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自东部战事爆发之后, 建平这边全城都施行了宵禁令,居民只能在里坊之内活动,此刻还能驾车外出的, 不用看就知道是朝中要员,发现了这一点后,某些东部的叛贼也反其道而行之,假装吏员,却被早有预见的张络等人揪出, 也正因为此,近来对车辆的查验严格了一倍不止, 若非部分世家曾因西夷之事遭到过一些清洗, 如今对内官气焰嚣张的指责, 大约已经满城风闻。
一座两驾的马车正行在路上,车辆左右都被骑士环绕, 一位面白无须,内官打扮的人看见这一幕后,大摇大摆地带着几位禁军上前查验, 车队注意到来人, 也刻意放慢了速度,等人过来。
那位内官靠近后, 嘿笑两声, 竟然直接开口索取贿赂。
车辆左右的骑士俱都默然无言, 似乎有些惊异, 却没什么惧怕嫌恶的神色, 倒让那内官打扮之人困惑不解了起来。
就在此时, 一道清越的声音从车内“把他们拿下, 遣送到执金吾那里。”
执金吾是禁军外卫统领燕小楼的下属官员, 一向负责城内治安。
那内官打扮之人闻言,顿时骇然失色,尖声叫道“咱家乃是张常侍的人,你们今日如此无礼,来日就不怕死无全尸”
这辆马车驾车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圆脸的年轻男子,对方瞥了被吓瘫在地上的内官一眼,叹了口气,此人虽然一副憨厚模样,但目光中却带着某种令人胆寒的意味。
那位内官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与“车夫”目光相触后,居然就此闭嘴,不敢多言,只觉自己十分倒霉,居然碰上了如此棘手的人物。
张络再次叹了一口气那些“内官”与 “禁军”的运气着实不错,居然直接把保护费收到了皇帝本人的头上,也正因为落在天子眼中,他反倒难以施展手段,仔细“招待”这些人一番。
车内,温晏然也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看了池仪一眼。
池仪也挺惊奇,道“城中竟然有人开始乔装内官行事。”向前一礼,“此事是臣等管束不利,请陛下责罚。”
她当然不认为宫中的内官都是品德端正之辈,事实上这群人里,有很多一部分都是贪财忘义,畏惧权势之辈,内官上来索贿正常,但若此人当真是张络手下,不说至少应该认得自己充当车夫的上官,也该从那些护卫在车辆左右之人的神态身形中,认出他们乃是易服出门的禁军。
不过他们会这样扮演,便证明当街拦车索贿对于内官来说并不是什么罕见之事。
温晏然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既然如此,就先免你二人一月俸禄。”
池仪欠身“臣会传令下去,提醒禁军严加防备这些伪装之人。”
她到底是评论区指定的权臣胚子,脑海中立刻出现了一系列的后续安排等多抓几个假冒内官索贿的贼人出来后,内官们就可以把之前所有影响自己风评的黑锅通通扣到对方头上,在完成天子任务的同时,顺便洗白己方的名声。
温晏然睁开眼,笑了笑“不止要防备此事。”
池仪一点就通那些贼人先是装成假装成朝中官吏,在被识破后,又开始假装内官,等扮演内官的策略失效后,免不了又从头开始,再次开始假装朝中吏员,并在被识破的时候以发现内间的名义,攻击正常履行职责的城内禁军。
温晏然心中对这些行为的评价是无限套娃,她对池仪道“除了与东部勾连之人外,城里那些游侠地痞,发觉此事有利可图后,说不定也会掺和进去,你们办事的时候,要提防有人浑水摸鱼。”
池仪领命。
天子今日没在褚息那边停留太久,一行人成功赶在宫门落锁前顺利归来。
禁军自然护送皇帝返回西雍宫,临告退之前,陈拂听见天子吩咐了一句
“陈校尉先留下。”
陈拂乃是女将,如今天子尚且没有内眷,她行动时不用特别避忌,便随着皇帝来到了后殿当中,恭恭敬敬地候立了一段时间。
等温晏然换好宫中常服后,便唤了陈拂进来“北苑之事后,泉陵侯的后人都被流放到了冲长郡那边。”
陈拂垂首不语,某种不详的预感越发浓郁,却不知该如何行事才好。
陈氏也是温谨明的旧部,虽然没有崔氏跟褚氏那样亲近,也不愿故主的后人出事,然而东部打着泉陵侯的名义起事,自然会想办法利用能利用的一切。
这跟当事人的主观意愿无关,只要身在局中,就免不了被风浪所波及。
温晏然果然道“那位平泰真人既然尊泉陵侯为天子,又怎会不打她后人的主意必定会派人前往冲长,再想办法把人带到承州那边。”
冲长的兵马如今归为萧西驰管辖,泉陵侯的后人在她的辖地中,安全性姑且可以保证,然而萧西驰未曾接到建平的明旨,不好对大周宗室成员另做安排,加上她乃是边人将领,若是干涉过多,也容易遭受非议。
平泰真人那边固然能够像假造一个温谨明出来一样,假造她的旧部跟后嗣,然而正品跟赝品到底有所不同。
温晏然看着面前的禁军校尉,缓缓道“陈校尉,朕要你亲自过去一趟。”
陈拂跪下“陛下,臣”
她此刻心乱如麻,竟不知该如何回应才是。
为了大局,自然该将不稳定因素及时斩草除根,但陈拂又实在不忍,起码是不忍亲自为此事
