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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尊重我一次”

  第二天,  夜晚,城市的另一边。

  沪市三院。

  下午七点半。

  夏日的天还没有全黑,墙上挂钟已经指到七点三十。

  乔衡今天上小夜班,  八点钟下班,  距离他下班还有半个小时。他坐在值班室里,白大褂严丝合缝穿在身上。

  值班室里现在没有其他人,只有他自己,  坐在办公桌前,  看着桌子上那封一丝不苟的辞职信。

  这封信已经准备好很久。

  从他答应了热恋二十天的负责人苏瑞,同意上他们节目,就注定了他决定跟梁亦辞破冰,  他跟梁亦辞之间的关系有和缓,那就说明他们的乐队还有机会能和缓。

  所以他答应上节目的那天晚上,  回到家之后就准备好了辞职信。

  该怎么说。

  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学医。

  他从小就在一个方正严苛的环境里长大,早就已经厌倦那种条条框框的生活方式。

  他的家族从祖父的祖父起,  就开始行医。

  祖父的那一代起,  开始学习西医。

  然后就是代代相传,他所有的童年记忆,都是白色,和消毒水味。

  所以他不想后半生,继续在条条框框里生活下去。

  只可惜,  他是父母唯一的孩子,  弃医从任何一行,都不被允许。

  这些年他做过的唯一一件挑战父母权威的事情,  就是大学的时候,  瞒着家里跟梁亦辞和林穆一起玩乐队。

  不过他的父母消息足够灵通,  这事儿后来还是被他们知道,  代价是他们砸碎了他的键盘撕碎他的谱子,把他锁在家里整整两个月。

  后来他拼命抗争,好不容易得了允许,提前跟医院签了十年的劳动合同,才终于可以继续。                        

                            

  只是没想到,才继续了没多久,梁亦辞走了,乐队也散了。

  他那根绷着的弦就那么断了,后来也干脆认了命一门心思学医。

  然后就到了现在。

  他对现在的一切已经烦透了,厌恶透了。

  如果不能重新做乐队,他觉得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

  这样回想。

  乔衡给自己吃下定心丸。

  他拿起那个信封装到白衣口袋里,起身之前,被门外的动静打破思绪。

  值班室的门敞开,不过他刚刚全心都在想乐队的事,没有注意到门外的声音。

  现在被拉回现实,注意到门外接二连三有护士跟穿病号服的病人和家属快步路过。

  乔衡听见嘈杂之中,有人在讨论。

  “那边打起来了,快快快去看看。”

  “什么?打起来了?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其他人说好像是医生跟家属打起来了,赶紧去看看。”

  “行行,赶紧去。”

  乔衡今天只是小夜班,他们科室人员众多。大夜的有两位,小夜班的有四位,按那几个家属的说法,是他的同事出了事。

  他略一迟疑,正想出门,路过的一位年轻护士正好看进来。

  四目相对,乔衡皱着眉,指指声音的方向,眼神是在问护士怎么回事。

  年轻护士指指声音的方向,解释说:“乔医生你快过去看看吧,好像是病人家属跟陆医生起了争执,主任都过去了,我也得赶紧去控制场面。”

  陆医生跟他们科主任都是值今天晚上的大夜班。

  陆医生是乔衡在研究生同学,一起在心外共事有几年了,陆医生虽然下了班是个不太着调的花花公子,工作的时候倒是从来没跟病人起过什么冲突。                        

                            

  乔衡一听,颔首应下,交代面前的护士说:“我过去看看,你在这边,带大家回自己病房休息。”

  说完,就向着声音的方向快步而去。

  声音根源的方向大概在乔衡值班室过一条走廊,转过弯去的某间病房。

  乔衡还没转过弯,越靠近,那边争执的声音越清晰。

  “你一个医生整天泡夜店你有没有医德啊你?你这种医生能治好什么病啊?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进到这医院来的,托的是什么厉害的关系啊?还是说你们三甲医院的医生都是这种医德这种水平啊?”

