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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宫闱乱四


暑气渐盛,  鸟雀呼朋唤友,疏而停歇在枝梢,只是尚未站稳,  被底下人用竹竿惊走,  免得它们扰了公主清梦。

        彩鸢在门外,  等到辰时末,  才小声推门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床铺上竟然没有人影。

        彩鸢很是一惊,以为宁姝被人掳走,  要喊人,却看宁姝穿着骑装,  乌发束在头顶,  手握一柄没有开刃的剑,身姿落拓自然,自屋外走来。

        她瞪大眼睛,  宁姝还觉她大惊小怪:“怎么,没见过我早于巳时起来?”

        话当然不能这么说,  彩鸢很聪明地绕开这个问题,说:“殿下起来了,怎么也不叫人。”

        在古代,皇室子弟辰时起床已经是睡懒觉,何况原主经常睡到辰时后一个时辰,巳时,底下人也都习惯惫懒,  一般等到日上三竿,  才有动作。

        不过,  彩鸢不是,  宁姝辰时起床,发现彩鸢在耳房缝补衣裳。

        她把带鞘剑丢给彩鸢,彩鸢急急忙忙接着,只听她说:“也没什么,一时兴起。”

        早上没什么人走动,她是去后园练剑,莺歌会武功,她不能太拉,免得有一天真的要强取豪夺他,还打不过人家,丢恶霸集团的脸。

        这具身体,也继承宁姝过往世界的部分累积,肌肉不会软绵绵的,舞剑动作轻盈,底子不错。

        彩鸢不知道宁姝在想什么,她暗自慨然,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殿下竟也有勤勉的一日。

        洗漱完毕,小婢在梨花木圆桌摆上早膳,莲叶羹,梅花香饼,鲜笋肉包,焖冬瓜,并一碗甜乌梅汤,宁姝用完乌梅汤,下人来报,说是永安郡主来了。

        每个纨绔少不了狐朋狗友,陆宁姝身边也少不了这种角色,就是永安郡主。

        永安郡主闺名陆安雁,与宁姝同年,只比宁姝小三个月,乃庆王嫡女。

        庆王封地在蜀,八年前,以探望外祖为由,把一双儿女送来京城,包括嫡女陆安雁。期间庆王一次都没能进长安,事实也是,庆王佣兵蜀地,尚无嫡子,送嫡女进京,是为降低皇帝疑心。

        当然,暗涌在下,表面依然是光鲜的。永安郡主亲爹有钱,自己好歹也是个郡主,神仙日子过得不比陆宁姝差。

        按说在长安好好经营,不至于沦落到和原主一样,“孤芳自赏”,可惜陆安雁好美男,十二岁时在路上,曾盯着一美男子瞧,自己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从此成为长安的笑话,也就只能和陆宁姝混,从记忆胶囊的碎片来看,两人臭味相投,没少出霍霍男人的计划。

        比如这次原主抢男人刺激尉迟序,就是和她一起参详的。

        此时,陆安雁身着枣红交织绫襦裙,外罩丝质长衫,走路时广袖漂浮,仙气飘飘,然眉毛浓,五官稍显紧凑,肤色黄得很均匀,这身衣裳和她的气质比起来,显得不伦不类。

        日头已经上来了,她一路避着阳光,由侍女一路打着伞。

        见到宁姝,陆安雁便挤眉弄眼,笑个不停。

        宁姝瞥她:“什么事,你就别卖关子了。”

        陆安雁提袖掩嘴,笑得嗤嗤:“广德,我说你就装傻吧,你府上昨天大半夜的叫郎中往菡萏院去,嗯哼?”

        宁姝“嗨”了声:“我道是什么事,你还挺爱窥我后院生活。”

        陆安雁端起茶杯牛饮罢,说:“你玩什么那么过火,居然还请郎中,可别把那娇滴滴玩坏了,要不,我把我屋里那位送给你,保证耐玩。”

        往日这种场合,都是紫玉在,今日彩鸢在一旁听得头垂到胸口,快羞死了去。

        宁姝拿葡萄粒儿砸陆安雁:“小泼货,你玩过不要的就给我,枉我平日你带你好吃好喝的。”

        陆安雁笑着求饶,又说:“好姐姐,要不我给你找个新的俊俏小郎君!”

