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娄语神色恍惚, 意识到刚才她一直闭着眼,根本忘记走位起身去追人。
她闭着眼酝酿情绪,却把戏剧和回忆搅成一团浑水, 不小心掉进了情绪深渊,差点溺毙。
她回忆起了这五年来最不愿意回忆到的那一幕, 和闻雪时彻底分道扬镳的这一天。
这一天或许应该更早就来的,但两个人都苟延残喘到了最后一天, 体面地告了别。
可要说多体面吗,好像也没有。那天她甚至来不及看完直播,时间和航班撞上了。当时航班上没有wifi,她抓心挠肝地看着飞机窗外的夜色, 心里挂念着他是否拿了最佳新人。
她祈祷了一路,落地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 一眼看到微博上挂着闻雪时的名字。
闻雪时金寰最佳新人
她点开热搜里疯转的获奖cut, 他看上去非常英俊, 玉树临风,都说红气养人,可不是吗。高级的黑丝绒西装, 头发一丝不苟梳在脑后,手腕上一块名表,眼神里全是聚光。
谁会想到这人前几天还缩在漏水的卫生间里,头发湿答答, 用着几块钱的手工刮胡刀。
她透过窄小且遥远的屏幕,目视着他被报上名字, 走上颁奖台, 神情非常从容, 看不出是第一次拿奖的人。
他捧过奖杯, 眼神扫过台下:“谢谢大家,谢谢金寰给予我的这份肯定,我会继续努力。”
非常简短,然后意气风发地举了下奖杯。
视频的最后一秒,他看向镜头,一直沉稳的,不带任何表情的脸变得很生动。
他冲着镜头灿烂地笑了起来。
她和那个笑容对视,几欲落泪。
刚刚打电话时她都没想哭,但这一刻她情难自禁,把头埋在颈枕里,很快布料被濡湿,半天才平稳情绪。
这则视频底下都夸闻雪时有大奖风范,也很识时务,最佳新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新人,要是说太多就抢风头了,这样的发言是最稳妥的。但也有人说他会不会是走后门早被内定了,不然为什么会这么不激动。
娄语差点又拿小号和这人干起来。
她强迫自己退出界面,切换到听歌界面一边下了飞机。歌曲循环播放,女人唱着“情像雨点,似断难断,永远在爱与痛的边缘,应该怎么决定挑选”。
听得她愁肠百结。
是啊,该怎么决定挑选。她几番犹疑,恭喜两个字在聊天框盘旋,最后没发出去,咬咬牙,反而按下了删除键。
不删的话,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这样就没完没了了。
娄语当时想,在那一天彻底结束是好事吧。
毕竟那是他光环加身的第一天,金寰的份量可是数一数二的,最佳新人,这个名头多么响当当。
这份喜悦肯定会冲淡其他所有情绪。
然而两年后,当她自己也站上颁奖台,她才察觉到可能不是这样的。
她穿着高定礼服,戴着昂贵珠宝,有无数人环绕着她,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纷纷朝她道贺。
她一下子被推上风光无限的宝座,拿着沉甸甸的奖杯,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潮,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哽咽。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太激动了,包括坐在台下替她鼓掌的周向明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熬了那么久才出头。
在他的视角里,他签下她,让她有戏可拍的日子,只要不算是主角,那就都是熬。
他是不完全知道她在被他签下之前,其实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的。
那才叫真正的熬,替身,镶边,死于开场,冬天跳湖,被爆炸的道具刺伤眼皮,拍动作戏青一块紫一块,最后又全部剪掉……太多太多了。
只有知道她这份苦难的人,才能感受到她今天双脚站在高台上的颤抖。
可这个人不在这里。
那段日子,支撑她的人不在这里了。
阿公不在,阿嬷不在,她最想与之分享喜悦的人全都不在。
她忍不住想,当时站在类似位置的闻雪时,会不会也感到相似的空虚。
可要问她后悔吗。如果再来一次,自己接到那通电话,会给出不一样的回答吗?
