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星辰的星,煦日的煦
裴星煦哭得累了,头无力地靠在牢笼上,他张口艰难地呼吸。
“礼卿,我是不是很没用啊。”裴星煦怔怔地说,“楼兰在我手中败落,父王的期望我也达不成,我既做不了一个英明的君王,也不是一个孝子,就连爱情两个字,我都爱而不得,失败得很。”
宋礼卿伸出手指,替他捋一捋额前散乱的头发。
裴星煦状态很差,头发棕黄枯燥,似乎已经走到了油尽灯枯的一步。
他终于支撑不住,呕出一小口血。
只是这血带着粘稠的乌色。
宋礼卿不知所措,他转头求助于君麒玉。
“君麒玉,能不能救救他?齐邈哥哥就在城外,以他的医术一定有办法,你帮帮我。”
君麒玉虽不通医术,但他看到裴星煦呕出的淤血便知道,他内脏受损出血,加上血竭之症,裴星煦已经无力回天了。
“礼卿,他气数已尽。”
“还没有试呢,你怎么知道?至少要等齐太医……”
宋礼卿尚存一丝渺茫的希望,但裴星煦抓住了他的手。
“礼卿,该来的总要来。”裴星煦对他露出艰涩的笑颜,“你带我去晒晒太阳吧,在这阴暗的天牢里呆久了,冷的很,我就想去外边晒晒太阳。”
“好。”
宋礼卿将他扶起来,但裴星煦双腿颤抖,自己无力站立了,君麒玉见状主动上前。
“让我来。”
君麒玉背负着裴星煦走出监牢时,已经入了夜,哪里还有太阳,然而外头红光普照,迎面便是热浪袭来。
宋礼卿震惊不已,他目光所及的远处,都已经是一片火海,并且已经开始向王宫天牢这边蔓延。
西风一吹,一条条火龙腾空而起,疯狂席卷仿佛是要吞噬掉一切。
君麒玉将裴星煦放下,对着宋礼卿点头示意,宋礼卿知道他要去寻一条出路,否则他们都要葬身火海了。
“好暖和啊……”
裴星煦靠墙抬起下颌,感受着远处传来的热气。
“今日的阳光一定很好吧?”
宋礼卿不忍拆穿残酷的现实,坐到他身边说道:“天气晴朗。”
裴星煦伸出手,抓住宋礼卿的手,只是他无力紧握,宋礼卿便回应了一些力气。
裴星煦嘴角动了动,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感情,但是弟弟对哥哥的感情,你把我当成兄长,是吗?”
宋礼卿说不清,他对君麒玉的感觉和对裴星煦的感觉的确是两回事,这也是他到今日才理清楚的。
裴星煦喘着鼻息道:“我其实早知道,可我就是不甘心,我不应该这么贪心,我拼命想获得你的爱,拼命想证明你是爱我的,可这哪里是能勉强得了的。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比君麒玉差在哪里?我现在总算明白了。”
“星煦,你别这样说,你不比任何人差,你有君麒玉没有的才华温柔,何必要和他比呢?若不是为了我,你原本可以有美满的爱情,可以活得很好的。”
“是啊。”裴星煦虚弱地说道,“可我一点都不后悔。我只差那么一点点……那就是比君麒玉晚认识你。”
宋礼卿喉咙咸涩,他吞咽了一下苦意。
命运的安排是世上最无可奈何的事。
裴星煦笑得很淡,道:“若是早一丁点儿,就好了。所以我谁也不怪,要怪就怪老天爷造化弄人,偏生把我安排到后面。要是我出现在先,结局……结局应该和现在不一样吧。”
宋礼卿望着熊熊燃烧的城郭,眼眸里映着一片火红。
“我真的,真的没有想过伤你,我那么做,是为了让君麒玉更刻骨铭心,得来不易的人才会珍惜,礼卿,君麒玉和以前不同了,他会对你好的。可你……也不要忘了我……这世上有个人曾深爱过你,他叫裴星煦。呵,我真是矛盾,又希望你忘了我,又怕你彻底忘了我。”
君麒玉去而又反,他牵来了那匹战马。
“该走了。”君麒玉轻声道。
宋礼卿点点头,大火已经将王宫都卷了一半进去。
“星煦,齐太医就在城外,他的医术你是知道的,他总能妙手回春,咱们一起走。”
宋礼卿想扶他一起,但裴星煦却松开了他的手。
“礼卿,你们去吧。”
宋礼卿张嘴要劝说他,裴星煦却摆摆头。
“楼兰王城都快烧没了吧?”裴星煦说,“我虽然没了眼睛,可我还听得到,那么大的火声,怎么会是太阳?多谢你哄我开心,我知足了,礼卿。”
宋礼卿感到深深地无力。
裴星煦任何活着的念头都断绝了。
如他所说,他失去了一切。
连他的渴求的一点太阳的温暖,都是以他的国,他的家焚烧为代价换来的。
这么一点点愿望,都要付出残忍的代价。
君麒玉忍不住说道:“裴星煦,你这是何苦?礼卿当时……你都不放弃那一丝渺茫的希望,现在轮到自己,你怎么甘心自暴自弃?”
“到头了,已经到头了。”裴星煦干枯的唇张合着,“万物枯荣自有时,楼兰国传承了几百年,早就老了,既然我守不住它,那便同它一起灰飞烟灭吧。”
君麒玉看着越来越近的大火,热浪滚滚,几乎要将人的脸给灼伤,他们已经没时间耽搁了。
“礼卿,走。”
宋礼卿迟迟未动。
“礼卿,再走就来不及了。”
宋礼卿是被君麒玉拉上马背的,周遭的一切都在往后退,飞速远离他,包括裴星煦。
四处都是房梁坍塌,火星四射的声音,轰隆隆的,将宋礼卿的哭声淹没了。
宋礼卿一直回头,看见裴星煦安安静静地靠在栏杆旁,面容平静得像是在欣赏夕阳,他眼睁睁看着裴星煦和整个楼兰一起,化为灰烬。
宋礼卿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裴星煦,那时他翡翠般透亮的眸子,他英姿勃发,满身贵气,但随和得让人如沐春风,他主动给自己介绍他取的汉名。
“我会记得的,你叫裴星煦……星辰的星,煦日的煦。”
宋礼卿嘴里念念有词,一滴泪从下颌滚滚而下,落入火焰中,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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