        “免了,”宁姝拿葡萄往嘴里丢,慢慢地嚼,“我还不打算换,等腻了再说。”

        两人聊得正欢,又有仆从来报,殷三公子上门了。

        宁姝用手帕擦唇角:“请他进来,西南角的屋舍外墙是空白的,着人带他去画,若殷公子问画什么,就说随他心意。”

        殷漾被游戏选做攻略对象,多少有点能耐,她没必要太得罪他。

        是的,得罪可以,毕竟早就得罪了,但太得罪没必要。

        彩鸢点头称是。

        陆安雁压低声音,问:“你不弄一下他?我听说他昨天骂你很难听呐,什么狗不狗的,就该给这种小子点颜色瞧瞧,不然总以为读书人清高呢。”

        宁姝:“为难他有什么意思?殷家上下十几口人盯着,他从我这出去缺胳膊少腿的,麻烦的不还是我和你。”

        陆安雁觉得有道理,突然来了兴趣:“听说他长相很俊,我还没见过呢,要是真得长得好,我都心动了……嘿嘿,现在去看看!”

        宁姝说:“算了吧,”她拨弄茶壶,“日头这么大,西南角那也没个亭子,你要在日光下看他,就算有伞,那热浪迎头来,够灼你几轮。”

        陆安雁一听,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算了算了,我都这么黑了。”

        她没察觉,自己每提出的一个主意,都被宁姝随口挡回去,偏她还觉得宁姝很为她着想,她这身皮肤不能再黄。

        陆安雁抱怨:“过几日,长安马球赛又来了,我就是每年这个时候晒黄的,可咱们都得去看,去助阵,晒死个人。”

        宁姝:“不是在宴上看么。”

        陆安雁说:“就是热,我怀疑那暑气裹在风里,把我熏黑了。”

        宁姝:“你是鸭么能被熏。”

        陆安雁:“好啊你说我是鸭!”

        两人笑闹起来,彻底把殷漾抛在脑后。

        末了,陆安雁还在公主府蹭了顿午饭。

        差人送走陆安雁,午后日头正好,宁姝身旁,小婢在打扇,芙蓉院正屋里摆上两个冰盆,凉爽宜人,叫人一躺就不想起来。

        小憩片刻后,宁姝休息饱了,她梳好头,对着镜子扶下簪子,突的问彩鸢:“你说,是不是每件公主府里的事,都能传到外面去。”

        彩鸢愣了下,道:“这……奴婢不知。”

        还能有不知的么,宁姝想起陆安雁的话,殷漾怎么骂她、菡萏院夜里叫郎中,这些消息,不过一个晚上,陆安雁就知道了,其他人哪能不知?

        这公主府,就和筛子似的,兜不住消息,芝麻大的事也成外人谈资,岂不可笑。

        既然她接手,肯定整治,只公主府上下人口多,成分也不确定,她的动作不好太随便,太明显。

        想到一个法子,宁姝低喃:“那就这样吧。”

        趁着长安马球赛的风,公主府也举办一场蹴鞠赛。这个消息,在夏日伴随着习习晚风,传到公主府各个下人那里。

        大周习俗,长安马球赛,是一年中除去端午、中秋、除夕外,最为热闹的节日,

        下人们没资格观看马球赛,有的这辈子连马都没碰过,蹴鞠相对简单,且是在自家公主府就能比一场,如何不让人兴奋?

        更激动人心的是,管事提醒他们,若事情忙完,则可自行练习蹴鞠。

        第二日,就有人去空旷地练球,不到下午,就闹了点矛盾。

        宁姝听到嘈杂声时,在速读书架上的书,这些书都是大周民生相关,搁在架子上,原主从没看过,积累一层厚厚灰尘。

        “……让我见殿下。”

        “殿下在午睡,你不能……”

        争吵声越来越大,她将书放回去,维持午睡的单衣穿着,只披上一件薄如蝉翼的外衫,推门问:“什么事这么吵?”

