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时闻推门而入，在书房的沙发上坐下。
徐钦怀的思路都被茶香熏跑得干干净净，但是仍然没忘记揶揄时闻：“小时啊，月月这个孩子从小就没大没小惯了，你可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啊。”
“不会的，她都是小打小闹，也没有什么闹脾气的时候。”男人伸展长腿，修身的西装裤勾勒出完美的腿型，羊毛衫为他平添了几分烟火气，时闻脸上和煦一笑，伸手给徐钦怀倒茶。
徐钦怀年近六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然穿着家居服，但是半点不会减少他的尊严，许是看到事业有成的小辈，他也十分喜欢，拉着时闻天南地北胡扯起来，自然而然把话题又拉回徐月久身上。
“月月这孩子从小就叛逆，”徐钦怀说起这个宝贝女儿真是又爱又气，“我当年工作忙，只能把她交给保姆管，这丫头还不乐意，成天嘴巴跟挂个油壶似的。”
时闻想到徐月久生气的时候，总爱撅着嘴巴，眨着一双大眼睛随时随地都在控诉自己的委屈模样，不禁笑出了声：“确实，她磨人倒有一套。”
“可不是嘛，”徐钦怀想到家庭往事，身体后仰，整个背部深深陷在沙发靠垫里，双腿并拢，两手交叉大拇指不停转动，整个人看起来颓废又惆怅，“当初我和她妈妈离婚，给了月月不小的打击，甚至患上抑郁症，我差点就以为这个孩子就这样挺不过来了。”
“谁知道她没过多久，还照常去复读上学，看起来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但是我知道，我们父女之间，有很多事情都回不去了。”
“这么多年，只有我主动要她回来的时候，她才回来看看我，其余的时候，连个电话也没有。”
“我知道，这个孩子还在怪我。”
时闻听到抑郁症这三个字，心里咯噔一下，手指抓紧了手中的茶杯，声音略微颤抖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是，她高三的时候吧。”
高三，不就是徐月久莫名其妙要跟自己断绝关系的时候吗？
当时她一脸无所谓地说“腻了”，时闻以为自己的一片真心都喂了狗，多少年辗转反侧都不能忘记被抛弃的巨大痛苦和自我怀疑。
然而当她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竟然想把那些年深夜折磨自己的苦难通通放下，再努力一次，在他已经有能力为两个人规划未来的时候。
徐钦怀显然不愿意再提起这件事，含糊几句之后，便转移到别的话题上，甚至询问时闻近两年有没有结婚的计划。
时闻眼眸微深，淡淡一笑，只说都听徐月久的。
三个人折腾到九点多才往家赶，徐钦怀见他们执意要回去，便不再挽留，除了让陈阿姨用家里各种名贵的补品塞满后备箱，还往徐月久的口袋里塞了一张卡。
最后还不忘把冰箱里他亲自包的水饺，让陈阿姨拿冰袋和保温袋装了给他们带走。
徐月久陪着玲玲坐在后车厢，脸上虽然平静无二，但是微拧的眉心则暴露了她略微不耐的情绪：“家里冰箱里有买好的水饺，我都吃不完。”
“买的哪有爸爸亲手包的好吃。”徐钦怀坚持道。
荀佳慧披着外套也出来送三人回家，闻言连忙替丈夫说好话：“这是你爸一大早就让人去买的新鲜肉，他亲自包好冻进冰箱里的，谁也不让碰，月月，你就看在你爸辛苦一场的份上，都带回去吧。”
“是啊是啊，”陈阿姨拎着袋子从窗户递过去，“收下吧收下吧。”
徐月久没有办法，只好把水饺也收下。
玲玲在回去的路上就睡着了，时闻轻手轻脚地把怀中的玲玲放进徐月久家的客卧，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跟探头向里看的女生顺利会合。
女生穿着粉色的家居服，踮着脚尖走离卧室门，听到屋里没有丝毫动静，才放心地长长吐出一口气。
“带个孩子真累。”徐月久捶捶肩膀，仿佛从停车场把人一路抱上来的辛苦活是自己干的。
时闻极其有眼力见地上来把人推到椅子上坐下，给她不紧不慢地摁着肩膀：“可真是辛苦我们的徐同志了。”
“那可不，我带领我们三人小分队，一路上可是历尽艰难险阻，”徐月久得意洋洋地端起桌子上的牛奶喝了一口，随即皱着眉头，“哇，今天去了才知道，我爸的新老婆可真会享受，换她之前的收入，能买那么多这么贵的东西吗？”
“可真是穷人乍富。”徐月久恶狠狠地吞进去牛奶，仿佛咽下去一整个荀佳慧。
时闻拉了把椅子，把她的小腿放在自己的上面小心翼翼地按摩着：“你就那么不喜欢她啊？”
“那是当然，当时我爸妈感情破裂还没离婚，她就堂而皇之带着孩子住进来了，我要给她什么好脸色？没上去扯她头发就不错了。”
