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投诚
“草民江昀清,叩请陛下圣安。”
明棠正歪在榻上看书,忽从耳间传来隐约声响,她抬起头来,果然见一个身穿道袍,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随蒋正入殿,跪地行了大礼。
她合上书页,坐直了身子,淡淡道:“起来吧。”
“谢陛下恩典。”江昀清顺从地站起身来,眼波平稳,不动如山。
他嗓音清越,并不似寻常男子般低沉,模样又生得格外俊秀,道袍加身,气度不凡,颇有一番不染尘埃的神仙模样。
因恪守礼度,他起身后也并未敢直视明棠,而是眸光微落,低眉顺眼,却并没有什么伏低做小的意思,脊背挺拔如青松,身形俊逸如翠竹,格外赏心悦目。
明棠盯着他多看了几眼,才吩咐蒋正:“给道长看座。”
蒋正应了声,就去办了一张椅子过来,循着明棠的目光斜放在她身前不远处,见她没有再吩咐,便行过礼转身出去候着了。
江昀清又谢过恩,走过去坐在了椅子上,依旧是姿态挺拔。
“江道长。”明棠喊了他一声,嗓音稍有惫懒,“你知道朕为何宣你入宫吗?”
江昀清微微颔首道:“请陛下指教。”
“你不是能掐会算?”明棠似笑非笑地眯了眯眼睛,“不如你来算一算朕的想法,顺便也让朕见识一下你的道行,你师父可是告诉朕,你虽年轻,却比他更胜一筹。”
她话里处处是陷阱,江昀清却面不改色,直言道:“草民算命不算人,并没有窥探人心的能力,且陛下是天命之人,草民更不敢随意揣测君心。”
“天命之人?”明棠跟着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眸中玩味之意更深,“你上次说朕命格奇特,有杀身之机,又是个什么说法?难道这就是朕的天命吗?”
江昀清闻言,终于抬眼看向明棠,他眼瞳极黑,清明透亮,好似能一眼看透人心,即便与君王对视,也不见半分踌躇,似深井无波。
“未到京城之前,草民曾于蜀地夜观天象,择遇隆冬,观紫微星弱,众星云起,陛下既无太子,料有诸王作乱,祸临宸宫。”
年轻的道士缓缓站起身来,即便口中皆是大不敬之言,想来没有哪个君王能够听得心平气和,但他依旧八风不动,沉静如山,只是在话音落下之后,自觉屈膝跪在了地上。
明棠收起玩味,眼中一片晦暗不明。
江昀清想要谋取她的信任,自然是在她意料之中,但明棠却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些话,字字句句,皆要从她本人的危机,转而剑指明枫了。
江悯无疑是吕弘安的爪牙,但眼前这个本该与他们沆瀣一气的江昀清,倒莫名像是朝她表起忠心来,只是明棠自然不会轻易的相信他。
前世她伤势恶化,总是卧床不起,虽然知道这些道士在外头编排她,但因为吕弘安和明枫暗中作梗,最终也未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也正因如此,流言逐渐喧嚣,更使三人成虎。
这一次,因她重生一场,早做准备,发落了下药的蒋文,身体也养得不错,没给明枫可乘之机,也致使吕弘安许多计划付与东流。
她能想到他们必然会改变计划,却没想到会有人中途反水,思绪百转之间,更觉得会有一番大阴谋,便故作不解道:“朕有些听不懂你的意思。”
江昀清跪在她面前,嗓音依旧平静,“草民方才所言,是进京之前的星象,但进京之后,长清观修整完成,草民又于观中观星,亲手卜了一卦。”
明棠问:“卦象何如?”
江昀清答道:“帝星复明,陛下无忧。”
明棠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江昀清俯首叩拜道:“杀身之机是草民之前为陛下测算的卦象,如今陛下逆天改命,已逃生死之劫。草民之所以将之前的卦象说给如今的陛下听,所求也不过是今日一见,剖心自证罢了。”
他从头到尾未有波澜,哪怕言至于此,依旧是嗓音清淡,不慌不忙。
从前世到今生,明棠从未有过窥探鬼神的想法,即便是侥幸重来,对她而言也只是苍天开眼,却并没有动摇过她人定胜天的行事准则。
但是江昀清方才所言,的确是让她稍有了一些动容。
她还是不信这个人真的能做到观星卜卦,测过去将来,但是若按投机取巧来看,他口中胡言乱语的那些话,又未免与事实太过碰巧了一些。
明棠在一瞬间想了许多,最终皱起眉头问他:“剖心自证是何意?”
江昀清抬起头来道:“我师江悯,在蜀地曾有得道之名,礼部要举荐我等入宫,也算师出有名,即便是陛下派人查探,也不会有什么不通之处。”
见明棠点了头,他又道:“修道之人,本应清心寡欲,抱守淳真,但我近来在上京之名,皆因皮囊而起,若无人推波助澜,无以至今日。”
“你到底想说什么?”明棠眉头更紧,有些不耐于他的拖泥带水。
江昀清薄唇微抿,面上也终于有了波动,似是有些难为情道:“我师父与吕太尉家交情匪浅,吕家五公子,也正是如今任礼部侍郎的吕显吕大人曾找到我,让我……以皮囊之相,诱引陛下,使陛下耽于男色,再无暇去……夺臣子妻。”
此言一出,明棠险些笑出声来。
吕显倒是有好筹划,不敢明里和她对着干,便想出一些歪门主意,让个道士来勾引她,真把她当成了明枫之流,以为她会见异思迁,从而放过了晏青染。
费尽心思的不想把未婚妻让给如今的皇帝,却在以后为了富贵荣华,将结发妻子拱手送给了下一个皇帝,这般对比之下,更是讽刺行径。
明棠捏了捏手指,暂把吕显那个蠢人抛去脑后,只是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江昀清此行,的确是来向她投诚的。
她眸中更有深意,细细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面容俊俏的年轻道士,缓缓开口道:“你的意思朕已经明白了,但朕绝不会靠着空口无凭,就给你绝对的信任。江道长,你与江悯既是师徒,也是父子,你如今背弃他跪到了朕的面前来,朕又岂能不担忧,你有一日会不会同样背弃朕,再跪到别人面前去。”
“还有你所谓的天象卦象。”明棠站起身来,走到了江昀清面前,问道:“究竟是你的真本事,还是你拿来糊弄朕的胡言乱语,朕又要如何甄别?”