她无数次地问自己。
有些日子,是连闻雪时都不完全知道的。那些日子铺陈在她生命的最前端,成为她无法释怀的底色。
没有任何人可以分担这种痛苦。除了荣誉,奖杯,这些东西大概可以冲淡一些。大概。只有不停地往上走,她才能告诉自己她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那段日子她绝不愿意回想,但已经成为关押在她心底的野兽。人毕业走出象牙塔的时候就要经历一道坎儿,做这一行尤甚,还没出象牙塔里的时候就开始厮杀了,哪还须等毕业。
因此毕业无着落的她就更焦虑,更别说她起点比别人低,还复读过一年。青春是太过有限的东西,它最为坚定向前,一分一秒地和时间私奔,绝不会逗留。
她无数次想放弃,干脆转行吧,可又无数次想着,都到这里了,再坚持一下。
终于,她的坚持迎来一个好的转机。
谢天谢地,她当时已经穷得连进趟便利店都害臊,每拿一样东西就在心里做算术,害怕收银的时候超支,自己会拿不出钱。
在那样捉襟见肘的时候,她收到的面试机会不是什么三流小剧组,而是一个名导演筹备的新电影——
《昨日之诗》。
她觉得人生的转折点就要来了,真的。
面试定在三天后,她迫不及待地给阿公阿嬷打电话,宣告这个好消息。
巧的是那天,阿公先给她打电话了。
她觉得奇怪,因为往常都是阿嬷给她打的,阿公一般就会在旁边听,都由阿嬷来做传话筒。
阿公声音倒是很平常,问小楼今天吃饭了吗,在京崎过得好不好。
她拎着刚买来的关东煮,轻手掀开盖子,里头只有两串食物,都是白萝卜,体积大,很占胃。味增汤汁溢出香味,汤底是她嘱咐店员多加了两勺的,那个店员很好心,快加满了。她一路带过来时生怕会打翻。
幸好没有,这是她今天唯一的一顿饭。娄语拨开一次性筷子,细细地磨完木刺,顺着萝卜的切口将它们分成小块。
她语气轻快地对电话讲,我和朋友在外面吃饭,吃大餐呢。阿公你吃饭了吗?
他说,他和阿嬷都吃过了。只是阿嬷最近身体不好,吃不太下东西。
娄语的动作一偏,萝卜被捣烂了。
阿公语气和缓,说阿嬷没事,你不用着急,最近有空回来看看阿嬷就行了。
严重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不严重的,还行,阿嬷就是念叨你。
味增的汤底香气依旧外溢,她把筷子一丢,挂断电话,立刻去查飞葛岛的机票。
窘迫的银行账户压根买不起最近一班临飞的机票。
倒是几天后有一班特价的往返,她勉强能支付。
而最关键的,是三天后那一场她心心念念的面试。
她唯一的机会。
到底该怎么办。随时刷新的机票动态和她贫穷的银行账户正在交战,她甚至没办法多一点思考的余地。
孤立无援的她甚至没办法向她爸她妈借钱,他们已经很久没跟她联络了。
她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要着急,三天后面试结束再回去吧。现在迫不及待地买机票回去,仿佛在咒阿嬷会出事一样。
而且阿嬷一定也不愿意她就这么半途而废回来吧。
这也许是一种自我安慰的说辞,好让自己留下来去参加面试这件事看上去没那么自私。
她咬紧牙关,最终忐忑地订了三天后的机票,下了一场和命运的赌博。
那三天度日如年,生怕收到坏消息的电话。手机一震动她就浑身发冷,一看是广告营销又骂骂咧咧把气出到对方身上。
然而面试当天娄语才知道,他们是要为女主演找一个替身。
她五味杂陈地面试完,立刻抱上随身的行李,坐地铁奔向机场。
候机时她刷着葛岛的天气预告,说明日会有一场太阳雨,大家出行记得带伞。