徐月久气呼呼的，还不忘啐一口自己见色忘义的老爸，“我爸也是老色狼，自己离婚的事还没处理完呢，就赶紧接个女人回家取代我妈，就那么离不开女人吗？想扯他们两个人的头发。”
时闻笑出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女生：“难怪呢，叔叔跟我说你这么多年都没主动回去过。”
“哼，”徐月久冷笑一声，笑容未达眼底，“主动回去干嘛？看他们三口之家甜甜蜜蜜？我才不要。”
“不喜欢回去就不回去，以后和我组成家。”时闻探过身子，在她脸上偷香。
徐月久还不能应付他随时随地有感而发的情话，红着脸娇嗔道：“玲玲还在呢，当着小孩子的面，不知道羞。”
“玲玲睡着了。”时闻勾着唇角坐回身子，给她继续摁腿。
时闻想到刚才在徐家，徐钦怀遮遮掩掩说起徐月久的过去，心中一阵酸涩。
“阿月？”
“嗯？在呢在呢。”女生的声音温柔轻脆。
良久的沉默之后，时闻才组织好自己的语言，带着点鼻音叮嘱道：“以后，不要再伤害自己，好吗？”
“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徐月久不知所措地收回自己的腿，心底的秘密被人探听让她没有安全感，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搅着自己的衣角，声音颤抖地问道：“是谁跟你讲的？是我爸爸吗？”
“我讨厌他。”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徐月久又想起那天父母亲在家里吵架，把家里触手可及的东西都打了个稀巴烂，等她回去的时候，母亲已经收拾好自己所有的东西离开了家，再也没有搬回来。
父亲也几天不着家，深陷被抛弃痛苦之中的徐月久，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为什么父母一定要分开，思来想去把原因归结到了自己身上，内心不断对自己认识进行攻击，最终换上了抑郁症。
“是轻微的，”徐月久嗫嚅道，生怕时闻把自己当成一个怪物，“我不是怪物，我已经变好了。”
“月月是最可爱的女孩子，怎么会是怪物呢。”时闻看她泫然欲滴的模样，根本舍不得再询问当初的事情，赶忙把人搂进怀里小声地哄着。
时闻趁女生沐浴的时候，去楼上把自己的睡衣拿过来，给艾瑞打电话要他明天再过来解玲玲。
帮徐月久把长发吹干之后，又把女生哄到床上睡觉。
徐月久眨着大大的眼睛，把双臂从被子里抽出来，老老实实交代：“我睡不着。”
“我想听你给我唱歌。”
时闻向来五音不全，此时有些窘迫，一抹红晕染上他的耳垂：“可是我不会啊。”
灯光斜打在他的刘海上，在眼下留下一片阴影。
“时闻，你说，人去世后会发生什么？”徐月久看着天花板，突然冒出一句话。
男人已经习惯了她脑袋里奇奇怪怪的想法，索性掀开被子，和她并排躺着一起看天花板。
“我也不知道哎，不过我听说，人会去天堂，会跟过去的亲人重逢。”时闻顺手给徐月久掖掖被子，把双手垫到脑袋后面。
“那下辈子，还会再重逢吗？”徐月久侧身看着男人的脸庞，伸手用指尖从他的额头一路沿着轮廓移动至下巴。
“不知道别人会不会重逢，我们应该会。”时闻抓起徐月久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和女生相对而卧，深邃的眼神里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才不要。”女生嘴上这么说着，心中有些小得意，“你就这么爱我啊。”
“对啊，就这么爱你。”时闻毫不吝啬表达自己的爱意。
徐月久想了想问道：“你有多么爱我呢？”
“聂鲁达不是说过，‘在我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时闻看着徐月久的眼睛，像是一个乖巧地小学生一样认真回答问题，“在我看来，徐月久是我这个荒废渡口唯一路过的春风。”
“可是风有没有方向，听起来我不像是一个踏实的人。”徐月久素来爱刁难时闻，一定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她确定自己的心意。
“因为风是无意的啊，就像你无意在我生活里留下痕迹，我却已经发现我没有办法离开你了。”时闻抱着徐月久，温柔地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好的，”女生开心地闭上眼睛，“那也祝你我一夜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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