江昀清眉眼微垂,没有再同她对视,抬手摘下了自己头顶的莲花冠。
“草民既然说了剖心自证,自然不会再对陛下有半分隐瞒,草民也不在意陛下对我的信任有多少,至于道行之说,更是见仁见智。”
他将莲花冠放置于地上,解开了发髻,喉头微动,嗓音明显变得纤弱许多。
“江悯将我养大不假,但并未有什么父子之情,吕太尉曾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便唯其马首是瞻,至于收养我,也只是因为我身上流着一半吕家血脉罢了。”
明棠的注意并没有被“吕家血脉”这几个字吸引,而是看着面前长发披散,更显阴柔之气的年轻道士,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你是女子?”
……
蒋胥和蒋正两个人在门口等了半晌,直到蒋胥刚沏出来的新茶都逐渐没了热气,也没听见明棠叫人,更没见到有人从殿里走出来。
师徒两个面面相觑,蒋正瞥了一眼自己手里捧着的茶盘,试探道:“师父,要不您在这儿继续候着,我再去换壶热茶来?”
“暂且消停着吧。”蒋胥摇摇头,意味深长道:“还指不定要谈到什么时候呢。”
蒋正应了一声,老实在原地站着,倒是蒋胥甩着拂尘走了几步,主动凑到他身边问:“傻小子,你觉得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和一个道士怎么能有这么多话说?”
蒋正低眉顺眼道:“师傅教过的,老实做事就行,不要随便揣测君意。”
蒋胥被他噎了一下,拎起拂尘敲了敲他的帽子,恨铁不成钢道:“揣不揣测是一回事儿,但是你心里必须有数,你顶着个木头脑袋,等到我老迈之后,怎么伺候好陛下?”
“师父教训的是。”蒋正缩了缩脖子,任其埋怨。
蒋胥收回拂尘,揣着手靠在了殿门口的柱子上,分别瞅一眼左右侍卫,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做奴才的,不需要太过耳聪目明,但一定要能明白主子的心思,尤其是一些她不便说出口的心思,你不去猜她,难道还让她来猜你吗?”
蒋正若有所思,学着他师父环视左右,同样压低了声音道:“师父的意思是,陛下对江道长,有什么不便说出口的心思吗?”
“啪!”
“哎呦!”
蒋胥一巴掌抽在了蒋正的后脑勺上,气得脸皮上的褶子都在抖动,咬牙切齿道:“你倒是学聪明了,净把这些掉脑袋的事儿往我头上推。”
这一巴掌着实是下了力气,蒋正疼得龇牙咧嘴,正想说两句好话哄哄他暴躁的师父,却见蒋胥撒完火,又恢复心平气和的样子,小声嘀咕:“那位小江道长,虽然身为男子,却长了一副祸水模样,比起后宫那四位也是不遑多让,堪称更胜一筹,若陛下真对他生出了一些特别心思,也算是他三生有幸,但陛下明明……”
他话说到一半,蒋正自觉接上:“陛下明明对晏姑娘更与众不同。”
蒋胥点了点头,轻声叹了口气。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谁也不敢说陛下见异思迁,更不知道她的真心落在哪里。
“蒋总管,小正子,你们俩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殿伺候?”
两个人正各自思量,忽然在耳畔响起一把熟悉的女声,蒋胥神魂归位,连忙拽着蒋正回身请安,唤了一声:“三公主。”
明梨不知何时出现在乾元殿门前,她身穿碧色罗裙,头上绾了个歪髻,簪明珠玉钗,少女年岁不大,一张俏脸明艳动人,此时正带着满满的疑问。
她手里拎着个精致的双层食盒,想来又是来给明棠送她亲手做的糕点来了,蒋胥忙伸手接过,陪着笑脸道:“回公主,陛下在殿内召人谈话,奴才们不便旁听。”
“皇姐总是公务繁忙。”明梨点点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她平时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虽为皇室公主,却偏爱自己洗手下厨,做一些饭菜糕点,明棠以往也不爱管她,前段时间突然微服去了华阳坊,御驾亲临她的公主府,亲口尝过她做的东西,还出言夸奖了几句。
明梨受宠若惊,随口提了句要带糕点进宫看她,明棠却当真点头同意了,那之后明梨便时常进宫,姐妹二人素来关系寻常,也终于由此亲近了一些。
但她三次进宫,明棠总有两回是忙碌的,这次也是一样。
蒋胥轻咳一声,笑着问道:“要不奴才先进去通传一声,让陛下知道公主来了?”
“算了吧,还是公务为重,我同你们一块儿等着就是。”
明梨善解人意,摆手拒绝了蒋胥的提议,当真和他们站在一块儿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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