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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想开第37天


但商辞昼早已忘了怎么将心中的真话说出来,  只漠然道:“孤是皇帝。”

        容穆沉默了几息,“陛下果真是一块冷硬的石头,和这紫垣殿的地砖一样,  捂都捂不热乎。”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朝殿外道:“郎喜。”

        下一瞬,郎喜小心的端着一碗黑浓的汤药进来。

        容穆瞬间睁大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郎公公苦着脸道:“侍君白日醉酒,这是陛下特意为侍君准备的醒酒汤,  要趁热喝才有效果。”

        容穆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商辞昼:“陛下的醒酒汤能不能不要做的和毒药一样?!”这是报复吧!

        商辞昼冷酷无情:“孤特意嘱咐过,  务必要让容侍君长个记性,  以显示君恩厚重。”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臣今天才帮陛下摆脱了一大把桃花,  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陛下都不会被催婚了!”

        郎喜在一边连声劝解:“侍君莫要和陛下置气,  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喝了没坏处的。”

        商辞昼就坐在塌边,  好像要盯着他喝下去一样。

        容穆反复推拒无果,勉强喝了一口,脸上瞬间变了颜色,  他一把推开郎喜,趴在塌边吐出药水,干呕了几下。

        郎喜也没料到容穆反应这么严重,  一时间站在原地吓得动都不敢动。

        “端下去,  换甜汤。”商辞昼突然道。

        郎喜这才如蒙大赦,转身快步离去。

        容穆黑发垂散,脸埋在塌边看不清楚神情,半晌才抬起了一张发白的脸。

        他一个男人,  本来不该反应这么大,  容穆眼光朝窗外的碧绛雪看去,  无语的闭了闭眼睛。

        这暴君给他灌药,  不亚于直接将浓缩的中药一股脑倒进莲缸,莲花喜清水,植物根系又脆弱,再好的补药都经受不住这样的浓度,只会起腐蚀本体的效果。

        容穆默默躺回塌上,呛到发红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在了皇帝的身上。

        商辞昼正沉默的看着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只是眼神深深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臣原以为陛下就算处事极端,但看细节多少也算是个好人。”

        商辞昼转着扳指的手一顿。

        容穆在外面转了一圈为这暴君喝了酒,回来又被迫喝药,声音都比往日虚了几度,心中也窝了一把无名小火。

        他道:“现在看来果真如臣听说的那样,陛下心狠手辣,从来听不进去他人的话,也懒得和我们这些臣下交心,宁愿高高在上,陛下如此孤家寡人,就不担心有朝一日这世上再无一人爱您吗?”

        商辞昼猛地捏紧了手指,眼神深处是波动的危险。

        容穆与他四目相视,他心中从始至终都藏着一股子不输于皇帝的劲儿,两个人沉默对峙间竟然仿佛出现了同一种锐利的影子。

        郎喜在殿外看的冷汗直流,原先还敢劝说容穆,以为他心智稍有欠缺,现下看着这样的容穆,却不知为何感觉他与自家陛下的气势不相上下。

        这两人,分明一人是威仪十足的天子,一人是被迫承宠的侍君啊……郎喜拍了拍脑袋,暗道自己最近真是忙迷糊了。

        过了一会,商辞昼才缓缓答非所问道:“你既喝不了苦药,为何不早点告知郎喜。”

        他语气轻挑:“哦……倒是孤忘了,侍君每日晨起喝露水,日中准时晒太阳,晚上还要打蚊子搬花,一天比孤这个皇帝还要忙碌,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对苦药反应如此之大吧?”

        容穆心神一紧,眼神不着痕迹往窗外的碧绛雪上看了一眼。

        “知道的说侍君悠闲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侍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隐疾呢……你说,是与不是?”

        容穆知道以皇帝的狗脾气,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他呛回来,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他是莲花,本该生在爱莲的南代国,却阴差阳错被送进了养不活莲花的大商皇宫,这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若是再被皇帝知道大商排斥的莲花竟然还化形出了个莲花精,恐怕等待他的就是一把烈火——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转了个身决定单方面终结这次对峙。

        过了一会,背后那道仿佛快把自己盯穿的眼神才收了回去,紧接着传来殿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容穆睁开眼睛,心中莫名生起了一阵委屈。

        生什么气,不就是皇帝,当皇帝的还有三个国家呢,他可是这个世界目前仅有的男妖精!

        容穆觉得自己得和本体贴一贴,他的大花缸抱起来敦厚老实,才不像这皇帝一样奸诈狡猾。

        想到这容穆扬声道:“郎公公——”

        郎喜从门外小心露出头:“侍君有何吩咐?”

        容穆闷声闷气道:“你把碧绛雪给我搬进来,我要赏花。”

        郎公公哎了一声:“奴婢这就去搬。”

        等郎喜将碧绛雪挪进来,容穆也在塌上盘坐了起来,他一手撑着脸颊,脸侧肉肉的堆起来了一点,明春恰好也回来了,正在殿外给他熬新的醒酒汤。

        郎喜愁眉苦脸的站在一侧,暗示道:“侍君,陛下方才又去前殿了。”

        容穆也冷漠的“哦”了一声,“他去干嘛了?”

