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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夫妻不睦


“两位女郎可知,何为四艺?”

        李嬷嬷在两张桌案上分别放置了不同的花束与花器,眉眼间带着浅淡的笑意,和颜悦色的望向江意晚与沈秋林,并没有因为谁是嫡的谁是表的就不同对待。

        虽然也不乏讲道理,可这语调神情实在是比沈夫人要亲切,故而两个姑娘都十分听话,学得也认真。

        “别的我不知,但瞧着这满桌各类鲜花,想来四艺里那肯定有插花啦!”江意晚难得又露出了属于十四岁孩子应有的灵动劲儿。

        沈秋林被逗得乐了,以帕掩唇的轻笑出声“你倒是机灵。”

        遂答道“想来是点茶、插花、焚香、挂画。”

        李嬷嬷满意的点点头“不错,点茶、插花、焚香、挂画被称之为四艺。而今天我们要学的正是表姑娘所说的插花。”

        “插花是修身养性之道,所谓‘一枝两枝正,三枝四枝斜。宜直不宜曲,斗清不斗奢。’故而插花所用花材花器并不在于要多么的贵重稀有,而在于意境清雅,搭配和谐,与四时相宜。”

        “《华严经》中,佛曰: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这小小的一支花一片叶都暗含禅道,心若无物,心中自清静。通小理而知大道,明心见性,便是开悟。”

        说着便开始考两位姑娘要如何选花材才和谐,怎么搭配色彩构造美感,高低错落互相衬托。

        别看一桌子全是花,可挑挑拣拣最后插起来所用的却是寥寥。

        “要对自然有感恩、恭敬、敬畏之心。”

        李嬷嬷点了题。

        “夫人教养女郎们明礼修身,知礼明德,行礼明事,是想女郎们心胸广阔,宽善以怀,善感以恩,这才是大家女郎的风范。”

        “是。”两人应和着。

        这是来皇城的许多日子中,江意晚打心底里最服管教的一堂课。

        挑了长条的文心兰,拥簇着绿色、白色六出花,黄白相称,绿中花蕊一点红,尤其是这文心兰搭的最好,使得清凉之中带着俏皮。

        “嬷嬷瞧我这般搭着如何?”她主动讨学。

        李嬷嬷走过,笑着将花悉心的做了调整与修剪,赞了声“万物皆具形神,因气而和顺。女郎入手快,顺应四时,很有悟性。”

        垂眼间不经意的瞧见了江意晚掌心的伤痕。

        心知这沈府有多重视规矩,想来这将门女是要吃不少苦头的。

        沈秋林也终于选好了花,用的是白色卷边桔梗与普通白桔梗,搭着四株莲蓬与排草,绿白相间更添雅致。

        从两人的插花选材上便足以立见性格。

        沈夫人听着丫鬟与她讲起两位女郎的表现,面上复杂,难怪李嬷嬷难请呢,竟是将江意晚也驯服了,真是好本事。

        想自己说理不成连打骂也用上了,却不曾见如此显著的成效。

        她这个舅母竟还不如个嬷嬷!

        春桃瞧出沈夫人心中不是滋味,一边为沈夫人揉按肩头,一边开解道“李嬷嬷本就是教礼仪的,这方面自是最拿手最在行,不然可怎么在宫里教导贵人们呢。”

        “是啊…”沈夫人长叹一口气,本阖着眼休憩,忽地某个穴位被摁得痛了,“嘶——”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想着春桃这话言之有理,专事儿还需专人去做,忙道“去请李嬷嬷来,务必多留上些时日好多教教她们,多少银子都使得!”

        于是沈秋林与江意晚带着各自丫鬟分别回各自院子用晚膳,李嬷嬷便被请去了主院。

        “嬷嬷,我不过是个舅母,虽捧着一颗心想要将我那可怜的甥女儿养得知书识礼,也好叫皇城里这诸人对她挑不出错处,不叫人低看了去,可到底不是生母,轻了重了的都不成,怕孩子不明白我一番苦心,心中委屈,多生嫌隙啊!”

        沈夫人诚心留人,更想取取经,讨几分指教。

        却也不好与外人说她这甥女儿实在两幅面孔看得她心惊不已,这传出去是要坏名声的。

        “我唯想她以后的日子能过得好些,还望嬷嬷怜惜能多留些时日,多教上一教,其他都好说。”

        她如此说着,命春桃给李嬷嬷倒了杯茶水。

        宫里出来的哪个不是人精,蠢笨的早就不知扔哪个乱葬岗了。

        李嬷嬷又哪儿会不明白,只是,舅母管教甥女儿难做是一回事,可看那表姑娘掌心也没少挨了手板,既这手都下得了,为何突然就教不下去了呢?足见是发生了什么叫沈夫人心悸的事。

