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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无间冬夏


第一百一十七章无间冬夏

        皇后在扶鸾宮被挟持了。

        得到这消息时,  文武百官们一时都没醒过神来。

        这可是扶鸾宮,在皇宫的正中央,宣政宫后面,  怎么可能进去的?

        “末将失职。”宫中的禁军统领单膝跪在地上,“扶鸾宮内约有七八名刺客,恐怕已将皇后娘娘挟持,  末将正在设法营救,只是……”

        大臣们顿时炸开了,  皇后腹中的龙嗣已近临盆,  无论刺客是怎么进入扶鸾宮的,  眼下都要以保护皇后为重。

        “你继续说,”封琰道。

        禁军统领咬了咬牙,道:“那‘红线娘娘’希望陛下能亲自过去,答应她一个条件。”

        “是何条件?”

        “她……”

        ……

        “红线娘娘说,  若想保得皇后及龙胎无碍,  请陛下……请陛下写退位大诏。”

        当众人赶到扶鸾宮门口时,只有金雀伏在地上,  额头磕在地上,  红着双眼流泪,  口中带着哭腔替红线娘娘传出这句话。

        “大胆妖妇!”

        这般荒唐的要求,自然用不着皇帝作色,  大臣们本能地就开始反对。

        “简直荒唐,  她究竟是何来头?挟持皇后为质不说,  不知悔改,还敢在我大魏宫中大放厥词!陛下,待会儿这妖人一旦伏法,无论是谁,  当即刻处以极刑!”

        文臣们愤怒不已,但金雀却嘶声道:“不、不……皇后娘娘刚刚醒来,羊水便破了,不能这样杀进去啊!”

        “啊?!你的意思是,皇后现在在生产吗?”

        金雀重重点头:“宫内太医产婆都在,已经叫醒了几个,正在接生……但若是强闯,那就是要娘娘和孩子的命!”

        当着这个关口,众臣是再也说不出来“陛下韶华正盛,往后有的是血脉”的混话了。

        大魏第一个皇嗣就在里面,这时候谁敢冒进,谁就是杀皇嗣的帮凶。

        “……她只要退位诏书?”

        金雀点点头:“下诏之后,她要求立即张贴于朱雀大街,她的人见到百姓看了那诏书,自会发烟火与她知晓,她才肯放过娘娘。”

        封琰漆黑的眼仁映出半开的大红宫门,渐黑的天色里,他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一封退位大诏,即便写下了,无人敢反我,又与白纸何异?”封琰说的是人尽皆知的事,先帝的众皇子们都让朱明南下时杀了个干净,三个祸乱王朝的王叔也死了,根本就没有人名正言顺地反他。

        诏书下了,谁敢抢这个帝位?封逑吗,他人还在北燕,都不一定能让他渡得了江。

        金雀颤抖着,皇帝听到要求之后会说什么,那红线娘娘几乎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便接着颤声道:“她说,封氏皇族一脉……一脉犬狼,老的昏聩无道、滥杀忠良,小的刚愎自用,败兵沉江。尔封氏治下,兴衰皆为百姓苦,她为天下讨尔不义,。”

        这骂得极狠,刚愎自用、败兵沉江说的是封琰兵败霞州三江会的事,而老的“昏聩无到、滥杀忠良”,就很值得一品了。

        在场的魏臣们人人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主儿,一听这口气,就很难不去猜测红线娘娘的身份。

        她如此仇恨封氏皇族,必是与封氏有深仇大恨。

        可若如之前封琰摊牌时所说,红线娘娘神通广大,能伸手的范围北至鞑靼南到魏国,又以美貌惊绝当世,十有八-九是那西陵公主本尊。

        然则他们又觉得不太合理,西陵公主是个燕国人,先帝杀忠臣良将对她们北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何便“滥杀忠良”了呢?

        时至今日,还在叫嚣着封氏滥杀忠良的,也就只有啸云军了。

        他们多年来一直为那秦公彼时彼刻而叫屈。可那毫无用处,因为他们的确叛去了北燕。

        “另外,红线娘娘还说……”金雀哭着道,“宫里的不止是皇后,她不会轻易动,但她抓到一位美貌绝伦的皇妃,若天黑前见不到退位大诏,就要先斩她一只手!”

        这话一出,金雀便看到地面的青石板上如蟒蛇爬行一般裂开一条裂痕,显然踩出这条裂痕的君王已经在了暴怒的边缘,任谁都闻得到他此刻弥漫出的血腥味。

        “你动她半寸,我管叫你故国万里同葬。”

        封琰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但他也知晓,蓝后等不得,接着便道:“拟诏。”

        文臣们愣了一息,忙道:“陛下请三思!”

        和刚才的理由一样,这诏书是大不敬,谁拟谁死。

        一片哀呼中,只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声音:“陛下,已写好了,高公公也将玺印取来了。”

        “……”

        什么东西?这是退位诏书,又不是七步作诗。

        众臣纷纷看向大诏的闻人清钟,那才拟好的大诏上墨迹都还反着光,显然是才些的。

        “闻人大人,你是第一次听到那红线娘娘的无理要求后,就在打腹稿了吗?”

        “没有,大人们想多了。”闻人清钟道,“那时我已经抡笔开写了。”

        “你!你……”大臣们气得直哆嗦,“此贼人狂妄!汝岂能长她威风,还不快将此大逆之物撕了!”

        闻人清钟避开来,道:“臣所书不过一张废纸,用与不用,在陛下。”

        女人和帝位,孰轻孰重?