  这个声音不熟悉,应该是病人家属。

  紧接着来的是陆医生的声音:“这位家属,我再次重申一遍。第一,我去夜店的时间是在下班之后,属于我个人的私生活,我在医院里是医生,下了班就只是普通人一个,我一没违法二没乱纪,去夜店没有任何问题。”

  “第二,去夜店属于我自己个人爱好和行为,跟我作为医生时的医术、医德没有任何关系。”

  “第三,我进到这家医院,是正式通过面试,没有任何不正当渠道和关系,上述所有都有记录可查证。”

  “第四,就事论事,不要牵扯到我的其他同事。”

  乔衡默默加快了脚步。

  走到病房门前的时候周边已经围了很多人,大多数都是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和家属,有两个护士在试图让其他病人回病房,声音被湮没在人群里。

  乔衡皱着眉拨开人群:“让一让”。

  成功穿过人群走到那间病房门口的时候,他们科的刘主任刚好从另一个方向拨开人群进来。

  刘主任看看病人家属,又看看陆医生,横眉冷对问:“怎么回事?”                        

                            

  陆医生被缠了一晚上,脾气也上来:“这位家属认为我以我的医术和医德不足以担任52床病人的主治医生,要求换人。”

  刘主任扫一眼陆医生,心下明了,对病人家属说:“这位家属,陆医生呢是我们科最优秀的青年医生之一,有着优秀的课业成绩和丰富的临床经验,您完全可以信任陆医生能够给病人最妥善的治疗。”

  这番话说得倒是滴水不漏,刘大主任能屈能伸,态度也足够好。

  可惜这位家属并不吃这一套,听完刘主任这样说,还是坚持说:“您是这的主任是吧?我们是信任你们医院才来你们的医院的,这一点没错吧?我们也知道,现在需要给这些青年医生机会,但是人命关天,你们不能找这么一个不负责任,医德堪忧的人来当我妈的主治医生吧?”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哪个医生是下了班整天去泡夜店的,这种整天就知道泡吧的人,怎么可能有精力有心思治病救人啊?”

  “你们别以为我们不懂,就随便找个不靠谱的医生来唬人。我告诉你,今天这个不靠谱的陆医生必须给我换了,要不然谁都别想好过。”

  原本这个家属想给病人换个主治医生,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主任一句话的事儿。

  可是现在当着这么多病人和家属的面闹起来,所有人都听着看着,这家属就是抓着陆医生去夜店的事情不放,如果不妥善解决,不仅影响陆医生本人的名声,影响的更是整个科室,乃至整个三院的名声。

  听到病人家属这样言辞不逊,刚刚看到主任来了原本想闭嘴的陆医生这时候又没忍住说:“这位家属,我再次重申一遍,下班以后去夜店还是去任何不违法的营业场所,都是我本人个人的人身自由,与您与医院,都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是您还是医院都没有任何权利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您能听懂吗?”                        

                            

  “不能够因为我是您母亲的主治医师,就要求我的私人时间也无权支配,您能够懂吗?”

  陆医生也是到了气头上,说话的语气也不不太好。

  刚刚的家属原本就对陆医生很不满,这样一听,更是来劲:“你这个医生你还这么跟我说话?我们来你们医院看病,我们是付了钱的,你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说话?”

  陆医生嘴快,当即说:“不好意思,不是服务行业。”

  家属:“你看看,你看看,你们主任现在在这儿吧?你就敢这么跟我说话,我是没说错吧?你们这种下了班以后泡吧,不务正业的医生,能有什么医术医德啊?”

  旁边围着一大群赶过来看热闹的其他病人跟家属,看到这个情形,也在后面议论纷纷。

  “什么情况啊这是?”

  “看样子是这个大哥不太满意他妈妈这个主治医生。”

  “我说也是啊,这医生哪有往夜店里跑的,这得多不靠谱啊,要搁我我也不敢让他给治病啊。”

  “就是说啊。”

  “幸好幸好,我妈主治医生是这个最靠谱的乔医生,要不然啊,我也得去找他们主任闹。”

  都在说医生不应该去夜店,觉得下班以后去夜店的医生不靠谱。

  其中倒是也有少部分不同的声音。

  “其实医生去个夜店也很正常吧……?人家也是下了班以后才去的,又不是翘班去的夜店。”

  “对啊,医生也是普通人吧,刚刚这个医生说的也没毛病,下了班以后私人时间,想去哪儿都是自己的事,医院和病人也没权利管人家下了班干什么吧?”