        门外,彩鸢与几个婢女,拦着的人,却是殷漾。

        殷漾竟然主动来找她,宁姝颇感新奇。

        为方便作画,他头戴纱罗软巾幞头,束着襻膊,挽起袖子,露出精瘦腰线和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他手上沾着一块青蓝颜料,却显得其余皮肤更为干净。

        殷漾目视宁姝,忽的挪开眼睛,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

        宁姝问:“到底什么事?”

        彩鸢还没开口,殷漾躬身一揖,冷冷地说:“殿下,府上下人就在我绘画之处练蹴鞠,说了几次都不走,实在打搅我作画。”

        殷漾本想尽快画完,再不进公主府,但他如今被扰得满心怒火,画得就慢了。

        宁姝“哦”了声:“彩鸢,让人不准再去西南边,下次要是因这种事扰着殷公子,这蹴鞠赛就取消。”

        彩鸢应声是。

        殷漾却皱起眉头,愣在原地。

        宁姝声音平直,没有其它情绪,问:“你还有事?”

        殷漾回过神:“无事。”

        他以为,按外头传的公主的脾气,没那么容易帮他解决这个问题,他前几天骂得有多狠,自己也清楚,公主睚眦必报,从刚进公主府,他一直在等她找茬,也做好这个准备,结果,她连这种事也没有为难他。

        算了,这是好事。

        谁要和这种轻浮、无耻、骄奢淫逸的女子扯上关系。

        殷漾挥开脑中疑惑,一边极速挥动画笔。

        另一头,宁姝倒是好奇起殷漾的画,听说他一幅画能卖三千白银,虽有赈灾义卖的主观因素在内,但在这个世道,确为天价,何况他这么年轻,假如有一天殷家家道中落,他光是卖画,就能养活一家子人。

        这样的画,不看白不看,还要带着莺歌去看。

        宁姝打开面板,手指在主线【飞莺】上点点,敲系统:“如果我没猜错,飞莺即飞鹰。”

        系统声音温柔:“你可以去商城看看,有关主线支线释义刷出来了,只要50个积分哦!”

        宁姝:“就算降价到5积分,你觉得我会买吗?”

        系统:“啧。”抠门侠的称号不是白得的。

        宁姝继续分析:“如果只知道傻傻刷人家好感,估计很难加,一个飞字,就是提醒玩家,还要刷他的眼界、感知,乃至心境,方能助他翱翔于空,我说的对吗?”

        系统:“不对不对不对,都错了!”

        宁姝肯定了:“我明白了,就是对了。”

        系统这小性子,她激了它一下,如果她猜错,它应该会幸灾乐祸叫她快买释义,反之她猜对,它只会恼羞成怒,比如现在这样。

        系统:“……”老底都被掀出来了,给孩子留一条底裤吧。

        确定后,宁姝去菡萏院提莺歌。

        少年身着白袍,眉宇隽秀,周身气质清软,他乖巧地坐在椅子上,能感觉出他这两天过得很安和,直到看到宁姝,脸上浮过一丝不知所措,随即掩饰起来。

        他坐着比她矮,宁姝低头,手指抚摸他脸上结痂的伤口,问:“还疼不?”

        莺歌摇摇头。

        宁姝又说:“回头我让人送来玉肌膏来,你这张脸可不能留下疤痕。”

        但若真的在意,怎会等到这时候才想起来,这事两人心知肚明,没拆穿罢了。莺歌低垂眼睫,轻应:“多谢公主。”

        宁姝捏捏他的脸颊:“真要谢谢我,陪我去做一件事。”

        西南边的墙壁,涂上底层祥云山脉,最前面的一只神兽已经画好,看来,殷漾画的是很常见的五神兽下山送福。

        整体画作还没好,已能一眼能看出其精美。

        殷漾不在,宁姝问一旁侍立的小童,才知道他去解手了。

        宁姝指着墙:“还没画好呢,咱们将就看看。”

        莺歌仰头,许久没说话。

        宁姝牵着他往后走几步,能更清晰地看出那神兽的模样,她问:“如何?”