        一声声各怀心思的“陛下三思”声里,封琰毫不犹豫地盖下玉玺,让人将诏书送去宫外张贴。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沉入黑暗的炀陵夜空上,陡然从各个不同的地方炸开一圈烟火。

        亮红色的烟火里,好似有天下人哗然的声音。

        扶鸾宮的大门缓缓打开,手戴红线的刺客沉默着跪在了主殿门口两侧。

        谁也没有说话。

        就在禁军们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攻入时,宫殿里突然传来一阵女子沙哑的痛呼。

        这变故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定住了脚步,唯恐惊了蓝后的生产,紧接着,那声音陡然拔高,最后随着一声短促的尖叫过后,孩子的哭叫声豁然划破这血腥味的长夜。

        来了,大魏第一个皇嗣。

        可让人焦躁的是,一门之隔,那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红线娘娘也在里面,随时可以了结了蓝后和皇嗣。

        “陛下,皇嗣出生了!”

        大臣们激动莫名,人群后面的贺公尤甚,他的心里终于有一块东西落了地。

        皇嗣出生了,如果是皇子,这就表示……封琰可以死了。

        他最好是死在和北燕的大战中,这样魏国就能得到一个老迈无权的昏君,一个尚在襁褓的幼帝。

        对于世家权贵来说,这是多美妙的画面,他们才是这个国度背后的真天子。

        贺公激动莫名地劝谏道:“陛下,那红线娘娘好似守诺了,不妨就进去吧。她既束手就擒,想来也有了取死之意,今日就将这红线娘娘处死以……”

        不待他说完,封琰陡然跨进了扶鸾宮里,众臣和禁军连忙跟上,等到了近前,那些红线教的刺客还是跪在地上没有反抗,在她们所跪的方向。紧闭的宫殿里,门上陡然映出了一个清冷的人影。

        禁军对视一眼,即刻出手将兵刃架在那些刺客的脖颈上,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些此刻的陡然齐声道:

        “送,红线娘娘!”

        这句话说完,扶鸾宮的正门打开,所有的刺客撞在禁军的刀刃上自尽。

        鲜血溅在门上,溅在门扇缝隙里逐渐露出的哪一张冰石般的面容上。

        一束烛光从门缝里绽出来,在地上拉开一条长长的光线,烙在封琰的面容上。

        惊诧,不解,震怒,所有人都用同样的目光看向了这位传闻中的“红线娘娘”。

        蓝后的血几乎染红了夏洛荻半边衣裙,她紧紧裹着血淋淋的、大魏朝唯一的皇子,站在门后,一一扫过呆滞的众臣,最后将目光落在封琰脸上。

        “是不是想问我——秦家的事,就那么恨吗?”夏洛荻轻声慢语着,抚了抚襁褓中的婴孩,等到孩子的哭声渐渐平静下来,“是啊,就这么恨。”

        “……”

        幽曳的烛火里,听到夏洛荻口中的“秦家”之后,所有人才恍然过来。

        原来如此。

        这位大理寺卿女扮男装的缘由、她那越发貌美得出奇的容颜、与她同住多年的小秦姝,一切都似乎有了解答。

        “陛下!陛下!”扶鸾宮外,忽然响起薄有德气喘吁吁的声音,他甚至带着一丝狂喜般冲到扶鸾宮门口,扒开禁军挤了进去,一脸兴奋地在后面邀功。

        “臣不负君望,已查得杀鞑靼可汗者为秦家啸云军,臣顺藤摸瓜发现死者宫中有所往来,依臣所见,必是那秦姝亡我大魏之心不死,要……”

        “滚!”

        薄有德被封琰满带杀机的一个字镇住,慌张地望向贺公。

        “陛下。”贺公震动过之后,道,“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迄今为止所有‘红线娘娘’的大案几乎皆由她经手,若说当中没有一丝干系,试问谁人能信?说不得,乐相也是被她构陷,意在毁我大魏基石,当就地……”

        “陛下,臣有奏。”闻人清钟忽然出声,打断了贺公的话,“若然昭妃为秦氏那长女,则大理寺上下皆不可信,或有其他隐患,臣请裁撤大理寺上下官吏,自荐调大理寺卿,接手此事。”

        “陛下!不可,秦姝包藏祸心,如今已昭然,当斩之以正视听!”

        “臣请斩此妖女!”“当斩!”“斩!”

        一片喊杀声中,封琰缓缓走上台阶,他抬起手,抹去夏洛荻脸颊上的残血。

        “如果那年灵州城破时我没去救你,你是不是就打算这样恨?”

        那年战火纷飞的灵州,她还是越王府初露头角的谋士,燕军南下,弃守灵州时,她骗他会随百姓一起走,但却独自留在城中冒充刺史和燕军周旋诈降。

        燕军得知受骗,满城找她的踪影,她被发现了,被燕军带出去时,却看到封琰单枪匹马地挟持了燕军大将。

        ——主公……怎会来?

        ——老子该问你,你怎么没走!

        同样的煌煌星夜,同样起火的城池,万箭齐发中,战场上都无人伤得了的越王,为她挡箭时却被射穿了掌心。

        他这人,奇怪得很,从来都没怕过什么。

        想做就做了,也不管她是谁,来他身边是为了骗他什么、害他什么。

        “我叫秦不言,要找姓封的人寻仇的。”

        “无间冬夏,洛上荻花,还是这个名字好听。”封琰说,“别再一个人守孤城了,我还在。”

        作者有话要说:  无间冬夏,洛上荻花:从冬至夏,荻花常在。

        其实只要她回头看看,他也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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