  “说得也是……不过要是轮到我身上,我还是想选点正经点的医生。”                        

                            

  “不是,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去个夜店就不正经了。”

  后面的吃瓜群众在讨论。

  看上去没营养的一段话,却好像无形中说出了这个世界对很多人的苛刻。

  乔衡皱着眉,听进耳中。

  蓦地就在想。

  大众眼里,医生就该庄重、克制、冷静、理智……甚至有一点点古板。

  他们很难接受一个医生在下了班以后去到夜店,他们觉得夜店不该存在于医生的世界,那大概,他们更觉得,乐队也不该存在于医生的世界。

  身后的吃瓜群众热情更盛,你一言我一语,把原本安宁的病房走廊变得嘈杂混乱。

  眼看着场面要不受控闹起来。

  一直插不上话的刘主任急得示意护士带其他病人回病房,终于逮着没人说话的空档,又对52床的家属说:“医生下班以后的私人时间,确实不在医院的管辖范围内。我们能体谅您母亲生病,当然会希望医生用心、负责,关心则乱,这一点我们都能够理解,我在这里也能跟您保证,陆医生他在工作中从来都没有过怠慢。”

  “我们能体谅您,能不能也请您体谅体谅我们,医生呢说到底是我们的职业,脱掉这身白大褂,咱们都是一样的,是不是?您这边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去我办公室,我们详细聊一聊,怎么样?”

  “刘主任,别给我来这一套。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陆医生开始不耐烦:“你想要什么交代啊?”

  家属也丝毫不退让:“我就让你交代一下,你一个医生去夜店,是不是医德有亏?”

  乔衡从旁听得有些心烦意燥,没忍住开口:“那您是怎么知道陆医生经常去夜店的?”                        

                            

  52床家属哑口无言。

  乔衡扫过陆医生,从对方的眼里略带讽刺的笑意里弄懂,看来是陆医生跟52床家属在夜店撞见了。

  他摸到口袋里的辞职信。

  原本剩余的那半分迟疑也在这一刻被打消。

  病人接受不了一个下班以后去夜店的医生,那又怎么能接受一个下班以后去做乐队的医生。

  52床家属被乔衡这样一说破,更是恼怒起来,连脸色都被气得涨红。

  在他发作之前,刘主任瞪了乔衡一眼:“乔衡,你别说话。”

  刘主任说完,忙又冲52床家属说:“您看这样行不行,52床从今天起由我亲自负责,陆医生手头还有工作,我让他先回去,您再跟我聊聊您母亲的病情。”

  “可不敢麻烦主任,”  52床家属来了这么一句,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不接受这个结果,还要继续闹下去的时候,他突然指着乔衡说,“就他,把我妈的主治医生换成他就行了。”

  后面有年轻护士在窃窃私语。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算是搞明白了。”

  “那能不明白么,乔医生的丰功伟绩在一楼大厅写着呢,谁来了咱们科不想让乔医生负责啊。”

  “我想起来了,52床刚来的时候好像就问过,能不能让乔医生负责。”

  “……”

  乔衡没注意身后的私语,他的注意力都在52床家属要求他来当52床的主治医生。

  他摸了下口袋里还没来得及拿给刘主任的辞职信,当即开口道:“我这边的病人还很多,恐怕顾不过来。”

  “哎,既然家属这样要求,就你来负责52床吧,”刘主任不留情面地驳回。

  乔衡拧眉:“主任。”                        

                            

  “你还知道我是主任,就这么定了。”

  争执结束,护士们也把看热闹的其他人各自送回到自己的病房去。

  没等乔衡说话,刘主任又对52床家属说:“我们这边陆医生跟乔医生会进行交接的,你没其他事的话,还是多照顾一下病人。”

  家属满口应下。

  刘主任转身要走,乔衡从身后叫住对方:“主任,这个病人我真的不能接。”

  “嘘。”刘主任看了眼病房紧闭的房门,生怕刚刚那家属又冲出来继续闹,忙拉着乔衡往走廊的另外一头走,“你今天怎么回事你,平时同事有事让你接个病人不是常有的事儿吗,怎么今天这么麻烦。”

  “主任,不是我不想接,”乔衡捏着口袋里的辞职信,纸角被捏得有些发皱,“有件事,我必须跟您说一下。”

  刘主任回头,上下一打量他:“别跟我说你要请假啊,你知道我们科有多缺人,现在这么多人都忙得不行,你这个中流砥柱再请个几天假,我们其他人还要不要活了?”