        莺歌:“很漂亮,”他读书少,不懂还有哪些词汇能形容心底情绪,只看着那神兽,疑惑,“这是……麒麟吗?”

        宁姝笑了:“呆子,那是獬豸。”

        “獬豸?”

        “獬豸代表执法公正公明,是一种瑞兽。”宁姝解释。

        她摸着下巴,殷漾在公主府画的第一头神兽是獬豸,多少有点讽刺公主府的意思,这人脾气真刚。

        还好他只要不跳不叫,画完后,他们很快就没交集。

        听说是獬豸,莺歌双手合十,对着它一拜。

        想来心里十分崇尚公正公明。

        不远处的假山,殷漾靠在假山上,他回来时,宁姝正给莺歌解释獬豸是什么,他还听到那声温柔的“呆子”,顿觉浑身鸡皮疙瘩涌起,一阵恶寒。

        草包公主,就只能在南风馆乐师前装装墨水。

        为了不给自己找罪受,他要待到他们离开再回去。

        他心里无趣,便默背诗经,忽的,只听那草包公主说:“你也别拜了,拜这种獬豸没有用。”

        莺歌:“为何?”

        宁姝仰视墙壁,她嘴角挂着浅笑,摇摇头:“听过画龙点睛么?”

        这种小故事,莺歌有所闻,他点点头,宁姝又说:“这头獬豸,就缺了‘眼睛’。”

        “眼睛?”莺歌盯着獬豸,它威风凛凛,那双眼睛明明炯炯有神……不对,公主殿下说的眼睛,好像不是真实的眼睛。

        宁姝又说:“是了,光从外形,这獬豸无可挑剔,细节完美,姿势优雅,但,或许是作画者不上心,它的神韵被破坏,空有形,而无神。”

        莺歌听得云里雾里,但在宁姝的话过后,他倒是品出一点滋味,这头獬豸似乎和凡间兽类一样,也没那么神威。

        假山后,殷漾手指紧紧攒在一起。

        这獬豸当然不够,他只拿出六分技巧,却半分心力也没用,打一开始,他认定画在公主府的东西,不配他用心付出。

        可,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人直接戳穿,却是另一回事,何况是他这么瞧不起的人。

        他面上火热,有恼,亦有羞。

        最后,殷漾花了极大气力,才强迫自己不要出去,和这公主对峙,眼不见心不烦,他放轻步伐离开,在后园四处转转,但又被蹴鞠的声音吵得不得安宁,灰溜溜回来后,公主和那个乐师,早就走了。

        殷漾长吸一口气。

        奇怪的是,之前侍立一旁的小童,却拿着画笔搅动颜料。

        小童是殷漾从殷府带来的,性子有点懒,殷漾只有站在梯子上作画,需端茶倒水时再使唤他,难为他竟然在搅动颜料,这般颜料才能保持最好的状态,不用他再费力搅回来。

        却听小童抱怨:“三公子,公主事真多,方才她叫我搅动颜料,好像说什么矿石颜料,放久它颜色会沉下去,叫我搅到你回来,可累死我了。”

        殷漾:“你现在在公主府,管好你那张嘴。”

        小童嘿嘿一笑,又问:“公子?你刚刚干啥去了啊,拉肚子吗?”

        殷漾皱眉:“闭嘴。”

        他抬头看自己画的獬豸,即使不愿意承认,但陆宁姝,好像并不全是个草包。

        骤然之间,前两日宁姝对他说的话,隐约在耳畔响起:

        【以你的才华,留名青史的方式是公主男宠,多可笑。】

        似乎也不全是讥讽。

        至少听完这句,他寻死之心彻底歇了。

        殷漾看着自己落笔画错的一笔,烦躁地“啧”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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