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家父母十几年前被奸人所害,双双离世。爹娘……他们离去之前……将我与表哥匆匆送离,奈何途中流离颠沛,我与表哥不过十来岁年纪,又哪里懂得这世间险恶,最终无意中走失。我一个身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偏偏又长了这么一副样貌,还能如何,就这么流落进了扬州最大最红的宝青楼。”
屋子里。
丫鬟们的动作愈发轻盈,连带着口中的喘气声儿都弱了许多,生怕大了声儿,便吓着了这位生世凄苦的薄命美人。
大串眼泪如泉水一般,突突涌出,璎若手执雪怕将眼角泪珠轻轻抹去,只刚擦拭完,又再次喷涌而出,无穷无尽。
又道:“刚进青楼之时,因着年纪尚小,倒也算不错,后来更是万幸,我竟是遇见了曾经年少时的友人,听闻他道,表哥竟是也在四处寻我,只后来不知犯了何错,竟是被流放去了幽州。也恰在那时,我正长成,便遇见了张大人。我自是知晓他并非良人,可人在青楼,能侍奉一人总好过一群男人。更幸运的是,张大人升迁后居然来到了这北地,我自是惊喜万分,若是能在北地寻到表哥,也不枉我凄苦半生。
随即却又苦笑道:”岂料,张大人竟是防我至此,将我再次留在了青楼,只道是平城人悍勇,人多也好照顾我。我知晓,他是怕我跑了。自然,我也确实跑了很多回,跑一回打一回。可是我又能有甚么法子,被困在那小小一方天地十多年,若是不主动自己去寻,我怕是这一生都再不能再见亲人。”
听得在场众人,尤其彩蝶,声泪俱下,仿佛是找到了共鸣之人,啜泣不止。
“你们莫如此,那些苦我早已习惯,青楼女子,又有几个能得善终,我心中自是比旁人更清楚。只我平生只剩最后一个心愿,便是能再见表哥一面,夫人莫笑话我。”
璎若哽咽低泣道:“我与表哥青梅竹马,一道长大,打小便定了亲事,若是没有那场变故,想来我们早已成亲,比翼双飞。那年……父亲原是叫表哥与我家恩断义绝,好叫表哥不必受我家拖累。是表哥不肯,定要与我们同进退。他曾同我说过,生当一起,死亦同赴,生不能半生,黄泉鬼魂亦可相伴。如今我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一别十五年,不知表哥他……如今……尚在人间否……”
万千眼泪终究化为一声轻叹。
那小小哭得死去活来,“怪道姑娘口中从不提张大人半句,却是一次又一次地往外跑,打一回跑一回,我可怜的姑娘,”随即又是趴在地上连连磕头道:“求夫人开恩帮帮我家姑娘吧,我家姑娘万万不能再回那天仙阁了,那张大人人前一副君子模样儿,人后竟是那中山豺狼,可怜我家姑娘背上哪里还有一块儿好皮肉,如今不仅要将姑娘送人,还道若是送不出去竟是叫我家姑娘开门接客……”
彩蝶亦是红着眼儿,一路膝行过来伏在孟夏脚边痛哭,一时之间,整个屋子的丫鬟们竟是各个跪伏在地,涕泗流涟,抽抽噎噎声更是不断……
……
周随安叹道:“如此,夫人便收下那璎若了?那璎若姑娘的表哥又是姓甚名谁?如今又是在哪儿?”
孟夏靠着软枕,打着小扇道:“说是发配了幽州,叫……柏暮远……”
“柏暮远……这名字怎地这般熟悉?”
