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读书当养浩然气
文南城近来有一家私塾可出名了，据说有个一直不肯见人的先生教书实在厉害，那些贫苦人家的孩子，只不过跟着学了四个多月，竟然就有人能够考中童生，这可把城中的不少富贵人家给惊呆了。
“你看看你这臭小子，我一年花多少银子给你请的先生，三年了，你连个童生都考不上！”王富贵气不打一处来，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拿起竹棍就狠狠教训起来，但没打几下就被闻讯赶来的娘子拦下。
“老爷，你别打了，别打了呀。”柳静清满脸哭容的护在自己儿子面前，看着自家相公又道：“实在不行，你把有才也送到那个邱先生的私塾里，让孩子跟着他学几个月试试。”
王富贵喘着粗气，一把将竹棍摔在地下，闷声道：“那就依娘子，今年秋考再考不上童生，就给我滚回乡下锄地去。”
于是王有才就被自己的娘亲给送到了那处最近名声异常响亮的私塾中。
私塾的先生奇怪的很，一直躲在一张黑幕后面教书，黑幕前放着个小箱子，据说是用来交学费的。
这交学费的规矩也是奇怪，每个人一天最多交一文钱，一个月最少交一文钱，也就是说你有钱可以天天交钱听课，你要是没钱一个月交一次就成，都是一文钱。
据那邱先生说，读书人要尊师重道、以诚为本，切不可随意欺骗他人，否则心中难养天地正气，难以成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
“一文钱能干啥？”王有才心中不屑。
不过既然立了规矩，那就乖乖按照别人的规矩来，免得到时候被别人传出去给自己父亲听到了，那又得是一顿毒打。况且多余的钱还可以去买点好玩的。
跟着这邱先生学了几天的功课，王有才感觉确实比自己家的先生教的要好，而且一大堆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孩子都安安静静的坐着听课，他也不好意思闹腾，可心底总是好奇这邱先生到底是什么模样，怎么就从来不肯见人呢？
王有才准备揭开这个谜底，但这邱先生每天下课后都要坐在那黑幕后面批改众学子的功课，改完功课也不着急回去，反而一直坐在那里看书，时不时的还有读书声传来。
一连几天，蹲守在私塾门口的王有才每天都按耐不住，早早就回了家，要么就去街上玩耍去了。
这几天王有才又不安宁了，心想那邱先生既然回家回的晚，那自己早上早点来不就好了？
可让王有才没有想到的是，一连好几天，每一天自己都比昨天来的早，可等到了上课的时辰，那邱先生的声音都会准时的从黑幕后传来，这可愁坏了王有才，但也让他对此愈发好奇起来。
就在昨天，王有才终于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那所谓的私塾，其实跟私塾后方的宅子是相连的！也就是说那邱先生其实是住在后面的宅子里，每天到了上课的时辰只需要走上几步就可以来到私塾。
“难怪从未见过那邱先生，既然如此，那就到宅子那边守着，总能碰到他出来买菜或者办点其他的事情。”王有才心下暗道，这一次一定要好好一探究竟。
所以今天一大早，王有才就急匆匆的跑到那宅子门口不远处，等着那邱先生从宅子中出来。
“吱呀……”一声木门被打开的声音传来，王有才瞬间来了精神，悄悄探出脑袋。
只间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从宅门中走出，身高足有五尺又三。
正当王有才瞪大了眼睛想要仔细看看这邱先生长得何等模样时，却看到了一个让他毕生难忘的画面。
“怪……怪物啊……”王有才失声惨叫，随即昏死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王有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家中的床上，看了一眼守在自己旁边的娘亲，不由心底一松，开口道：“娘亲，那邱先生竟然是不动心之人！”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不就是长的丑了些。”柳静清点了点自家儿子的额头，以为自己孩子是说那邱先生能吓停别人心脏的丑人，但心底却又担忧起被吓晕的儿子。
“你爹也真是的，居然让下人狠狠的教训了一番那邱先生，以后你还是乖乖呆在家中学习吧。”
“什么！”王有才惊叫一声，心底有些不忍道：“父亲怎么这样，他怎么可以打邱先生！”