  “不是请假。”

  刘主任拍拍胸口:“不是请假就好,什么事你说。”

  乔衡把心一横:“主任,我要辞职。”

  ……

  话音一落,刘主任直接沉默了足足两秒钟。

  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脸不敢置信地问:“什么?乔衡你再说一遍,你要干什么?”

  “辞职,”乔衡话已经说出口,现在也不再畏首畏尾,“我要辞职。”

  “不是,好端端辞什么职啊,”刘主任凑过来,小声问乔衡,“是不是你爸妈想让你去你们家私立啊,不是我说,私立好是好,你又不缺钱不缺什么的,要真想学到东西积累临床经验,还得是在咱们公立医院更好啊。”                        

                            

  乔衡的父母早年离开公立医院,合力创办私立,比起做医生,他们其实更适合做商人,短短二十年的时间,他们在寸土寸金的沪市,大型私立医院就开了二十几家,更不用说其他医疗类投资。

  乔衡开口提辞职,刘主任第一反应想到他要去自家医院帮忙也是情理之中。

  乔衡来之前也猜到了自己跟刘主任提辞职,对方会这样想。他也设想过就这么顺水推舟,让刘主任以为他是要去父母的私立医院上班,这样能避一时是一时,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大麻烦。

  可是真到了这一刻,他这一生很少展现出来的叛逆却突然就不允许他撒这个谎。

  所以,他直言不讳:“不是的。刘老师,谢谢您这么多年对我的栽培,但是我好像要辜负了。”

  “我不打算去我父母的私立医院工作。”

  “我要转行。”

  ……

  又是一记晴天霹雳。

  刚刚乔衡说要辞职,刘主任姑且还能安慰自己,乔衡这样优秀的青年医生,就算去了私人医院也照样能够在医学事业上有所建树。

  可是乔衡现在突然说要转行,刘主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么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走到了刘主任办公室门口。

  刘主任略显老迈的脸看起来一片青黑,他瞪一眼乔衡:“你给我进来,我跟你好好谈谈。”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

  刘主任往办公桌前一坐,抬头看向站着的乔衡,像老师质问犯错的学生,一连串的问题。

  “你是怎么想的啊?这医学硕士毕业,现在博士都快读完了,这点儿东西学了小半辈子了吧?怎么想的突然就要转行啊?”                        

                            

  “你给我说说,你这小半辈子都学医,转行你是要干什么去?当医药代表啊?”

  “你情况跟别人还不一样,你家里世世代代都是医生,世世代代事业都做得那么好,怎么到你这儿就干到一半儿突然要转行啊?”

  “你给我好好说,这事是你的主意,还是你家里人的主意?你爸妈,你爷爷他们知不知道你要转行的事?”

  “现在这些年轻人,真是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多少人想着当医生,都没这个机会呢。”

  刘主任抱臂坐在办公椅上,仰头一错不错地看着乔衡,一副今天就要质问到底的架势。

  事情到了这份上,乔衡倒是有一点无所谓的意思。他依旧像平常一样,不疾不徐,温和反问回去:“这么多问题,主任,您想我先回答哪一个?”

  “……”

  刘主任被他这软钉子噎到,没什么好气儿说:“你就先说说你要转行干什么,你能干什么?”

  “组乐队。”

  “?”

  “我是个键盘手。”

  “什么?”

  “我不是不当医生,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又是三秒钟的沉默。

  三秒钟过后。

  刘主任猛拍了一把桌子。

  看起来真的生气了:“胡闹你!”

  “什么乐队,什么键盘手,乔衡你今年都几岁了?还要去不务正业,还要去玩这些小孩玩的东西,你觉得合适吗?”