“熟悉?莫不是你从前的同窗?夫君你再仔细想想。”孟夏惊道。
周随安连忙摆手道:“不可能,我那些同窗里就没有姓柏的,这名字到底是在哪儿听过?还有夫人,这璎若姑娘在青楼里呆了十几年,那心眼子怕是比那山中的蜂窝还要密,她这话怕是不能全信。”
“我怎会不知晓,那璎若说是父母被奸人所害,可是却迟迟不曾提,籍贯哪里,又到底是因何被害。观那璎若姑娘所行,哪怕是人在青楼,然刻在骨子里那股大家闺秀的言行却又不知不觉地带了出来。又说遇见年少友人,既是友人,为何不直接将其赎出来。”
“夫人,我怕的是,那表哥流放幽州,很可能受那姑娘家牵连,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璎若姑娘怕是个出身官宦人家的小姐,甚至这姑娘家十几年前牵扯进的更是一场大案,若非如此,那璎若姑娘怎地连籍贯都不敢告知。”周随安道。
“夫君果然聪慧,不过短短几句,都能猜到八九不离十了。”孟夏殷殷笑道。
“夫人也是不遑多让。只是夫人若是能少一些怜香惜玉,多一些疼惜你夫君才好……”
“唔……夫君说得好生有理,我便来怜惜怜惜夫君……”
……
夜里。
周随安忽地大梦惊醒,连拍床榻,兴奋不已道:“夫人,咱们书院的先生有望了,有望了,那流放的幽州多的可不就是读书人?还是各个都有功名的读书人……”
翌日,孟夏清醒时才发现,身边的床铺已是冰凉一片。再一想到昨夜兴奋中的周随安,再看看外面的天色,估计着周随安比平日里怕是更要早上一个时辰。
孟夏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起床。
……
周随安果然已在赶路途中,明朗一边骑马一边啃着饼子道:“姐夫,您这下回好歹起晚点儿成不,我大姐可是说了,我还在长身体呢,可不能再起这般早了,这以后若是只有姐夫你这般的个头,可如何是好……”
周随安早已习惯了明朗的一张巧嘴,絮絮叨叨,哪怕是身在其中,也能做到充耳不闻。
好在路途平坦,二人就这么带着二十来个身手敏捷的护卫们一路急行,终于赶到了幽州。
快至正午的阳光极为毒辣,晒得整个人头皮发麻,加上骑了整整三个时辰,更是头晕目眩。
眼见前面正有一人,一身短褐打扮,衣裳洗得发白发旧,上面更是补丁挨着补丁,头发半白,然却是梳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用一根木簪竖着。
实实在在一副读书人打扮。
叫人可惜的是,那人左腿好似有疾,走起路来一颠一跛,身子骨儿更是极为单薄,好似一阵风吹来就能将人吹走一般。
“兄台请留步……敢问……”
待那人转过身之时,只见那人浓眉大眼,脸色略带沧桑,微微笑起来,却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好似此时并不是在此流放,也并未因着腿脚有疾而妄自菲薄。
那人说话如清风朗月般:“不知老爷有何吩咐?”
周随安望着那张脸,心内如惊涛骇浪,终于想起了昨夜咬在口中,想了大半夜的名字。
“暮远兄,是暮远兄吗?一别十多年……”周随安刚忙跳下马,急急奔上前道,好似不敢相信,却又十分笃定。
那人也有些惊诧,面色微微愣住,“在下这些年越发昏聩,很多故人早已忘了个干净,不知老爷是……”
周随安看着面前同自己一般年岁的故人,如今却是比着自己还要老上十多岁,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了对方当年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一时忍受不住,眼泪纵横,声音哽咽道:“忘了也无妨,我与暮远兄当年本也是萍水相逢。”
原来周随安当年少时,读书虽是不错,奈何家境贫寒,尤其是考中秀才后,小乡村更是无人再能教导,偶然中得遇了当时回乡探亲的柏暮远。
当时的柏暮远正是秋闱解元,少年得志,整个人更是神采飞扬。
因着二人都是江阴人士,当时的知县大人便邀请了柏暮远回乡为家乡学子们指点迷津。周随安当时正是两难之时,最后等着所有人走了之后,才徐徐单独上前,向柏暮远讨教。
“犹记得暮远兄当时道,‘兄长何必自惭形秽,暮远年少父母双亡,好在舅舅舅母怜惜,视我为亲子,送我读书明理,教我做人道理。家中表弟表妹但凡有的,肯定也会有我一份。我心中时时感激,时时不忘将来报答。’”
“暮远兄不仅劝解我,还送了我市面上根本买不到的书籍,如今还在我的书房里珍藏,暮远兄……便是我年少的启明灯。”周随安口中饮着水道。
也是柏暮远这些话,最终让周随安下定决心娶了他娘为他选的商户妻子,当年,他也是下了决心要同姚氏恩爱一世,谁料想,二人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柏暮远苦笑:“叫周兄笑话了,如今的柏暮远已是个白发行人。”
“然暮远兄依旧如当年一般,赤子心肠,高洁如斯。”
周随安将此行目的说完之后,柏暮远却是静默半晌,笑道:“我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我也并非周兄所想,生活困苦不堪,虽也是流放,然则这里的看守官们却是十分照顾我,闲暇之时,我便教教孩子们读读书,认认字,生活倒也是过得。”
周随安看着年少时的故人,当年的翩翩少年,哪怕如今跌落红尘,依旧眼若明镜,心怀感恩,说起而今的生活,更是连那眉头也不曾皱一下,仍旧是面含微笑。
“暮远兄难道就不想见见故人,您的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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