        今日皇城里已经流传开了那嘴子闲话,她自然也是知道了些。

        说那表姑娘攀附权贵,又搅的沈家家宅不宁。

        结果话传二皇子耳朵里,当即就在醉香楼将嚼舌根的骂的狗血淋头,原也不过是这表姑娘不明就里的应了声‘好’。

        如今这表姑娘她实打实是见过教过的,就是个十四岁正活泼的孩子,在肃州想来自由惯了如今遇到了礼教的约束心里许有不服气,也谈不上是多严重。

        她将话掂量再三,本谈拢了应下就是,不必掺进别人的家事。

        但想着那表姑娘的伤,终是没忍住多了句嘴,道“多留几日倒也无妨,只是老婆子还有许多事在身,总归要走的。素来闻得夫人礼教严明的名声,想,夫人大抵是做久了宗妇,操持一大家,这心啊紧绷着惯了;可孩子不同,你对她好,她能感应的到,也没那许许多多算计的心思,夫人只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

        闻言,沈夫人怔了怔。

        有种被石头子咯了心窝的感觉。

        沈青松回了府便直奔主院来,为着的是府外传的那些话,什么就耍手腕耍心机了,他宿在谁屋里头关小孩子家什么事,便扯上了恩将仇报、家宅不宁。

        倘若不是二皇子在醉香楼将一众乱说话的给大骂一通,他这甥女儿还要不要做人了?还有没有脸面在皇城过活了?

        李嬷嬷前脚走,与沈青松打了个照面。

        沈青松勉强扯出一丝笑来客套了几句,待李嬷嬷走了,便怒冲冲的推开主院门,“哐当!”一声,吓得沈夫人心猛地一紧。

        “都守好了院子不准一个人进来,我与夫人有话要说,听见了听不见的全都要做聋子哑巴,再把府里的事往外抖落,必严惩不贷!”

        丫鬟们大气不敢出纷纷是怯生生的退下,唯有春桃的脚步顿了顿,有些担心的朝沈夫人望了一眼,这才掩好了门。

        而门才刚关上,里面便是怒喝。

        夫妻俩人前无论端的是多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内里过成什么样到底只有自己心里最知道。

        “你知不知道外面都在说什么!”

        “我那甥女儿,才十四啊,她没了爹和娘,只有依靠我这个舅舅,本就是处处伤心步履维艰,你们又扣她一顶什么帽子?说她使心机耍手腕攀附权贵,说她恩将仇报搅的我们家宅不宁。”

        “我当是闯了什么泼天的大祸,却原来也不过是应了二皇子一句话罢了,二皇子都没有计较的事情,咱们自家人就要先冤死自家人,可不可笑?你就是如此当舅母的吗!”

        “我爹娘心狠,妹妹命苦,当年我无能护不住妹妹,难道今时今日还要瞧着甥女儿被冤死逼死不成!”

        他越说越气,几句话便是面红脖子粗的浮起了青筋,若非还持着那点教养他恨不得砸点什么才痛快。

        沈夫人也是怒火攻心,倏地站起身子来抬高了调子,话语间尽是不可置信。

        “怎么就叫二皇子都没计较?殿下不计较那是殿下宽宥,可能人人都对她如此宽宥?或是下一次殿下还能如此宽宥?夫君你不庆幸还好未酿成大祸,管教尚且及时,反倒先给她寻起许多借口;溺子如杀子,非要等祸到临头才能醒悟吗!”

        “你倒是心疼你那甥女儿,殊不知她是何等牙尖嘴利,我当她是个羔羊,乖乖巧巧听得骂认得打,态度还算端正,心中也是怜惜她无人教养,才盼得她多学着些快学着些,不然这皇城里的人便少不得轻贱她、非议她。谁知她小小年纪藏得却深沉,实际上是个暗自发狠的角!我一句她十句,掐的书页都烂了,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十四岁就有如此岂不可怕?”

        “你只看到她孤苦无依却,不知从小未管教好,这大了就已是定性,后患无穷!”

        那个仪态端庄的沈夫人被激得不见踪影,只有一个长久夫妻不睦压抑出的泼妇。

        “你住嘴!”沈青松狠狠一拍桌案。

        他抬脚绕至沈夫人面前,脑袋里也没装什么夫妻恩义,原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强摁头,如今不过是在许多分歧之下积压的忍无可忍一朝爆发。

        “周长兰,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可想过,她原本在肃州爹娘疼爱,从不用看人脸色做小伏低,而一朝寄人篱下步履维艰,只得咬牙学她不曾学得那些东西,与她原本生活截然相反的东西,她若不伏低又如何活得下去?若你是她亲娘她自然也不必伏低了,也不必瞧诸多脸色!”

        “你瞧她明明口舌伶俐却在你面前任打任骂,就觉得是两副面孔,怎么不想想她为何要对你任打任骂,一个伶俐的丫头搞得倒好像十分笨拙,你瞧不出她的顺从是对你的讨好吗!”

        “…”

        唾沫横飞,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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