  “二十八岁,”乔衡浅皱下眉,“去年我二十七的时候,准备读博,您跟我说,二十七岁大好年华,做什么都不晚。”

  “你还学会拿我的话堵我了?”刘主任气不打一处来,“读博跟组乐队,这是一回事吗?孰轻孰重,你这么大人分不清吗?”                        

                            

  “你知道你二十八岁,放着三甲医院的医生不当,跑去组什么乐队,你家里的长辈会怎么想你考虑过吗?”

  “老师。”

  刘主任是乔衡的研究生导师,不过他很久没有叫过这个称呼了。

  现在突然叫这么一声,刘主任沉默住。

  乔衡就用最温和也最郑重的语气说:“长辈的想法我考虑了也遵从了二十几年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当医生,马上就要三十岁了,我想为自己活一回。”

  他把白大褂口袋里的辞职信双手放到刘主任办公桌上。

  “不用再劝我了,我已经决定好了。不过,刘老师您放心,我会站好最后一班岗,不会懈怠最后的交接工作。”

  刘主任说不出话。

  乔衡看眼墙上正好指到八点钟的时钟,“那我就,先下班了。”

  /

  从刘主任办公室出来以后,乔衡回到值班室换掉外衣,就拿着车钥匙转身出门。

  不是很想回家,也不是很想休息。

  车漫无目的地开在晚高峰拥堵着的街上。

  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是打给梁亦辞,问问对方能不能痛快一点,一句话,只要梁亦辞一句话,他就能跟十九岁的时候一样,不顾一切跟着他搞乐队。

  但是他没打,跟父母彻底摊牌之前,都不会打。

  乔衡就这么开着车,随波逐流,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到大学时候他们演出过好几次的一家酒吧。

  酒吧牌子已经换了,老板也换人了,里面的装潢从以前的土奢风换成了现在的民族风。客人比以前多得多,从前的记忆却被抹平得看不见。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

  看来在从医院离职之前,他还得跟陆医生一样,当一回“没医德”的“问题医生”。                        

                            

  刚坐下点了杯威士忌,他妈妈的电话就打过来。

  破天荒地,乔衡按了挂断键。

  一声不响地挂断长辈的电话。

  ——这是在他的家庭里,绝对不被允许的,没有礼貌没有教养的事情。

  威士忌被送到面前,乔衡拿起杯子一口喝完。

  觉得不够,随口又要了一杯。

  新的一杯还没上来,他妈妈的电话又打过来。

  乔衡干脆把手机按了静音,放到吧台的一边。

  他没注意到,酒绿灯红里,新进来一票衣着鲜亮的年轻男女。

  被众星捧月着的那位今晚穿了一条黑色闪片一字肩小洋裙,长发被卷成丸子头,松松垮垮着。

  旁边的其他人全围着黑裙女孩,在喧嚣之中连番的赞誉。

  “夏夏,你今天真的太美了,先声明我不是女同,但我好像要爱上你了。”

  “我也是啊啊啊爱死夏夏了,不过不是我说,今天这一身,可不光是斩女,更斩男,你今天往酒吧里一坐,就等着看酒吧里男人们公孔雀开屏吧!”

  “就是,不过要我说,那些臭男人压根配不上我们夏夏好吧,就是夏夏玩弄男人,我都觉得是夏夏吃亏了。”

  “……”

  夏歆听着这些从小听到大,耳根子都快听出茧子的话,并没有多放在心上。她被周边小姐妹们护着往酒吧里走,人有些心不在焉。

  听她们这么七嘴八舌夸了她半天,好半晌才漫不经心说一句:“什么男人不男人的,今天只是出来玩,不找男人。”

  “而且,我有喜欢的男人了,其他那些凡夫俗子,我看都懒得看。”

  这话说完,本以为会打住她们的彩虹屁,没想到这群人变本加厉,继续叽叽喳喳。                        

                            

  酒吧里那么躁动的音乐声都遮不住她们的呱噪。

  “有喜欢的男人了?”

  “不是吧夏姐,别告诉我你还在梁顶流那棵树上吊着呢。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梁顶流啊?”