        郎喜看了容穆一眼,叹了口气道:“怕是又要熬一整天处理国事,陛下向来不喜欢内侍跟随,奴婢也只能悄悄操心。”

        容穆吸着可爱圆润的碧绛雪,耳朵悄悄听着郎喜的话。

        “侍君有所不知,陛下自从登基,每日早朝都不曾缺席,与朝臣议事也极为严谨,若是出现大的民意灾情,陛下偶尔还会彻夜赶赴当地,微服私访直到灾事平息,就这么寒来暑往,从十六岁至今不曾有片刻歇息,方才有了大商如今冒出头的盛世气象。”

        容穆慢慢将目光转向郎喜,看着这位老太监接着道:“其实早在先帝时期,积贫积弱的大商与南代打过一次仗,南代王族极擅箭术,上行下效,包括一些南代将士,都可于百米之外取人性命,那时若不是身为太子的陛下身先士卒,南代都要打过汉口河了。”

        这些都是容穆想知道又没处查的历史,他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心中那股子无名火也慢慢降了下去。

        郎喜:“陛下当时力挽狂澜反败为胜,遏制住了南代国的进攻,先帝大喜,但先帝不喜欢陛下,分功之时,别的没怎么出力的皇子都是金银珠宝香车美妾,唯有陛下,只得了南代国议和时送的一盆花。”

        容穆目瞪口呆。

        最有功的皇子竟然只得了一盆花?这要是现在的疯批皇帝,估计送花的人都能被五马分尸了。

        容穆缓缓开口道:“郎公公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无非就是你们陛下幼年时没有父亲疼爱,过的非常惨,是不是?”

        郎喜低头叹息:“若只是如此就好了。”

        “陛下从小没有生母,又偏是中宫尊贵的嫡皇子,于是养成了一副孤高不下的性子,早些年李少将军还是陛下的伴读,那时候的陛下虽也不好相处,但好歹有那么一丝活泛气儿在,如今……”

        郎喜不敢说如今,容穆却能猜出来。

        如今哪还有什么活泛气儿,一个疯批阴鸷的皇帝,带的整个皇宫都是如履薄冰。

        太阳晒不热皇宫的琉璃翡翠瓦,也没人能暖得了君王那颗冰冷的心。

        “奴婢不如李少将军这类伴着陛下长大的人,不知道陛下早年还经历过什么事情,但奴婢知道,那一定是极悲痛伤心之事,比没有父皇母妃疼宠还要刻骨铭心……从古至今非大悲大痛不能成就大彻大悟,只是陛下的大彻大悟,反倒更令人担忧了……”郎喜说着唉声叹气神态不忍,“侍君莫要讲陛下无人爱了,陛下曾经或许是有人爱过的。”

        “只是如今,爱陛下的人不知为何早已经不在了。”

        “我……呃……我其实,应该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商辞昼“哦”了一声:“为何?”

        容穆摆烂道:“我只喜欢吃和睡,最大的理想就是躺平享受生活,和那人的大义相去甚远。”

        商辞昼看着他,少年脸色愁闷,两道细眉簇在一起,让人不禁想要伸手替他抚平,好不叫他再作难。

        今夜之前,他过的浑浑噩噩,今夜之后,商辞昼几乎可以确信,他每隔三月找一次悯空,对方根本没有给他念安魂经,而是念的迷魂经。

        他记忆中找过一次当年人的事情恐怕也是悯空给他捏造的。

        人都没了,他去何处找呢?

        他看着容穆,将他的容颜一点一点雕刻在心里,纵容不想承认,但这个人的确是让他破例众多。

        商辞昼甚至还有一种这算什么,还没破到底的感觉。

        他对容穆,究竟有底线在吗?

        瞧这亭枝阙的摆设,可见他当年有多喜爱那没了的人,如此奢华,也无底线。

        偏偏还是莲花,是容穆最爱的莲花。

        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若真是他……若真是他。

        他待如何?

        商辞昼心中几不可查的一闷,脑中闪过一截小手敲打在自己脑袋上的画面。

        “笨死了笨死了,大商太子笨死了!”那声音稚嫩悦耳,犹如珠玉落盘,“你该这样抱着我,两只手,都上来,不然硌的疼死啦!你究竟会不会疼爱人啊!”

        商辞昼五脏肺腑又一次猛地抽痛了一下,待再回过神,就见容貌昳丽的少年凑到他眼前,动作间香风拂动:“怎么,陛下被我的懒散吓到了?真的,躺平真的很快乐,我就喜欢被人疼着养着。”

        商辞昼诡异的安静,却头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缓缓跳动。

        慢,但活泛,连带这周围绚丽的色彩,也一同闯入了眼中,不再是以往的灰白色。

        一莲在水的余音还回荡在耳边,那音色清绝,直往人脑仁里钻,还有容穆周身的花香……好闻极了,比在紫垣殿还要浓郁许多。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亭亭…净植。”商辞昼突然低声道。

        他突然想起来,这亭枝阙的名字是怎么得来的了。

        容穆却还在状况外,他啧了一声:“陛下发什么呆?你别无端代入想一些有的没的啊,我真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哪有那么舍己为人,有麻烦我一定第一个跑路——”

        商辞昼喉结滚动:“不。”

        容穆:“什么?”

        商辞昼道:“孤不会让你跑掉。”

        容穆睁大眼睛:“陛下!”

        商辞昼又是半晌沉默,像是在重组一个真实的人生。

        容穆眼见自己就要被扣住,急忙道:“你别真把我搞成你的宠君了!我们说好逢场作戏互不牵扯,我虽身无一物,但绝不会接前人的班,我会生气,后果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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