光看到太阳雨这三个字,她就觉得好亲切。京崎长年干燥,更别说太阳雨这种奇妙的天气。她第一次对太阳雨有记忆是小学二年级。那时她爸她妈还没有离婚,但是两人也经常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有次两人吵完,谁都以为对方会去接女儿回家,结果呢,谁都没去。
就是那天傍晚落了太阳雨,阳光金灿灿的,还有扑簌簌的雨滴,虽然身边的小朋友都被接走,她站在走廊里望着窗外,觉得也没那么难过,只有好奇。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它们好像舍不得分开彼此似的,因此结伴离开。
下过雨的天边是清透的流云,还有橘黄色的夕光。光晕尽头,一个小妇人颤颤巍巍地撑着红伞走来,手上拎着小孙女爱吃的蛋酥卷。
唯一剩在校园里的小女孩兴高采烈地跳起来,大喊着阿嬷,一头冲向她,溅起一地雨花。
广播响起登机的催促,娄语准备关闭手机,一个常年不联络她的号码跳进一则短信。她下意识以为又是广告,差点把这则短信拖进垃圾箱。
结果是她爸发来的。
简短的一行字,写着。
「你阿嬷走了,虽然见不到最后一面,还是早点回来吧。」
喉咙几经起伏,她低下头,回了一个哦。
她后来才知道,他们不想拖累她,一直没告诉她身体不好的事。阿嬷其实已经拖到不能再拖了,阿公才咬牙打的电话。而因为她没能最快赶回去,阿嬷尽管很努力了,还是没能撑到她回来。
那三天,阿嬷在想什么呢。
她麻木地穿过行人,穿过安检口,机场工作人员翻着她的包,例行检查着物品。洗漱包,充电宝,身份证,还有零零碎碎的一堆。
他们把东西翻出,她一一把东西收回去,有条不紊。
往前走时,身后工作人员叫住她,说你还是漏了东西。递过来一看,一副崭新的皮手套。
那一年考上大学,离家前她舍不得阿公阿嬷,三个人在汽车站照了张相。大夏天,阿嬷特意戴着她给买的那双手套,舍不得又开心地挽着她。
阿嬷很瘦小,只到她的肩头。
因此她一直没发现,原来那双手套早就起球了。
她这回知道该买皮质的,可阿嬷的手指也不会再生冻疮了。
娄语平静地说着谢谢,慢吞吞地把手套戴在了自己手上。像那一年傍晚落太阳雨,阿嬷粗糙又温暖的手牵住她。
她心疼地说小楼啊,你的手怎么湿了,淋到了吗?
而她天真地指着天空,说阿嬷,我刚探出手在接雨滴呢。原来太阳公公也会流泪噢!
还有还有,它的眼泪和我一样,也是冷的。
娄语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不管是主宰银河的星体,神明,这些庞大遥远的事物,抑或是清晨的草叶,人类,这些渺小的东西,伤心的时候,流露出来的水分都是冷的,寂静的。
身在片场的这一刻,娄语垂下面庞,眼泪往下砸的时候,再次印证了这一点。
她清晰地感受到眼泪砸下去的重量,砸在手臂上,地板上,可听不到任何声音。
能听到的是收音的电流声,摄像机的运转声,除此之外非常安静,所有人都围观着她的伤心,且不会有人当回事。
毕竟这是在拍戏嘛。
至于这伤心的情绪从何而来,到底想到了什么,无所谓。
章闵盯着监视器,内心非常震撼。她刚刚还在担心,因为走戏的时候娄语连走位都忘了,感觉不是很稳定。她生怕她又出现情绪的状况,开拍的这第一条长镜她根本没抱希望,只当作试拍,结果……结果……
她哑口无言,非要说什么的话就是震撼。
她从娄语的表演里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连带着这一刻她手脚冰冷地坐在椅子上,一时间连停都忘记喊了。
直到坐在旁边的摄影指导轻轻推了推她:“导演?”