“哼，那丑八怪差点把你吓死，我教训他一顿怎么了？况且还免了他赔偿诊费，已经足够仁慈了。”王富贵满脸怒容，自己可就这么一个宝贵儿子，万一吓出个好歹来，那什么邱从儒可就不仅仅只是吃一顿教训这么简单了。
“父亲，是孩儿自己好奇要去偷看邱先生长相的，这和邱先生有什么关系？况且我还是被邱先生送回来的，您不好好答谢一番别人也就罢了，居然还对邱先生下手，我实在是为有你这样的父亲为耻！”王有才气愤不已，想起这半个月以来和同窗们的经历，还有邱先生的淳淳教诲，他心下属实难受至极！这让他从此有何颜面去面对邱先生？
“嘿，你这小兔崽子，我看你是不是也不想活了。”王富贵满脸怒火，撸起袖子就要狠狠收拾收拾自己的儿子，但看着那张煞白的脸终究还是没忍心下手……
如果你曾身处地狱，那么你是不是恶魔？
如果有人将你从地狱中拯救出来，你是否相信光明？
如果，你再次被打落地狱，你是否会变成恶魔，是否不再相信光明？
邱从儒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从地上爬起来慢腾腾的走着。今天，他没有再遮掩容貌，一如从前，被世人唾弃、打骂、欺侮……
他对这样的人间，却谈不上失望，反而始终抱有一丝希望，但也只有一丝罢了……
邱从儒是个丑八怪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而且私塾中原本挂着的黑色幕布也被取了下来。短短几日的功夫，前来听课的学生就少了一半还多。
很多人开始责骂邱从儒，为什么长得那么丑还要出来吓唬人？甚至每天都有人守在他的宅子外，见他出来就丢些烂菜臭果在他身上。
更有甚者，直接往其身上扔石头！至于宅府，更是被人早早丢满一地污杂。
但很快，文南城城主就派府兵对那些人施以处罚，并宣告城中众人若是再敢如此作乱，必押往矿区受苦半月！如此才震慑那些民众，邱从儒才得以安宁……
“这副身体也太弱了吧。”王有才眉头紧皱，不过今日总算是可以自由行动了，一想起前段时间从邱先生那里听来的知识，他就如痴如醉，今日刚能下床，便马不停蹄的朝着邱先生宅上跑去。
作为一个拥有着二十一世纪灵魂的好青年，突然来到这一处陌生的世界，王有才好奇之余，又如前世一般全身心的沉浸再那书本之中。
“这邱先生简直比我曾经所有的老师加起来还厉害，每一句话都蕴含着极为深刻的道理，这才是真正的老师，我可一定要拜他为师，日日夜夜跟着他学习！”王有才兴奋不已，路过一家店铺时还买了一只大烧鸡。
“噔噔噔……”王有才轻轻的叩响宅门，问道：“邱先生在家吗?”
“吱呀……”邱从儒打开宅门，看着眼前的少年笑道：“找我何事？”
王有才急忙行了一礼，开口道：“前几日家父伤了先生，有才心底实在过意不去，今日特来向先生赔罪。”
邱从儒笑道：“无妨，进来坐坐吧。”
说是进来坐坐，可邱从儒刚一坐下就拿起书翻看了起来，似乎忘了眼前还有个少年。
而王有才却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等到大烧鸡不再滚烫时，才开口道：“先生，该吃饭了。”
邱从儒缓过神来，笑着将这只鸡分成两半，道：“一起吃吧。”
“我观阁下眼眸已不再年少，不知阁下来自何方？”邱从儒看着王有才突然问道。
王有才心头微惊，随即轻笑道：“只是一梦三十载，才知学问一生短。从此只慕未来，过去便做旧罢。”
闻言，邱从儒笑着点点头道：“善。”
而王有才却突然起身一礼，郑重开口道：“我见先生如见圣，望先生收我为徒！”
邱从儒却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低声一语：“天地可有正气？”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王有才陈词激昂，背诵起正气歌来。
邱从儒却心头大震，一瞬间各种明悟纷纷涌上心头，他失声道：“我辈读书人，当养浩然气……”
这一日，邱从儒收了个徒弟，这个一生痴迷于学问的男子，这个当今天下学问其实已经站在最顶峰的男子，再遇到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灵魂后，两者如同点点星火撞在了大油田之中，燃起了足以冲至天际的烈焰。
在王有才的不断努力下，城中越来越多的孩童跑来此处听学，以至于多年之后，文南城中一个三岁大的稚嫩孩童，就能说出“耻与尔等虚于表面之徒为伍”这样的话来，一时惊艳天下……
而就在这一晚，星空中有一颗星辰，变得愈发璀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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