  “不过说起来,也就梁哥那样的男人,能让我夏夏姐念念不忘,还能把其他男人全衬成凡夫俗子。”

  “说的倒也是啊。”

  ……

  驴唇不对马嘴。

  她一早放弃追梁亦辞了好吗?

  况且她现在都已经搞明白了,她喜欢的,压根就不是那种类型。

  梁亦辞那种鲜衣怒马的不适合她,温润如玉对她才是大杀器。

  听着小姐妹们还在执着于讨论她单恋梁亦辞的事,夏歆饶是意兴缺缺,并不大想跟她们聊天,还是忍不住辩解了一句:“你们根本不懂好不好?我什么时候说梁亦辞了?我喜欢的男人,他才是真能把其他人都衬成凡夫俗子的好吗?”

  小姐妹们一听这话,发现新大陆似的,各自交换一圈眼神,又开始叽叽喳喳。

  “我的天,有情况啊?我们大小姐认识新男人了?”

  “谁啊谁啊,我好奇死了。”

  “是不是娱乐圈的?夏夏快说,谁啊,我搜个照片看看。”

  “……”

  她们也算是这里的常客,服务生领着她们去到二楼,她们最常坐的卡座。

  夏歆跟着往里走的时候被小姐妹们围着问东问西,一眼也没多看周围。

  她被她们缠着问得没了耐性:“他不是娱乐圈的,说了你们也搜不到。我只能说,他的气质绝无仅有,等我搞到手再给你们看好了。”

  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二楼卡座。

  不断有酒上来。                        

                            

  其他人一听这话更来了兴趣。

  “还没搞到手啊?”

  “不是吧,你这都没拿下他?那这哥挺挑啊,什么样姑娘才能拿下他啊。”

  “说什么呢,这才刚刚开始吧,再难搞的男人,用不了几天,也得拜到在我夏姐裙下。”

  “……”

  刚刚有人说,什么样的姑娘才能拿下他。

  夏歆很自然地想起薛思婉。

  永远温柔如水,永远纤声细语,最温柔的外壳,里面包裹着坚强又坚定的心。

  乔衡喜欢那样的姑娘。

  可是夏歆突然想到,形容薛思婉的所有词汇,好像都能够用来形容乔衡。

  他温和,他礼貌,他平和冷静的外壳里,同样也包裹着坚硬的心脏。

  她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薛思婉永远不会爱乔衡。

  因为他们是同类。

  他们有着彼此拥有的所有的特质。

  可是薛思婉所渴求的,恰好是自己身上从未有过的东西。

  只有梁亦辞能给。

  而夏歆。

  刚好相反。

  乔衡的温和,温和的背后的深邃,他的彬彬有礼,他的若即若离。

  全部都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以她的家世、外形、性格……从小到大,她清楚地知道,她所追逐的那些男人,他们难以拒绝她。

  在男/欢/女/爱的这一片战场里,她知道,很多很多的男人会对她缴械投降。

  而她对缴械投降的男人只会无趣地弃如敝履。

  可是乔衡不一样。

  他第一次让她觉得,这不是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也第一次让她觉得,他认真起来,她招惹不起。

  夏歆靠在二楼卡座的椅背上,垂眼看着楼下。                        

                            

  前天她又被乔衡明确地拒绝过,到现在为止,她有将近四十八小时,没再主动联络他。

  当然,他也不可能主动来联络她。

  所以她这两天心情都不太好。她妈妈知道这事才特意打电话给她叫了一群小姐妹出来玩。

  开明得过了头。

  旁边一群小姐妹们跟她聊了一会儿,感觉到她懒得搭理她们,也很知趣地自己聊起来,不来打扰她。

  只是在准备玩桌游的时候转过来喊她:“夏夏,夏夏?我们要玩狼人杀,来不来一起啊?”