她匆匆回神,拿起对讲,清了清嗓子:“……太棒了,你们都辛苦了。”
娄语冲着镜头露出一个笑容。
不怎么好看,毕竟她现在脸上都是眼泪,妆都花得一塌糊涂。
栗子早在一旁待机,这场一收,立刻拿着纸巾小跑过来。
但还是有人快她一步,毕竟闻雪时就在娄语跟前。
娄语愣愣地看着那只修长的手在她眼下摊开,手心里放着一包纸巾。
包装和多年前不一样了,但左上角依然写着三个字,五月花。
他看她发呆没动,自顾自地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巾,弯下腰,慢慢地把她的眼泪擦去,低声哄她。
“不哭了。”
他的声音也染上了难过。
她一听,眼泪更止不住地往下砸。
昨日重演,可明明又什么都变了,有变好的,也有变得不好的。
娄语胡乱地用手抹了几把脸,赶紧接过纸巾说自己来。
“谢谢。”她按住面颊,挡住自己哭花的脸,视线被薄透的白色遮挡,鼻音很重地说,“你居然拍戏还带了这个。”
“放口袋里也看不见,不影响。”闻雪时没把纸巾收回去,“还要么?”
“不用了,我助理也带了纸巾。”
她不再是那个凡事都得亲力亲为的灯光替身了,所以这包五月花对她说是不需要的东西。
……真的不需要吗?
娄语捏紧手心里湿透的纸巾,那为什么自己这一刻还握得这么紧。
她看着转身离开的闻雪时,从他的表情里隐约能察觉到闻雪时拍完的情绪也不太好。
她疲惫地上保姆车准备回去休息,栗子却突然上车,脸色有些小心。
“姐,驻组宣传刚找我呢,说今天因为提分手戏上来,所以临时安插了一个相关的宣传采访,要放进侧拍花絮的……不过我觉姐现在应该很累,这个采访要不要往后再找日子?”
她立刻打起精神:“不用了,提纲呢?”
栗子把纸张递过来:“刚才您拍的时候团队都已经把关过一遍,筛了一些不好回答的问题,这些您再看看,如果问题不合适还可以再删。”
有些艺人会需要团队把问题筛掉,然后还得把标准答案都负责写上去,连答案一块儿过目。但娄语不是这种,只需要帮她做基本的过滤就行。
娄语快速过了一遍,指着其中一问:“把这个前任的问题删了吧。”
“姐,前任问题我们都事先删了,就留了这一个。因为也和剧有关,要是全删了就……”
她欲言又止。
娄语明白她的意思,揉着眉心问:“闻雪时那边呢,他们也没问题?”
她这些年都会看他采访,闻雪时几乎都不回答情感相关的问题。
在这一点上他们非常一致。
栗子点头道:“我刚问了下闻雪时的助理,他们说还是得照顾下剧的宣传。”
娄语沉默半晌。
“……知道了,那你跟宣传那边说吧,可以。”
驻组宣传直接借了剧组的大化妆室,毕竟现场还有其他戏份的拍摄,不能用棚,两位主演便将就着在这里做采访。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工作人在他们身上别好话筒,确认收音没问题,采访便正式开始了。
他们脸上的疲惫和消沉迅速退去,变成了镁光灯下挑不出错的笑容。
主持的宣传在镜头后cue他们。
“两位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闻雪时做了个先请的手势。
娄语向镜头挥挥手:“我是娄语,这次在剧中饰演秦晓霜。”
闻雪时接着道:“我是翁煜的扮演者闻雪时。”
宣传开场白道:“两位是继《白色吊桥》之后久违地再一次合作哦,这次的合作相比之前,有什么新的感受可以和我们分享吗?”
