。”



“什么证据?”



“学生本不想说,毕竟事关学生友人的前程,可如今——”他顿了一下,艰难说道:“有人故意设局陷害赴考士子,让其受其胁迫,并故意落第,以此来达到取得巨大利益的目的。”



“薛举人,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陛下,学生句句属实,如有虚假,天打五雷轰。且这件事在私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只是学生不敢说也没处说。而学生之所以敢如此确定,是因遭受此难的人是学生的一位友人……



薛庭儴抹去了自己故意跟踪,变成了无意之间撞见落魄至极的王秀,从王秀口中获知其中的具体情况。又因王秀如今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便收留了对方的事情。



“……王秀本无意暴露此事,毕竟此事与他为人不够端正也有莫大原因,再加上心知对方势力太大,唯恐丢了性命,只能吞下自己酿就的苦水。学生在此恳求陛下,莫要降罪王秀,他也是不谙世事,遭人陷害才会如此。”



语毕,薛庭儴趴伏在地,不再动弹了。



“好,很好!”



至此,本来一直显得有几分莫不在意的嘉成帝,终于正视起来。



也许他本身并不像表面这样,只是为了钓出某些鱼儿,才刻意如此。只是很显然此时说出来的事,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了。



本以为只是某一人有意徇私,没想到竟是还有这等骇人听闻之事。



私下传得沸沸扬扬,却无人敢说。为何?!自然是因为对方显露出得势力太大,人人不敢言之。而这私下赌闱姓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不然何以连普通的老百姓都搀和其中。



也许薛庭儴说得并没有如此详细,可仅凭他道出的只字片语,就足够让嘉成帝联想到许多。



“此事简直骇人听闻,陛下一定要彻查啊!”保持沉默了许多的徐首辅,终于说话了。



“竟拿朝廷科举徇私舞弊,还用来取利!陛下,老臣作为礼部尚书,有失察之责,还望陛下降罪。”谭阁老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徐首辅对嘉成帝叹道:“还望陛下明鉴,谁不知谭尚书为朝廷兢兢业业,鞠躬尽瘁,这些年因精力有限,礼部的事早已是多时不管了。”这倒是事实,所有人都知道。



“这事一定不能姑息。”马奇站出来道。



“必须得彻查。”



一直没说话的几位阁老纷纷站了出来,包括刑部尚书尹年,大理寺卿王崇耀,还有通政使蒋承。



除了吴阁老与沈学。



沈学愣了一下,也忙站了出来,吴阁老面色难堪的紧随一步而上。



随着一声令下,嘉成帝的亲卫纷纷出动,一路去带回了王秀,另外几路则是分别奔赴位于药王庙的暗赌窝子,并会试主副考官及那些同考官们的宅邸。



一时间,京城里风起云涌,事态不明,竟是让朝中大小官员人人自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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