  狼人杀。

  该死。

  夏歆突然就想起在谢闻远家的那次。

  狼人杀之后。

  他剥了一盘虾送不出去,她能记起那天他眉头微皱的弧度,也能记起他送不出去无处安放的手。

  那天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帮他解围,还是因为什么真的想吃他那盘虾仁的烂理由,总之,她问他能不能把那盘虾仁给她。

  他收回手。

  寥落地摇摇头。

  只是礼貌地低声说:“不好意思。”

  夏歆回绝了小姐妹们玩狼人杀的邀请,倚着座位继续出神地看楼下。

  人晕乎乎地,快要睡着了似的。

  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烟色休闲西装,身量很高,戴一副细边金丝眼镜,永远温和,永远慢条斯理。

  他正握着手机,拨开拥挤的人群往门外走,与舞池里躁动的男女格格不入。

  只是一眼,夏歆认出来,一定是乔衡。

  她只是愣了半秒钟,半秒钟后,就“腾”地从卡座上站起身,急急穿出去,踩着八厘米高跟鞋往楼下跑。

  没有注意身后卡座上,小姐妹们七嘴八舌。                        

                            

  “夏夏?”

  “大小姐你干什么去啊?”

  “夏大小姐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真是追不到男人受刺激了?毕竟我夏姐在追男人这条路上可是无往不利的。”

  “拉倒吧你。”

  “要不我们跟出去看看?”

  “我看还是别去了吧,回头坏了夏姐好事,小心人弄死你。”

  “……”

  ……

  夏歆从拥挤的人群挤着跑到酒吧一楼的时候,已经不见乔衡的踪影。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到门边,开了门出去望一圈,终于在不远处的路灯边上,见到那个挺拔的身影。

  他好像在讲电话,她没有急着过去,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等着。

  ……

  路灯下,乔衡握着手机,眼睛略显空洞地看向马路上飞驰而过的车流。

  他最后还是接起了他妈妈的电话。

  所以,黑夜里,嘈杂的路边,他听着他妈一贯温和的喋喋不休。

  “阿衡,你终于肯接电话了。”

  “你最近这是怎么了,学会不接妈妈的电话了吗?你忘记了从小到大,妈妈是怎么教你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可以不接长辈的电话,这是非常不礼貌的事情。”

  “不管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沟通,而不是选择逃避的方式。”

  “你知道,逃避是懦夫的选择。”

  跟小时候一样的一套说教。

  乔衡听到时候有一瞬间的恍惚,忘记了今夕何夕。

  他妈妈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停顿了一下,乔衡在这个空档,适时地开口。

  “妈,抱歉。”

  他也顿了一下,在想怎么开口。

  只是下一句还没机会说出来,就又听他妈妈说:“这就对了,你还是足够清醒,知道什么是正道,什么是玩物丧志。”                        

                            

  “你能够想明白就好,放心,这会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我不会告诉爸爸,刘主任也不会,我们都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又一辆车,风驰电掣,疾驰而过。

  乔衡衬衫的衣领被这阵风带起,翕动两下。

  他清下嗓子,直接了当地说:“我抱歉的是,我没办法继续听您的话了。”

  “辞职的事,我已经决定了,不用瞒着我爸,也不用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我是二十八岁,不是八岁,我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电话的另一头沉默了两秒钟。

  两秒钟后,乔母开始了不容置喙的单独发言。

  “阿衡,你长大了,二十八岁,马上就要三十岁。或许你觉得你足够成熟,足够稳重,足以有权利也有能力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但是阿衡你有没有想过,二十八岁了,你不该再继续任性了。”

  “在你做这个决定之前,我想你一定考虑过事情的后果,无非是像你刚刚读大学的时候那样,跟爸爸妈妈争论,偷偷逃出家门,做一些,你觉得在跟我们抗争的事情。”

  “人的一生总会有叛逆期的,你十几岁的时候叛逆,爸爸妈妈都可以理解你,因为还是心性未定的小孩子。”

  “可是阿衡,你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人,却怎么又做起这么幼稚的事了?”

  “你知道你这个决定,如果被爸爸知道,他会怎么惩罚你吗?”