娄语礼尚往来地这次做了先请的手势。
闻雪时公式化地笑道:“当然是怀念。那时我和娄老师都是新人,但她已经是非常优秀的演员了,所以和她第一次合作就非常愉快,我一直很期待和她的再次合作。”
娄语也微笑点头:“我也同感,很期待和优秀演员的合作,但毕竟我和闻老师主攻的方向不同,这次能有合作的机会我特别高兴。”
宣传继续道:“众所周知你们都已经脱离网剧很久了,那为什么这次还会接下《往事若无其事》呢?”
娄语道:“演员接剧当然只看剧本,这个故事很打动我。”
一旁的闻雪时也道:“是这样。”
宣传顺势问:“那可以请两位讲讲具体是哪里打动了你们?”
他们都陷入沉思,接着给出了一个差不多的答案。
闻雪时:“大概是过去和现在的冲撞吧。”
娄语:“回忆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来到现在。”
虽然用词并不一样,但意思几乎是相同的。
宣传挠了挠脑袋,这几个问题下来,他们的回答都有种特别相似的感觉,不禁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私下对了答案啊?
她集中精神,继续问:“那如果有个机会可以让过去的自己来到现在,你们希望是什么时候的自己呢?为什么是那个时候?”
娄语想了想,说:“大学刚毕业那时候的我吧。那个时候快坚持不下去了,我想让她来到这个时候见见现在的我,那她应该会更有勇气支撑下去。”
闻雪时比娄语想的时间更久。
他好半天才给出一个答案:“二十七岁。”他语气轻松地自嘲,“那个时候刚拿完最佳新人,骄傲得不行,想让他来看看现在,一直停留在最佳新人可不行,得更加努力。”
“两位老师回答的都是关于事业和梦想方面的答案呢,我想问问情感方面呢?《往事若无其事》中描述了一种无能为力的爱,你们对爱的见解又是怎么样的?”
“爱就像恐龙。”娄语回道,“有点老派,又很庞大,你知道它确实存在过。但也知道它注定会走向毁灭。”
宣传又看向闻雪时。
他笑着说:“我觉得爱可能是一件毛衣。时间久了就会变形,尽管还想让对方取暖,但已经不合身了,还是会冻到。除非重新再织一件。”
宣传心里想,这两位真的好配合啊,对爱的解读完全紧扣剧的主题。
她清了清嗓子:“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现实像剧中一样,你们曾经的前任如果这这一刻穿越到你面前,你最想和对方说一句什么话?”
这个问题真的很搞笑。
不需要穿越,前任就坐在彼此身边,还要互相听着对方的回答。
虽然这件事除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还有鬼知道。
这个问题娄语本想删了的,但的确删了就不符合剧的宣传,她索性又拿出那一套,依然仿照之前无数个采访的话术——
“秘密。”
闻雪时听后不意外地笑了笑。
他却一改之前在这种情感问题上避重就轻的风格,斟酌着,慢条斯理地回答。
“我想告诉她,不要太把我的话当回事。”
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甚至连前任本人没听明白。
灯光暗下来,采访结束了。
宣传连忙收拾东西退出去,娄语本该去专属的化妆间卸妆,闻雪时也是,可两人谁都没动身,在沉闷的房间里各安一隅。
娄语余光不断地往旁边飘,见他低着头安静看手机,终于憋不住了。
“你刚刚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仿佛就是在等这句话,把手机摁灭,看过来。
“娄语,刚才在拍分手戏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不答反问,问题还让她措手不及。
她抿了抿唇,说:“我什么都没想。”
他盯着她:“可是我在想,我想到了我们分手那天。”
她的心陡然一沉。
“我还记得你当时在电话里问我,是不是想好了。我没有回答你。”他敛下眼睛,“但是我的沉默并不是默认的意思。”
娄语愣愣的:“什么……”
“我虽然和你说过绝不会轻易提分手,但其实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根本没有想好了这个念头。”
事隔多年,他似乎终于可以坦然地表述自己当时的幼稚。
“其实我也在跟自己赌吧,我赌你会不会挽留我,会不会为我说一句我不飞了,我来找你,哪怕你只是骗骗我。”
娄语愕然。
闻雪时向后靠在沙发上,身体陷进去,像是陷进回忆。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是在回忆分手那么痛苦的事,脸上却还挂着笑。
“结果你这个愣脑筋,真的骗都不愿意骗我一句,就这么把电话挂了。转头奔向姚子戚。”
娄语此时才领会到那句,不要太把他的话当回事是什么意思。
“后来我在网上搜到你在医院陪他呆了一星期的事……那个时候我们好像都没可能完整地呆一起一个周末,更别说一星期。”他捂住额头,“我一直在心里埋了个疙瘩,我在想,你和他真的只是纯营业的程度吗?要不然你怎么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对我们的分手这么无动于衷。所以我一直很好奇。”
一直困扰在娄语心中的谜团,终于逐渐露出它原本的面目。
娄语仓促打断他:“难道这就是你想接夜航船的原因?”