她脑海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待会干脆假装遵奉皇命,等去了冲长之后,再弃职而去,带着以前的小主人亡命天涯,可那样一来,整个陈氏都会受自己牵连。
而当今的天子勤政贤明,陈拂又实在不忍弃她而去。
温晏然忽然笑了一下“杀人容易,活人难,陈校尉,你此去之后,无论如何,都请务必保全泉陵侯的后人。”语气中又带了些森然之意,“那位平泰真人心怀野望,又无退路,必定软硬兼施,若是无法诱之利,便会想要杀人灭口,若是让其他人过去,也免不了担心沾染麻烦,干脆顺水推舟,一了百了,你是南地旧人,朕只能托付你了。”
陈拂闻言,豁然抬头,片刻后才惊醒似的意识到自己行动失礼,重新拜倒在地“微臣谨遵圣谕。”
她昔日曾去崔氏求学,当时老师对她的评价是中人以上,这是私下之言,并未传之于外,陈拂当日不太服气,今日回想起来,也觉基本算是实话实说。
她大略能知晓局势轻重缓急,但与崔新白,杜道思那些真正的聪明人相比,却总显得不够敏锐,更遑论被所有人都无比佩服的皇帝本人。
然而那些才能品德都叫陈拂佩服的人,却往往会做出一些不够聪明的决定。
活的、真正的泉陵侯后人对东部用处极大,相反对建平则没那么要紧,朝廷大可以派人将之彻底了断,然后把黑锅甩到东部的头上,而陈氏乃是泉陵侯旧部,派她过去动手,再宣称是平泰真人那边刺客所为,朝廷对救援不及这件事感到十分遗憾,起码表面上挺有说服力,而且如此一来,陈氏也再不可能反水到旧主的阵营当中。
陈拂毫不怀疑,若换了厉帝以及之前那几个皇帝在位,当事人但凡能想出这么个主意,就一定会遵照行动。
其他人会担心沾染麻烦,陛下又为何不会担心沾染麻烦,为什么不直接顺水推舟,斩草除根,自此解决所有隐患
温晏然颔首“天色不早,今日陈校尉便先回家去收拾一二。”
陈拂依言告退,她晓得自己资质平常,心中难免有些好奇,若是当日一道求学的其他人在此,又会如何如何行事。
虽然陈拂本人并没有要追根究底的意思,但如果她能把自己的疑问放到游戏评论区的话,玩家们大约能结合各个支线中的剧情给出准确答复
若换做不太了解温晏然那会,崔新静光听见开头的话,一定会觉得皇帝是在试探崔氏,然后当场大哭两声,表示自己不忍如此作为,若皇帝当真要对故主后人下手,自己便以死相报,等天子开恩,收回成命后,再当场表演一个感激涕零,同时发挥文采极力夸赞君主胸怀宽广。
若是崔新白在,反倒不会有任何行动,她固然聪敏,却能克制住不将自身疑虑加诸于旁人,假如皇帝当真表明态度,要对不利于故主后人,便会直言相劝。崔新白能够遵从道德跟本心行事,虽然年纪还小,也被认为存在几分返璞归真的风度。
等人走后,一直侍立在殿内的池仪才道“陛下纵然多加关照,泉陵侯的后人也未必会就此心服。”
池仪并不担心皇帝会以为自己是在挑唆她对温谨明的后人下手,作为登基后便一直随在皇帝身侧的人,她对天子有着极强的信心自己作为臣子,只需要将才能展现出来,方便君主做出决策就好。
温晏然笑“服不服气都不妨事。”又不紧不慢道,“而且也没什么不好。”
作为一个未来的昏君,她是大周末代的余辉,是注定要陨落的夕阳。
殿内点了灯火,温晏然难得起了兴致,亲自拿起铜勺,微笑着将那些火光慢慢按灭。
虽然旧的火光已经熄灭,但新的火光还会再度燃起,等到数年之后,若是这些人还要起事,那起事就是,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终将熊熊燃烧起来,驱散无边的梦魇。
既然天子已经有所决定,池仪便不再多说,只提醒道“陛下今日忙了一天。”
不用多言,温晏然便明白对方话中之意,颔首“朕今日一定早些休息。”
温晏然忽然回忆起,据说在不少支线剧情中,池仪就经常劝皇帝莫要过于劳累。
缺乏原剧情作为参考的温晏然还没立刻意识到两者之间的差别,在游戏里,忠心指数为负数的池内相当然是为了独揽权势,才哄劝荒废朝政,但此时此刻,在忠心耿耿的池常侍心中,对天子健康的担忧显然占据了更高的优先级。
温晏然“那阿仪也早些休息。”
池仪微微欠身,行礼如仪“还望陛下以身作则。”
温晏然笑“好,朕以身作则,你们也上行下效。”临就寝之前,又嘱咐了一句,“明日一早,召杜舍人跟燕统领过来。”
池仪知道天子勤政,只得奉命退下。
翌日清晨,杜道思一早便进了宫,等她过来的时候,发觉天子已经起身,正在奋笔疾书。
温晏然给人赐了座,同时道“朕有私信带给陶将军,稍后杜卿再替朕拟一道明旨。”
杜道思昔日曾是南地那边与崔氏崔新白并称的俊才,自然文采斐然,然而无论她在词句上如何用心,都不能改变这道旨意的中心思想。
温晏然下旨,让陶驾在攻城之余,拆掉东地那边的所有邬堡。
东边人心本就不向着中枢,这道旨意一旦颁发,许多居中观望的豪强,为了自身利益,也非得站到平泰真人那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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