  “……”

  很长很长的一段说教。

  不过比起当年他第一次因为乐队叛逆的时候,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乔衡没有插嘴,安安静静地等对方说完,等到听筒里不再有持续不断的说教,他才又一次十足认真地开口。                        

                            

  “妈。”

  “尊重我一次。”

  “从小到大你们从来没有尊重过我,所以这一次。”

  “能不能,尊重我一次。”

  说完。

  乔衡就挂断电话,忘掉父母教过的所有礼貌、礼仪,眼也不眨地关掉手机。

  以求换取短暂的清明。

  把手机随手装进衣服口袋里,乔衡掏出车钥匙,却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今天喝酒了,酒意微微上头,想痛快地把手里的车钥匙扔出去。

  不过从小被灌输的,刻进骨子里的温文尔雅让他这一想法没能实现,他把车钥匙放回上衣兜里,漫无目的地往道北边走。

  沪市仲夏夜,华灯初上。

  乔衡颓靡地走在路上,像被流放的囚徒。

  他背影一如往常高大、挺峻,步履温雅。

  夏歆一眼望过去,却好像看到无限的寂寞。

  她跟着他。

  直到他走进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出来的时候手上拎着满满一大包的百威啤酒,比刚刚在酒吧她朋友点上桌的都要多。

  那么多罐酒,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很重,他却举重若轻,一手拎着,另一手还单手把钱夹装进口袋。

  夏歆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他看到。

  有风吹过,她裙摆轻扬,视线溺进他温柔的眼神里。

  有那么一瞬间,夏歆在想,要怎么解释她在跟踪他这件事。

  不过很快这种念头就被压下去,她夏歆做事,从来不跟人解释。

  乔衡也只是看她一眼,连讶异也没有,转瞬就撤开目光,视若无睹得明明白白。

  便利店几米远的前方,有家不知道叫什么的大概是博物馆,乔衡就拎着酒坐到博物馆大楼下边长长的台阶上。                        

                            

  繁华都市夜里车流翻涌,路过人行色匆匆,不时有人侧目看一眼他,他也恍若未见。

  夏歆很多次都在想,到底什么样的生活浸养出来的人,会像眼前这个男人一样,事事从容,连坐在路边台阶上喝个啤酒,都看上去矜贵又温柔。

  她就这么,鬼使神差坐到他左边。

  风带来啤酒苦涩又微甜的气息,夏歆轻吸一口气,侧身越过他,从他那堆啤酒里拿了一罐放到对方眼前晃一晃:“蹭一杯酒,介意吗?”

  短暂的沉默。

  乔衡看一眼夏歆。

  沉默过后,他重新移开眼,听不出情绪,只是说:“自便。”

  然后就没有再说话,什么也不说,只是喝酒。

  少说要有七八罐啤酒下去,夏歆忍无可忍,看着远处涌动的车流,终于开口:“因为薛思婉?”

  乔衡开易拉罐的动作顿一顿,难得肯说话:“她确实,更应该跟阿辞在一起。”

  “哦,”夏歆并不惊讶,脱口而出,“释怀了。那看来是为了你们乐队那事?”

  “你知道乐队?”

  “梁亦辞跟林穆街上演出那事往上有人说是他有人说不是,但是认识的人一看就知道绝对是他好吧。我托人了解过,那个乐队还有一个键盘手。”

  又是沉默。

  乔衡又一罐啤酒喝完,不说话,又伸手拿一罐,打开之前,却被夏歆抬手按下。

  他抬眼来看她。

  夏歆看回去,直截了当地说:“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喝酒解决不了问题,我还知道,什么也不做,年少的梦永远追不回来。”

  那天晚上他们破天荒聊了很多。

  回去的时候两个人都喝多了。他送她到家门前,指纹锁被打开,在昏暗无人的门前。                        

                            

  孤男寡女,剑走偏锋。

  夏歆酒精上头,含混不清地问乔衡要不要进去坐坐,他沉默着没说话,她就得寸进尺,手搭上男人的肩,一寸一寸往颈口轻移。

  他好像没有拒绝的意思。

  夏歆迷幻着想倾身过去,手却被猛然反剪,一瞬间的天旋地转,她被抵在冷冰冰的墙上。

  男人半垂着眼,醉意醺醺。

  “我有没有提醒过你,”温柔而浅淡的声线最是无情,“不要靠近我。”

  作者有话说:

  结尾已补,11-20来更新

  ps.这章是支线伏笔+推动主线

  以及,不写一下乔衡的话,怕没有机会再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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