闻雪时不置可否:“他难得复出,又和你一起,我当时就想,啊,也许是真的。也许这五年其实你们已经一直在一起,我控制不了自己乱想……当然,后来观察你们的互动我知道没可能。”
娄语被他这个荒谬的想法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当初和你说要和他炒cp的时候就严正申明过!这绝对不可能。我不可能喜欢他。你不相信吗?”
“我信。”
“那你……”
“但嫉妒是另一回事,嫉妒就会催生想象。就像你看《月球》一样。明知是假的,就不难受么?”他轻描淡写,“更何况,我能看出来姚子戚是真的喜欢你。你也知道这一点,对吧?”
娄语哑然。
“你知道这一点,但还是跟我提了要和他炒作的事情。”
“……我也让你去和黄茵花炒作了不是吗。”
“是啊。”他看向她,“我其实很想问你一句,当年你劝我去和黄茵花营业的时候,你是不是也一点都不后悔。”
后悔啊,当然后悔。
当时她根本不知道黄茵花的性向,即便知道他们之间清白,但看着那些cp粉抽丝剥茧扒的糖点真切到她都觉得心慌。太煞有其事了。
她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戏里戏外,你扮演了那么多爱她的时刻,会不会真有那么一刻爱过她。
但他们还真没因为这个吵过架,因为她从不提黄茵花,就如同他也不提姚子戚。
他们都不敢问对方。
闻雪时笑:“那时我们都提防着别人进入我们的感情,结果又要敞开大门欢迎他们进来,很病态是吧?可这是我们的工作。你远比我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当我清楚地看见你并不那么在意我的那部分,我就问自己真的值得吗,我也让努力让自己也别那么在乎你。”
娄语揪紧沙发的把手,背脊僵直。
她问出了那个自己这五年想过无数遍的问题。
“如果那个时候我冲动一把,你说我们的结果会有不同吗?”
漫长的安静后,他回答:
“不会。”
“我刚才说的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话,都是我不能摆到台面上来的情绪,但都和分手没直接关系。”
闻雪时忽然闭上眼睛,语气轻得像快睡着。
“那一天,我是打算把奖杯当作求婚信物送给你的。”
“但你告诉我你不能来的那一刻,我终于知道,它对你而言是镣铐。”
于是,他试探地说出那句话,在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之后,对面变成了忙音。
嘟——嘟——嘟——
心脏像一间小小的病房,不断地发出垂危的信号,他捏着手机,压住喉咙里泛上来的一股呕吐的欲望,却怎么也压不住。
好像身体无法承载这一刻的失去,巨大的痛苦将全身粉碎,只能排山倒海地往外倾泻。
要登上领奖台的前一刻,他缩在洗手间的隔间里吐得昏天黑地。
那本该是迄今他人生中最光鲜的时刻,却也,是他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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